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王娟不久便改变了看法，同意张国明的看法了。在这一点上她和张国明有着极为相似的自尊感，那就是被王强嗤之以鼻称之为“上过两天学读过两本书的”臭知识分子的自尊感。这种感觉一旦受了冒犯，王娟对弟弟乃至家里的反感不可名状的涌出来，同时也产生了抵触情绪。

娘家每三天五日的必定犒工，盖房子的瓦匠们看来很满意这样的主儿，每日的人齐马齐，小楼在一天天盖着，速度很快。两个多月后，楼框已然赫然耸立，就等忙夏的工人回来便可进入外墙施工了。

这天王娟带着孩子刚进门，就见娘家摆出的阵仗额外不同，一水儿的名贵海鲜摆在案板子上，什么海参鲍鱼螃蟹扇贝自不必说，甚至还有一条大龙虾，它举着两个螯子将盆戳得当当响。王娟给这东西震住了，她只听说过这东西，这是第一次见到活的，而且还这么大个。

看到女儿一脸惊讶，满脸疑惑，李香枝满心欢喜地道：“强强说他的大老板要来啦！——就是那个孙总，他要来啦！这可是咱家最尊贵的客，谁也比不得的。强强特意弄了这只大龙虾，乖乖，这一只就一千多块呢！可够咱们忙活的。先开始做吧，哪个费时长哪个先蒸上炖上，鲍鱼海参，还有那只大公鸡。我的天，得好好招待招待这个大人物。”

王成满抱着孩子出去玩了，屋里的娘俩开始忙活，剁砍切削，择菜摘菜，恨不得自己像条八爪鱼。然后娘两个把持灶头开做，忙个不亦乐乎。看看中午，好多菜却仍没做完，急得李香枝满头大汗，连连跺脚。

偏偏这个时候电饭锅也出了问题。先是装锅的时候锅盖盖不严实，老是报警鸣笛，好容易盖上实了，指示灯又忽闪着，看看欲灭。惹得李香枝不停地过来又拧又拍，总算是正常了。“这锅就这样，这些日子用得勤，老得拍打着用，估计是里面哪个地方接触不好了。”

“那你也甭用这样，你就不怕调乱程序？”

“没事，我有数呢。”

正说着，王成满在院子里喊起来，王娟出去一看，心里便有几分不喜，女儿的小裙子豁了个大口子，那可是件新衣服，刚买的，刚上身的呢。

王成满道：“我抱着她去房子那边玩，她要尿尿，谁知道才两步便挂到铁丝上，就差一点挂着人了……还好，亏得我手急，只是小裤衩尿了。”

“你怎么抱她去那些地方玩？净是些水泥木料……”王娟往围裙上揩揩手：“爹，你先把她抱炕上去，我的小包里还有一条备用的。”

王娟正风给女儿穿上衣服，便听到厢房里一通乒乒乓乓，夹杂着娘的惊叫。她不知何事，忙忙跑过来看。只见一千块的大龙虾成了好几截，放在沾满了灰尘和脏物放在盘子里，看来竟是从地上收起来的。

“怎么啦？”

“这个破锅——漏电，打闪——”

王娟明白了，她嗅到一股子电线的焦糊味儿，再看看，可不是么？插头的那个地方都烧糊了，烧掉线了。

李香枝则哭丧着脸，哆嗦着手，小心地将残虾拼接，抹去污垢。但这真是白费心思白费力，无论她怎么弄，龙虾看来都是一盘渣。王娟看着这一幕，觉得很好笑，不由得哑然一笑。

李香枝站在那里盯着盘子里的虾发楞，嘴唇颤抖，神色难看。王娟正要安慰娘，却见娘猛地转身，冲着地下的电饭锅一通乱踢乱踩，几乎是歇斯底里咒骂：“什么破东西，什么破玩意儿——”

电饭锅滚到了王娟脚下，暗红的面身已然陷进去已，露出铝胎，上面的那只银质的牡丹沾了一大抹粘糊糊的色拉油，还有几片香菜叶，看上去污暗，令人恶心。总之，这家在自家时如贵气矜持的小姐一样的家什，现在成了昏老年迈脏污不堪的老太婆——还破了相。

王娟看着，由衷地感到心疼，觉得娘踢得不是电饭锅，而是自己。她瞬间腾起一股火气，喉咙里便窜出一条狗汪汪汪汪：“你发什么神经？你冲它发这么大的火干嘛？”

“气死我了！”

“可这是我结婚时置买的头一件家电！”

“那又怎么样？”李香枝明白过来：“这个破东西都用七八年了吧？早就不太好用了！早知道这样，我就是扔了也不用它，白瞎了一千多块钱！你要是觉得它还是个宝，尽管捎回去好了。”

王娟暴怒，紧握着拳头像要打人：“娘，你这说得是人话？”

“哟，看样子你还能打你的亲娘呀！你可真有本事，你就不怕让人笑话？”

“我怕啥？有这样的好娘家我还怕啥？吵架、蹲大狱，打官司……我让人笑话的还少吗？”

李香枝涨红了脸皮：“那是以前，现在这个家可不比以前啦！”

“那当然！富了，阔了，一千块的大龙虾都吃上了！”

王成满从屋里出来，手里晃着电话冲吵架的娘俩大喝一声：“都别吵吵了！人家都不来啦！自己吃吧！”

“什么？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怎么回事？这小混蛋只说了两句话就挂了。”

突然的转寰令吵架的娘俩冷下来，李香枝也没了劲头，恨恨的拆下围裙出了厢房，娘两个都不言语，坐在正间的马扎上各自看着院子外的大太阳，满脸的汗水蒸发着母女俩的心情，直到王成满抱着孩子下得炕来，拖过那盆预备待客的时令水果递给娘俩。“都吃个水果降降火吧，这兴师动众的。他妈的，早知道这样就不买这么多了。”

心怡捧着个蜜桃咬着，吃得满嘴满腮。王娟把女儿揽到膝下，眼神在院子外某外个地方出离，神情惚惚，直到李香枝吭了声，劝她道：“你也吃啊。”

王娟把个桃子放在嘴边，忽然很平静的声音道：“娘，以后我就不过来了，你自己多忙点吧。我要上班了。”

李香枝根本不信：“娟娟，娘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值得这么赌气吗？”

“真的，娘，我要上班了，我找到了个新的地方。”

“怎么没听你说过？”

“我刚找到的。”王娟的脑子一下跃进赵青丽的影子，只一出现便不再移动，而她的话也似乎是一种召唤，听起来那么的顺理成章，顺其自然，这一刻她的心思她觉得豁然开朗起来，那些纠缠了许久的心思像给狂风吹散了，吹得远远的，换成如两三步之外的天空，艳阳高照，透亮无比。她下意识地点着头，像是自言自语，但说得口气却是很坚决：“做生不如做熟，对，就这样办。”

李香枝看到女儿片刻间眉角竟然有了笑意，不知何故，心下诧异，于是又问：“那孩子怎么办？”

“送幼儿园呗！”

“才两周岁多点，是不是小点儿了？”

“也不小了——我问过了，幼儿园说可以。那地方也隔着家近，就在我们小区附近，步行也就七八分钟。”

李香枝无话可说，只得长叹口气：“这也好，家里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实在忙不过来，我让你姨来帮忙。你挣钱要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