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美开着车去接雅萱上学，放学后再陪她去琴房练琴。琴房里乐声淙淙，林先美在思绪在音乐声和女儿的吵闹声里穿梭，欢快热闹的乐曲引着她想法子要给女儿女婿调整心情。依她的直觉，女儿女婿恐怕有许多日子没过正常的夫妻生活了，也难怪，男人女人到了这个年龄都会松懈，不那么热衷。但是，这事儿又的确是夫妻感情中最少不得的调和剂催化剂，是最佳的保温材料。这些林先美从医生的角度和过来人的角度是清楚的，可这事儿怎么说？女儿的身体很棒，女婿也是健康精神，这方面两人都没什么毛病，怎么日子过着过着，就变得像是湿了的柴火，不那么容易点燃激情的火焰了呢。

想个法子吧。林先美自信还是有法子的，从饮食再到日用品——对了，这些日子还是让雅萱跟自己睡，给他们创造点二人环境，说不准有意外功效呢。

苏老师的喊声叫醒了她：“林阿姨，您进来一下，把这个节拍器捎回去，让雅萱控制一下八分音和十六分音的节拍。”

雅萱抱着谱子出来，看来练得不错。上车后姥姥问外甥：“雅萱，这几天再跟姥姥一个被窝睡吧？”

“我不，姥爷打呼噜太响了。”

“我把姥爷撵到西间睡去。”

雅萱俯到姥姥耳边：“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姥姥就是要让你安心的练琴，准备考级，省得你老是分心。你爸爸妈妈最近心情不好，你在那屋里容易受影响。”

“好吧，我知道。这样也好让他们两个谈谈心，说说悄悄话。”

“呵呵，你个鬼丫头！你怎么会有这些想法？”

“姥姥，别以为我不懂大人的心思！我在学校都学过啦！”

于是晚上林先美抱着外甥女的被子枕头，雅萱拿着自己的衣服跟姥姥过去了。两个大人没太在意，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张国庆还以为是自己拘紧女儿太过的缘故，但女儿冲他她扮个鬼脸：“这是姥姥的主意。”

张国庆明白丈母娘的意图，把他们关一笼子里好发情，来个鸟鸣喈喈，凤凰于飞。只是自己已成呆鸟，心思处在一种荒芜状态，和那只野惯了老想往外飞的鸟儿精神不在一个面儿上，这种心灵上的疲惫不是这么容易改变的。

赵恒昌也明白老伴的心思，挖苦调侃：“想不到你还会开这样的方子啊，真是个细心的丈母娘。”

“我可不像你，只会哼大腔。”林先美瞪了丈夫一眼：“为了咱闺女吧。萱萱这两天也需要安静，要考级了。”

雅萱将那首《土耳其进行曲》演绎得很流畅，很完美，完全克服了八分音和十六分音切换不好的毛病，评级老师后台用夸张的语气表扬了她，说她基本功扎实，节拍控制得很好，大有钢琴家的天赋。萱萱听了这个结论固然高兴跳跃，甚至连林先美都觉得飘飘然，以为外孙女会成为理查克莱得曼了——她一直觉得那个法国人是最厉害的钢琴家。

林先美非常高兴，回转的时候甚至特意赶到公司，跟正在值守周末的老头子报喜。“咱们一道吃个饭吧，到楼下订个桌，给萱萱庆祝庆祝。”

两人开车回家，一路兴高彩烈。但刚到自家门口便觉得不对劲儿。气咻咻的嘶喊顺着门缝儿挤出来，颤着墙壁传过来。这正是上午十点半的光景，楼道沉静，用不着费很大的耳力便听出屋里两人有叫骂，更何况是雅萱，刚刚从考级的考场出来，而且还考过听力辩音呢。

妈妈的声音简直是嗨C，爸爸也成了男高音。两种声音都极有力道，有破音了。林先美顿时感到心痛，心情从云端跌到地下。然后祖孙二人都不约而同的换上沮丧悲苦的脸色进门。她们知道，事情往败局的地方进了一步。

林先美苦心营造的环境没用，甚至她花费的那点情欲的暗示也没让自家傻闺女领悟——或者说，赵英根本没往那个地方想，她也不愿意往那个地方领会。她现在的心境倒真如那本书上说的，三十七八岁的女人像开败了的花儿，即便是身子还算年轻健旺，但她的心思早已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儿荒芜，变成在外面广阔纷彩的世界放纵游荡。

张国庆在家面壁，赵英却在家使性子。两人的心思风马牛不相及，这种情形用催情催性的药是没用的，林先美枉费心机。先是美容店的老板娘打电话给赵英，邀她美容。她心痒痒起来；再是车友俱乐部的两个富婆约她SPA，再到时装周上看看。赵英便心猿意马起来，眼前浮动着那些靓丽的衣裳，耳朵里也响动着曼妙的音乐，甚至连脚指头都在不安份地颤动。她给这些情形撩拔得心思浮荡，坐卧难安，就想立刻走人。

车子就停在楼下的停车场，但钥匙锁在爸爸房间的抽屉里。赵英望着那个百宝箱，心里发急发烦。她试着打开，果然锁上了。她便翻箱倒柜找钥匙，用自己的钥匙撬锁，又捅又拧，然而无用，费了好大劲还把自己的钥匙卡在里面了。

赵英渐失耐心，挎着LV包来回翩飞，从东屋到西屋，从客厅到卧室，一次次的从张国庆眼前闪过。但张国庆却不为所动，他坐在茶几前，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水，眼睛盯着电脑上那个围棋珍珑复盘，一本棋谱黑白世界令他沉迷，移情移性，忘怀得失。

赵英终于捺不住了，站在张国庆面前颐气指使：“我要出去！”

张国庆没理她，点着鼠标继续投子。她又道：“我要出去！”

“没人拦着你。”

“那你得给我弄出车钥匙来。”

“跟你爸爸要去，又不是我把着车钥匙。”

“你去跟爸爸说，都是你惹得他。”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车子是你要的，是你开的——我的车在楼下，开着去吧。”

“谁稀罕你那辆破老爷车？”

“那就没法子了，要么你打车吧。”

“我自己有车干嘛要打车？”

见她不可理喻，张国庆盘抱起笔记本，调转身子盘起腿在沙发上继续入定，不再理睬。这越发激起了赵英的蛮性：“我不管，反正是因为你，要不是你，爸爸不会锁住我的车子。”她推搡着他的胳膊，蛮横地按着电脑键盘，让屏幕上的子儿乱落一气，张国庆把她的手拿开，她还任性地伸过来：“你不让我出去，你也别想玩好。”

张国庆气得把鼠标一扔：“那好，随你，闹吧。”他把笔记本往前一递：“砸了它，闹腾得大点声，省得你爸爸听不见！”

“你以为我不敢？不就个破电脑？你少来吓唬我！”

她的手一推，笔记本跌落到地板上，随即那屏幕闪了一下，支离破碎的图案从边角上放射出来。

张国庆大怒，怒视着她：“你还敢怎么样？你怎么不砸了你的手机？”

“我有什么不敢的？不就破手机吗？我早就用够了。”

随着一声闷响，手机在地板上弹起，跌落，成了两半。张国庆的心情瞬间激起，他看着手机，身子想跳起来，齿缝里蹦着字儿：“那儿还有台大电视，来，砸了它。对，就用你眼前的那个杯子。”

“你以为我不敢——”

大电视也碎了。

“你他妈的疯了！”

张国庆从沙发上弹起来，双手箍住她，一下子把她掼到沙发上。赵英毛了，从沙发上炸起来，抡着皮包乱抻乱打，气咻咻地骂：“张国庆，你敢打我？我操你妈！”

“去你妈的！”张国庆爆句粗口，跟着一纪响亮的耳光：“不抽你，我他妈的对不起你！”

赵英嘶叫哭嚎起来：“你打，你打，给你打！你今天不打，你就是王八蛋！”

她张牙舞爪，像匹发了疯的野马扑上来，乱踢乱咬，乱打乱撞。张国庆怒不可遏，捉了她的双手，勒了她的脖子想再把她摁到沙发上，正在此时，自家的房门发出砰砰的敲响，紧接着门打开了，丈母娘颤危危的声音传过来：“你们两个成心要气死我么？”

张国庆撇开赵英，抛门而出。

赵英嚎啕大哭，脸上的红印清晰可见，微微肿起，嘴角还有一缕血迹。林先美又疼又气，先揩张餐巾纸替她擦着，捧着她的头问：“这又是为什么？怎么连东西都砸了？”

“我要和他离婚！”

“东西是他砸的？”

赵英摇摇头。

“那是你砸的？”

赵英又摇摇头。

林先美大怒：“到底怎么回事？说！”

“是他先惹的我！”

林先美盯着闺女，两眼发直，嘴角哆嗦，面色憔白，喉咙里咕咕地响着气儿，却说不出话，颤抖着手举起来，又无力地垂下去，旋即一头昏在沙发上。吓得萱萱没命地哭叫起来：“姥姥，姥姥，你怎么啦？”

赵英也给吓住了，慌忙地扶起她妈，又是捶背，又掐人中，又喊又叫，终于林先美嗯哼了声，发出一声鸣叫，苏醒过来。

“妈，你怎么啦？”

林先美挣着身子坐起，抚着心口，吐口长气，看看女儿，又看看老头子，点点头，微微指了指对过：“药箱子，心绞痛。”

萱萱跳起来：“我去拿。”

喝了点水，吃了几片药，林先美缓过劲儿来，却终是思绪难平，万般难过，泪水止不住顺着眼角溢下来。过了好大一阵子她问女儿：“英英，你实话跟妈说：：你是不是跟他过得疲倦了？”

赵英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他对你好不好？”

“说不上来，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我总觉得他的心思不在这儿，好像老是有心事。”

“他就没跟你谈过？”

“没有。不过自打姐姐回来吵过架后，他就经常发呆，单位给他处分，他也不在意，说正好不干了。

“我看得出来。”林先美叹着气：“可能真的是我错了。算啦，我以后不管了，让他自己飞吧，兴许他飞累了就好了。”

“妈，你说什么呀？”

“没什么。英英，妈知道他的心思……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好。”她拉过萱萱的手捋着摸着，看那修长柔软的手指在自己的手中弹动。“萱萱，今天的事儿别和姥爷说，好吗？”

萱萱伏在姥姥的肩膀上轻轻蹭动：“我知道，姥姥，我懂的，姥姥。”

“还有你，英英，要是你爸爸问你，你别作声，我跟他说。”

“是啊，都别作声，权当这儿什么也没发生。”赵恒昌的声音蓦然响起，倒把三人吓一跳。闻声望去，这个一家之主不知什么时候站在玄关这儿，正叉着腰打量着战场呢。

他铁青着脸，看一屋子零乱，眼前的女儿披头散发，老伴满面泪痕，事情再明显不过。“他干的？”

赵英不知该如何说。林先美叹口气，擦着眼睛，拿片纸巾擤着鼻子道：“两个吵架了……东西是咱英英砸的。”

赵恒昌一副不信的样子：“他人呢？”

“出去了……”

“叫回来。庆祝宴怎么能缺了他呢？怎么，你这个当丈母娘的没跟他说？”

他摸出手机来。林先美明白丈夫想干什么，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你……先撂下吧，都静一下，这样最好。”

“我想问问闺女的脸是怎么回事。”

“我会跟他说的。你脾气急，不合适。”

“行，行啊。你放心吧，我不糊涂。不过我还是有几句话要问他，既然走到这个地步了，那就讲个清楚，讲个明白——我不烦你，我去那屋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