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娟没赶上这场热闹，她来得晚了。原来李香枝想了大半宿，懊恼了大半宿，直到下半夜才昏昏睡去。这一睡不要紧，等她醒来时已然天光大亮了。再看看时间，居然快七点了。更糟糕的是女儿女婿也刚醒过来，一家人穿衣的洗漱的如厕的顿时乱做一团。

张国明忙着到楼下去买早点，李香枝忙着给心怡穿衣服，王娟忙着收拾打扮准备出门。丈夫匆匆的一手油条一手豆汁跑回来，往她眼前一晃：“你急什么？我算过了，你吃完再去上班，刚刚好！”

王娟没好气地道：“你以为都像你们那个班？”

“你们厂不是在闹土改吗？”

“那得得分谁跟谁！谁知道往后怎么样？人家要是拿这个理由当小鞋给我穿，我是不是也得受着？”

李香枝道：“那也不差这丁点儿时间，吃点吧。”

王娟的火气顿时转向娘：“不吃了，来不及了。娘，敢情你这是为那套衣裳一宿没睡啊！”

李香枝噎得说不出话来。然后便见女儿边倒饬着边慌慌张张地走了。

屋漏偏逢连阴雨，王娟的自行车才走出两三里地便扎破胎了，更要命的是这点上找不到那么勤快的自行车修理点，她推着自行车边走边找，走得满头大汗，好易容才找到一个刚出摊的，看看时间，已然八点多，迟到了不说，连旷工都算上了。

王娟无可奈何，暗叫晦气，只得耐心等着。等她修好车子到厂的时候，警察刚刚离去，人们还未散开。她不免追着一个女工问怎么回事？那女工也说不清楚。正好看到魏兴水在告示栏那儿，周围围着许多人，便道：“你去问问他吧，他知道，刚才就是他把范爱国藏起来的。”

魏兴水把手上的签名以及他写的那份陈情书统统复印一遍，张贴到告示栏，来个昭示天下，以便大造声势。整个告示栏贴得密密麻麻，竟无余处，看来颇为壮观。围观的工人们一面念一面评论，一面怒骂，一时间民意汹汹。

王娟挤在那儿看，看到魏兴水抱着臂儿在人群外独立，便问他刚才怎么回事。魏兴水有点意外，调侃道：“你还用打听？老吕没跟你说？”

王娟反感地道：“你什么意思？”

“你用不着装糊涂。打架的时候故意躲起来，明哲保身，打完架后再来装好人。”

王娟大为不满：“魏兴水，你说明白点，谁故意躲起来啦？我的自行车坏了，破胎了，所以才来晚了。”

“是啊，要是我也会这么说的——”他指着告示栏：“全厂统共签了多少名，谁签了谁没签，我可记得清楚。那上面没有你的名字，对吧？”

“照你这么说，我现在就签名，可以吧？”

“好像晚了点儿，告示栏都贴满了。不过革命不分先后，你这样的也欢迎。”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随便。”

王娟气呼呼地走开，来到办公室。但办公楼里空荡荡的没多少人，似乎每个人都如魏兴水所说，都起义革命了。王娟看得心空落落的，大为扫兴。早知如此，自己还慌什么呢！

她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枯坐了一会儿，漫不经心地收拾着文件夹上的文档。正在此时，小张在门口探头探脑，见王娟独自一人收拾着东西，道：“夏姐，你还挺有心思啊。”

王娟瞟她一眼随口道：“没事可干呗！”

小张出言不逊：“你就别装啦！想不到你也会趁火打劫，赵青丽拿财务，你拿客户，你们分工得可真清楚！”

王娟有点懵。她知道小张是老金的外甥女，当初自己休产假时就听说小张是来接手她的工作的。两人平时工作并无冲突，相安无事，甚至还算是和洽。所以她楞了片刻才道：“你胡说什么？莫名其妙！”

小张冷笑一声：“别以为自己做得清爽！你平常和谁走得近，都干了什么，我可看得清楚。到这个时候都现原形了，想糊弄谁？”

王娟火冒三丈。今天这是怎么啦，从大清早到现在净是些勾火的事儿，碰到的净是些疑神疑鬼的人？她把手里的文档一摔，厉声骂道：“你他娘的瞎扯！合着你这是监视我来了？来来来，快过来搜搜，看看我拿了多少公司资料，拿了多少客户！”

她逼视过去，小张还嘴硬：“你心里没鬼就用不着骂人！谁知道你转没转客户？电脑上的资料可用不着记帐，随便一转就没了。”

王娟气坏了，把钥匙往她眼前一摔：“回去告诉你舅，我不干了——反正也没个好！”

吕厂长和金总监成了惊弓之鸟。他们既怕工人们用暴力手段人身攻击，又不知工人们交到市政府的那些签名和帐本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惴惴不安。于他们便不再露面，改作背地里活动。这样一来工厂便越发混乱，诺大的工厂没个当家的，工厂几乎瘫涣，工人们无所事事放假的放假休班的休班，到工厂也是乱晃，厂里的损坏盗窃现象多起来。

市政府大为挠头，专门开会研究解决方法。首先是要安抚工人们情绪，无论如何，在改制没完成之前这个厂子还需要维持一个基本的秩序，不然会造成更多的问题。但老吕老金自是怕了躲了，死活不出面，管理层的其他人员也是避之不及，那这个重担便只好由占据着厂子的“造反派”们来承担了。

市府派人跟工人们开恳谈会，宣布了意见，工厂暂时由市府代管，让工人们成立一个工厂临时管委会管理。魏兴水有点喜不自胜：“这么说，政府是支持我们的了？”

“发改委主持的联合调查组已经成立，所有的资料都汇齐在那儿，你们要是有材料也可以往那儿交。一切都在按部就班进行，政府会根据各方面的意见和建议统盘考虑。”那官员用外交辞令道：“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希望大家都要不乱动、不谣传、不听从、不生事，有问题请及时跟上级有关部门联系。”

魏兴水道：“也就是说，要我们看管厂子？”

“主要是维护工厂秩序，防止公共财务流失。大家酝酿一下，明天上午之前把临时管委会人员名单报上去……”那人看着魏兴水：“你是那个工会主席吧？”

“对，我是。”

“那你的责任很大，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凸显工会的作用。你要相信政府，先把这个工作做好。”

“一定一定，我会的。”

送走了市府大员，魏兴水一屁股坐到老吕的位子上，仰着身子转着椅子，体验着当工厂一把手的滋味。他看来有点小得意，高声大气地封自己为魏总，喊范爱国为范副总。范爱国有点瞧不上他这副德行，晃着椅背，拽着他的胳膊，挖苦道：“还魏总！看爪就不像面鹰！赶紧的起来吧。”

魏兴水掰扯着他的大手好不扫兴，有点不甘心：“坐这个位子还有要求？老吕的样子还能比我强？”

赵青丽是个慎重人，劝道：“都别闹了。老吕他们这一撂挑子，办公室里的这些东西怎么办？可千万不能丢失，不然人家给咱们安个罪名，说咱们趁乱盗窃，咱们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范爱国道：“那样更好，都拿光了，让这帮子家伙什么也捞不着，来个狗咬猪尿泡——空欢喜。”

“要是那样，恐怕咱们这些人得先进去——谁让咱们接这个差使？”

“得得得，说不过你，真没想到你的嘴巴骨也这么厉害。你说怎么办吧？”

“依着我，咱们把办公室给锁了，把要害的地方统统上锁，贴上封条，这样就是出问题咱们也有话说。”

“好吧，就依你。”魏兴水恋恋不舍地离开办公室：“一天皇帝都不让做，真没劲。”

“你好好的干着，办事让大家信服，把这件事办好了，说不定大家真选你做这个厂长。”

一行人出了办公室，赵青丽商量着怎么把这些材料递上去。魏兴水道：“老赵手里的东西就是咱们的刹手锏，老赵现在就是大熊猫。老范，咱们早晚做保镖，好好看护着。”

“就是，他们狗急跳墙，可什么事都会干出来。”

“没事，打架我老范可是不打怵。当初在机修班的时候，全厂哪个楞头青不给我收拾得服服帖帖？保管往这儿一站，那些想惹事的人都得好好打量打量。”

魏兴水意气发舒：“光斗勇不行，得和他们斗智。现在咱们天时地利人和全占了，胜利在望。明天咱们一起去，我去交名单，老赵去交罪状！”

赵青丽却没这么自信。“我可是头一次干这事，心里老是忐忑，一连两宿都没睡好。你说市政府会不会把我直接留下跟他们对质？”

“不会。就是那样，你怕什么？你后面可是全厂职工为你撑腰呢。”

“小魏说得对。小赵，你现在怕有用吗？没用。你尽管鼓足勇气上吧，恐怕是咱们的对手更害怕呢。”

赵青丽咬着嘴唇点点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现在已经没了退路，我赵青丽豁出去了！”

“明天咱们来个大大方方，光明正大，潇洒地走一回市府机关！这就叫做气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