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二日，郭家开宗祠。

郭子仪庄重地对钏儿说：“庶女一辈子也进不了一次祠堂，嫡女也只有一次机会。今日，你娘位份提为平妻进祠堂，你为嫡女录入家谱，可是双喜临门。要珍视这机会，好好跟祖先祝祷一番，亲近亲近。”

钏儿突然心虚了：祖先有灵，会不会看出自己是‘冒牌货’啊？

五开的黑漆大门逐一打开，只见灯烛辉煌，锦幛绣幕，上列着神主牌位，钏儿紧张，不敢抬头看，也看不清都有哪些祖先。

郭子仪主祭，郭曜陪祭，郭晞献爵，郭暧献帛，郭钢捧香，郭昢、郭晤展拜垫、守焚池。青衣乐奏，三献爵，拜毕，焚帛，奠酒。

钏儿捧了杳娘灵位，三拜，而后安置在指定位置，清香三炷插入香炉，再退回，三跪九叩，心中叨念：

“郭家祖先在上，小女虽然是一缕幽魂，借居郭钏之体，却从来没有做过丢郭家脸面的事，反而为郭家谋得荣耀。若不怪责小女，接受小女，请让烛花爆三下，让三炷清香绕出三个圈。”

默念毕，抬头，正要起身，诡异地，看见祭台上烛花连爆，三炷清香绕成三个圈，几秒方散去。

钏儿居然听见一个声音懊恼地说道：

“失败，烟圈不圆。”

钏儿顿觉大汗淋漓，脸色变得苍白。

郭子仪拉起钏儿：

“无妨，这是祖先高兴呢。钏儿果然与众不同，是个有造化的。”

钏儿迟疑地问郭子仪：“祖父可听见说话声？”

“没有，祭祖之时谁敢乱说话？你定是太紧张了。看你的脸，汗津津的。”

钏儿掏出白绫绢子擦了擦汗，看郭子仪将自己名字记入家谱，又祝祷一番，方带了众人离开。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家宴，没有外人，各府可以将姨娘们也叫来，乐和乐和。”

钏儿记入族谱，何况又有诰封在身，姨娘们看着要恭顺很多。借着家宴，钏儿邀请大家五月初一到方府小聚，看各位姨娘的反应，还是很高兴的。

这个时代，有了地位和一定权势，就是你的敌人，也不敢小看你。

钏儿禀了祖父、父亲，道自己五月初一要在方府宴客，得了允许，郭子仪把郭颂叫去叮嘱了一番，王氏竟也派了朱嬷嬷来协助许嬷嬷办理小宴。

初始，钏儿不放心，叫了泥点紧盯着朱嬷嬷。反正，朱嬷嬷也是派泥点盯着自己，绝对信任泥点。

没想到，盯了两日，发现朱嬷嬷还真是尽心尽力，哪有半点不轨企图。

钏儿莫明，想了想，不过一个小宴，倒无所谓，便将人客名单也交由朱嬷嬷拟。这方面，她的经验是谁也比不过的。

确定名单后，钏儿请郭钢那日帮她招待男宾，女宾这边王氏主动请缨，钏儿也无可无不可。

除了竹汐、萧翁、李迥兄弟、李二娘、张三娘的请贴由钏儿自己写，其余的一概不管，倒仿佛成了局外人。

闲着无聊，钏儿将四名婢子叫到身边，给她们重新做了分工：

四个婢子都升为一等，月例四贯铜钱，也就是四万文铜钱；衣裳每人每季两套，出门参加宴会的衣裙另备两套，颜色不限；

如意掌管首饰，出门应戴什么首饰由如意配好，使用完再由如意收纳；若有损毁，统一由如意请师傅修理。

轻歌管日常饮食和出行安排，钏儿信任蒙加，把自己的安全交给了她；

顺心管衣裙和粗使丫头。顺心对色彩有一种天生的敏感，每次给钏儿配衣裙总是很合心意。院子里新买了八名粗使丫头，感觉顺心有权力欲，便由顺心调派。

泥点管外勤。泥点聪明机警，钏儿让她多跟着许嬷嬷学习，平日将人情往来的一应物品记录入库，以便将来还礼。

唉，没办法，怎么着也是有诰命在身的小贵人了。

钏儿有言在先，只要大家尽心，在这府里住的、使的、穿的、带的，绝对不同于那边府。

就说月例，是那边府两个一等婢子的份额了。

钏儿想起自己以前的下属，虽然累点，但绝对是累得心甘情愿。收入在那里摆着。

钏儿正在喝茶，少言寡语的轻歌却来找她：

“娘子，那萧翁是否为医者？骨子里透着药味呢。”

钏儿好笑：“你还真有眼光。平日里看你不言不语，却是对自己喜好的东西执着狂热。”

“奴婢不知道自己所学到底怎样，想着今后能跟他讨教一二，方知自己深浅。”

“你没实际用过你所学的医术？”

“用过，不过治疗一些风寒、外伤，嗯，”

轻歌突然有些脸红：“还帮人接生，帮牛犊子接生。”

钏儿“噗嗤”一声笑了：“你还是全能医者呢。不过，我建议你还是选自己最喜欢的精修，选次喜欢的辅修，这样才不至于‘样样会，样样废’。”

轻歌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受伤地看着钏儿：

“汗王说过娘子不同常人，果然字字犀利，与一般娘子不同。”

钏儿一番好心，却碰上个自傲不领情的，不由沉下脸：

“话我说了，做不做在你。只是我希望你的所长能成为我的依靠，不想被半罐水害了。”

说罢，便要带了波力出门散步，走了几步又回头道：

“你十六了，若不能安下心来，要么我送你出嫁，要么你回汗王身边去。”

轻歌一时气怒说了错话，正自后悔，却听到钏儿说送她回南突厥，不由骇然，跪了下来，磕了仨头：

“娘子恕罪。婢子挟技能自傲，失了本分，望娘子看在婢子自小失怙，在突厥呆的时间太长，饶过婢子，婢子今后一定都听您的。”

钏儿不知，在轻歌来长安前，蒙加有话交代她，说若她尽心服侍，将来会放她自由；若违逆主人，惹钏儿不高兴，他自会派人拿了她，或杀或卖或送人，就再由不得她自己。

想到自己孤零零一人，还得将自己家族的香火延续下去，她不敢轻忽自己的性命。

钏儿觉得自己残忍：虽然知道得了一个有用的婢子，怎么也得收伏一段时间，却没想到几句话戳到她痛处，这么死命地磕头，头皮都破了。

“好了，若破了相，我带不出去，就真的不要了。有傲气是好事，可你也不能分不出人心好坏吧？！这几天，你先顾着我在长兴坊的馄饨铺子，有什么就回来禀告。”

轻歌愣了愣，虽然不想去什么馄饨铺子，可是一想到钏儿不撵自己，留用自己了，心中一阵狂喜，高兴地应了。

钏儿暗暗摇头：敬酒不吃吃罚酒，艰难获取的，才会珍惜！

五月初一，小宴。

上流社会的贵夫人无孔不入，彼此串连，本是小范围的私家宴请，却变成了大规模的上流圈子聚会。

面对源源不断自己上门的夫人娘子，面对他们送来的丰厚贺礼，钏儿头痛不已：若早知道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自己就绝对不办这小宴。

钏儿在发呆，许嬷嬷前来禀告，是几位殿下到了。钏儿赶到正厅。

“见过......”

正要见礼，却被突然扑过来的升平公主打断：

“见过，都见过。钏儿，这么久不找我玩，你也太不够朋友了！”

“我也没办法啊。你不知道我好几次差点没命。现在你知道我住的地方了，有事没事尽管来玩，住几天都可以。”

一身牡丹色的升平跳起来把住钏儿手臂：“真的？那不跟我自己的府邸一样了？太好了。一会我得去看个房间先布置好，方便随时来住。”

韩王雍王看升平如此不客气，都觉得不好意思，连郑王也觉得自己妹妹太无耻，忍不住咳了一声：

“钏儿，你这府虽然不大，看起来倒比我们住的还舒服。”

升平跳到自己哥哥面前：“你也这么觉得吗？我刚进来就看上了。幸好钏儿够朋友，愿意与我分享。哥哥，你要在父皇面前美言几句哦，让他能不时放我出宫。”

郑王深恨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尴尬地笑了笑：

“钏儿莫跟她计较，她也是在宫里憋疯了。”

钏儿睁大了眼：“计较什么？我最喜欢蕊娘的真性情。你们怎么了？是不是把什么事想复杂了吧？好了，大哥，拜托你招呼好几位王爷，我去女宾那边了。”

拉了升平，带了瑶红玉香就向女宾那边小厅去了。

一路上，升平以主人的眼光四处打量，不停地问东问西，让顺心如意瑶红玉香好笑不已。

此时李二娘、张三娘都随了其母亲到了，钏儿倒是不寂寞。意外地，竟然看见崔五娘，钏儿愣了愣，王氏小声道：

“都是彼此有关联的，请了这个不请那个，也不好。”

钏儿看王氏如此谦和，比看见崔五娘还诧异，面上不显，无所谓地笑了笑：“夫人做主便是。”

李二娘偏爱紫色，衬得皮肤白皙，笑吟吟地拉着钏儿：

“妹妹前段时间过生日也不请我们来耍，真是小气。”

钏儿无奈：“阿娘第二日要下葬，钏儿哪有心思过生日？姐姐，啊不，嫂子见谅。真是的，婚期怎么不提前些，钏儿也好光明正大地叫嫂子。”

李二娘一张粉脸羞得通红：“妹妹做了陇西郡君，这脸皮可是更厚了，什么都敢说。”

钏儿拉过升平：“给姐姐介绍，也许不用我介绍，你们也认识。”

李二娘看着升平娇俏的脸，富丽的装扮：“这个漂亮妹妹眼生得很，还没请教？”

钏儿看了看升平：“你不会很少参加外面的小宴吧？”

升平委屈地点头：“没参加过。”

钏儿叹息摇头：“这是升平公主，叫她蕊娘也成；这是我大嫂，你我如同姐妹，你也可以叫声嫂子；那是张三娘，定国侯张荣济的三女。”

听说是公主，李二娘与张三娘赶紧行礼：

“我们失礼了。”

升平摆手：“你们若认我做朋友，就莫多礼，烦着呢。只要不时地下帖子请我来玩，就是最好不过的。”

李二娘、张三娘也是直爽性子，看升平公主如此作为，倒更是亲近几分，不一会儿，就嘻嘻哈哈地说到一处去了，惹得其他夫人娘子侧目，又觉好看，又觉无礼。

竹汐与莼娘来得晚，竹汐一身勿忘草色的衣裙，虽然刻意打扮过，却羞怯得很。

“钏儿，哦，见过郡君。”

正经地蹲身一礼，钏儿哈哈大笑，丢下李二娘，拉起竹汐：

“咱从小一起长大，你是嘲笑我呢？”

竹汐莞尔：“你是郡君，那是没错的。”

又悄声道：“我哥哥也来了，想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钏儿思量片刻，便让顺心请了竹元过来，将竹汐托付李二娘，自己带了如意到偏厅等候。

升平悄悄盯着钏儿举动，看她溜走，便示意瑶红玉香跟上：

“走，我们去看看钏儿在做什么？”

三人悄悄靠近偏厅，竹元刚好进了门，抬头看着钏儿。几缕阳光暖洋洋地照射在他身上，亚麻色的眼睛泛着光，一张脸显得更是漂亮。

升平刚好看见，一下看痴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