早晨四点多钟的时候李香枝先是听到自家男人起夜的声响，然后便听到鸡窝里的几声鸡叫，两样声响搅得她睡意全无。披衣起来侧耳听听，鸡婆子们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声响，可能是又有耗子窜到鸡窝寻食了。她坐在那儿瞪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屋子胡思乱想，好容易盼到自家挂钟滴答滴答的响了五下，便再了坐不住了，打开灯，穿戴好下炕。

王成满给她弄醒了，不满地嘟哝道：“大冬天的这么早起来作什么？”

“我睡不着，看看炉子，再去看看鸡。”

“统共两只鸡，有什么好看的。”

李香枝看看窗外，一片白茫茫的，玻璃上已然挂满窗花。寒潮刚过，正是冷得厉害的时候，连屋里的水缸都结了一层薄冰。

炕下的炉子已然将熄，她拿火钩捅捅炉子，又到灶下撮了一堆玉米棒引火。很快的，炉子重新热腾腾起来，屋里充满着一股子煤烟味儿。

王成满也坐起来，他捂着被面没下炕，先舔着纸条卷了支旱烟抽上，看老婆忙完这些，然后手搬过纸盒子来，将积攒了多日的二三十个鸡蛋仔细的装好盛起，用麸面塞实。

她自怨自艾：“要是不杀那两只母鸡，攒得还得多些。”

王成满明白她的意思：“想闺女啦？”

“想啊，礼拜天得空去看看吧。也不知道她现在吃不吃得东西，吃了还吐不吐。”

王成满吐着烟，目光发直。李香枝看着他，忽然眼圈红了：“你想不想儿子？都快一个月了，一点信儿没有。这两宿我老做梦，梦着他和人家打架，满脸是血……”

“想这个小王八蛋干什么？让他死外面去。”

骂归骂，王成满毕竟言不由衷，看着老婆泪光闪闪，不由得叹气：“让小张帮着找找吧。把人家骂了一通，临了还得求着人家办事……”

“那你就说个软话，谅小张也不是个不懂理的人。”

王成满沉默了一阵子道：“你自己去吧，我可没脸去。”

李香枝拿毛巾揩揩泪，道：“你不去，我一个人去怎么成？你总不成老躲着人家吧？憋屈了这么多天，你跟我一块去，好歹出去消散心情也是好的。”

王成满咳嗽几声，扔掉烟把儿，吐口痰：“好吧，咱们把西屋的那些苞米棒子搓完了就去。”

王家两口子硬着头皮来到闺女家，敲了半天门却全无动静，以至于王成满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走错了地方。砰砰的敲门声引出对门邻居来看，问清他们的身份后帮他们打了个电话，李香枝这才知道女儿女婿到医院去做孕检了。

“刚刚做完检查，快回去了。”

李香枝放下心来。邻居邀他们进屋落坐，李香婉拒：“不了，感谢啊，他们快回来了。”

两人站了好久，甚是无趣，来时急匆匆的热情此刻也冷下来，便觉有些寒气袭人。王成满嘀咕了声，踅出纸来卷上支烟抽起来。李香枝也觉得脚冷，看看天时，不知此刻几时几点，不禁后悔刚才没到那个邻居家先呆着，避避寒取取暖也是好的。把东西放在门口，在窗口这儿跷望一阵子还不见人影，遂抄着手顺着台阶走下，直下得楼来，走到小区门口探头探脑。正焦燥间，一辆出租车在前面泊下，然后，她期盼的女儿女婿下车了，接着一位她见了有些心虚的人也下车了，那就张国明的娘。

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亲家败了官司，王家庄唱了三天的大戏的事儿轰动十里八里。这么多人传诵其中的原委，那再传到国明娘的耳朵里可就严重走样了。那些传言关于亲家母责骂女婿的话传得极难听，把老太太扎得耳朵疼。国明娘闭上眼睛揣摸，这些话不像是人家给编排的，亲家母说得出。

于是她暗自生气。她曾经拿话套问过儿子儿媳，没问出个子曰来，小两口的嘴巴很紧，口气一致，说是人家造谣。张家老太太不敢招惹媳妇，她的那个肚子承载着她的希望和未来，况且儿媳看来也给娘家的事折腾得不轻，提起这事就闷闷不乐；也曾经听到儿子好生好气地劝慰媳妇，抚摸着媳妇的肚子道：“消消火，不生气啊！人家说怀孕时上火容易生出的孩子有腭裂。”

老太太看着听着，忽忽不乐，胡思乱想。先是夜里睡不好觉，然后便一连两宿梦见王娟生了个麻脸的闺女，冲自己傻笑。她给这个梦弄得心神不宁，老是觉得这是某种预兆，预示着一种不好的感觉。

老太太忍不住把这个梦说给王娟听。王娟心里起疑，婆婆的话戳中了她的心事。书上说怀孕期间要保持一个好心情才会生出一个健康的聪明的漂亮的宝宝，自己这段时间烦心事不断，哪儿来的好心情？这样会不会影响孩子的发育，真如人家说的那样会生出个像兔子一样三瓣嘴的孩子啊？

屈指算来，自己怀孕已六个月了，眼见得自己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心里不踏实的感觉也一天比一天强。她忍不住跟丈夫说起自己的担心，要他陪自己去医院做做检查。婆婆娘也怂恿着儿子去，她藏着个私心，想顺便让医生看看胎儿的性别。张国明磨不过她们，只得约个空儿托了一位在市医院干妇外科的同学帮忙。

医生带着王娟各个科室转，做血检尿检，再做B超。医生拿着B超图在反光板上看着。国明娘悄声道：“太夫，能不能看出究竟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医生笑了，摇摇头道：“大娘，这可是规定不允许的，再说了，胎儿都这么大了，一切正常，发育得挺好，你们总不至于流产吧？

医生指着图上的那个部位给他们看，道：“生殖器有点模糊，也可能是脐带影响成像了。怎么，你们两口子还有别的想法？”

夫妻两人面面相觑，张国明的脸红了，掩饰道：“一样，都一样，什么男孩子女孩子，只要健康就好。”

“是啊，其实只要五项检查没什么问题，没有遗传病史，平时里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大可不必这么紧张。”

医生见王娟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遂问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吗？要不你们再做个脑髓检查吧。”

“不用了不用了。”

国明娘心有不甘：“太夫，我看孩子的那个地方像个小豆芽哩……”

医生心知其意，拍着她的手道：“放心吧大娘，孩子发育得一切正常，保证生出个你满意的孩子。”

这句话起到了暗示作用，国明娘觉得医生其实是告诉了她孩子的性别，同时也把她要开口再问的想法堵回去。她把医生的话理解成是职业操守，人家如此尽心尽力忙前忙后的，自己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张家老太太顿觉得吃了定心丸，非常高兴。

一出医院门，国明娘便冲对过的超市而去。老太太出手阔绰，什么贵买什么，什么阿胶，奶粉，蜂蜜……买了一大筐，她恨不得买下所有的东西给媳妇享用。她拦住儿子，掀起衣角掏摸出手帕，拿出一叠卷成卷的大钞，喜滋滋地催着售货员结帐：“我都准备好啦！娘手头里的钱可就是派这用场的。”

王娟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娘，用不着这么多东西。”

“怎么用不着？用得着。看看你，四五个月了吃不下点东西，瘦恹恹的……这些日子我就担心你和孩子啊。还好，这下我就放心了。”

张国明笑嘻嘻地搭腔：“你先别美得冒泡，娘主要是担心你肚子里的孙子。”

“可是娘，人家医生也没说是男是女啊。”

“这个事儿娘不糊涂，人家有人家的规定，当然不会明说啦！但娘听得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