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主任视察车队一到宁乡镇，刚好到了吃中饭的时间。

高小离暗暗数了一下，来的人有二十多个，分乘两台车来。于主任与民同乐，与一帮来视察的各级领导干部乘坐中巴，随车而来的小车只坐了秘书一个人。

二十多个人，个个身份都不简单。高小离的眼光瞄了一眼镇办主任手里的名单，发现随于大头来视察的不光是县人大的人，宁县大一点的相关局委办都派了人来。除了干部，县人大还来了三个人大代表。

时间临近中午，太阳炽烈而焦躁。触眼过去都是一片绿意盎然的景色。宁乡镇地处深山，无论山水树木，都是原生态的生长，没有半点污染。因此树的绿色比起城里路边的风景树更显得生机勃勃。

已经有蝉鸣，蝉在树叶后，叫声充满天地间。

魏如春满面春风，领着于主任进镇政府。

高小离跟在人群背后，第一次认识和打量于主任。

于主任看起来显得有些老，头还真的大得出奇。只是头上没一根毛，光秃秃的犹如一片沙漠。他有眼袋，而且眼袋很大，垂下来就像挂着一眼泡的水。他露齿一笑，高小离顿觉金光闪闪。这才知道于主任镶了满口的金牙。

随车而来的干部高小离没一个认得，他也不往前凑。跟着他们慢慢进去镇政府。

已经是吃饭时间，自然先吃饭后工作。于主任回过头看着身后跟着的一群人，笑着问大家的意见。所有人几乎都是异口同声表示支持。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饿坏了身体，就没有了革命的本钱啊！

几十个人嘻嘻哈哈往食堂走。镇食堂不大，平常镇政府干部每天也就中午在食堂吃一顿。早餐晚餐都在自己家解决。

高小离随人进去，看到食堂里已经摆了三张桌子。桌子上铺了台布，居然还用一个废弃的饮料瓶插了几只鲜花。

其中有一张桌子被屏风隔开了，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景色，里面的人却能很轻易地从屏风后转过来。

书记镇长自然陪同于主任进屏风后就餐。高小离早就感觉到有些饿了，他顾不得其他，先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还没坐稳，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寻声看过去，就看到魏镇长站在屏风前在大声喊他。他赶紧起身过去，魏镇长一眼看到他，顿时眉开眼笑地拖住他的手说：“来来，小离，你陪于主任。”

高小离赶紧说：“镇长，我就不去了吧？”

“怎么能行？”魏镇长满脸严肃地说：“你是市里领导，怎么能不露面？别废话了，跟我来。”

转过屏风，高小离顿觉别有洞天。

屏风后只有一桌，桌子却比外面的大许多。而且桌子上的餐具也明显比外面的要精致。桌子上不见酒水，但摆了几瓶矿泉水。

高小离心想，没酒也就算了，怎么还摆矿泉水？这样领导心里会舒服？

魏如春将他拉到于主任面前介绍，末了说了一句：“于主任，小高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啊。”

于大头微微颔首，说了一句：“我与你们老严是朋友，也算得上是同学啊。”

高小离惊奇地问：“于主任还与严书记是同学？”

于大头哈哈一笑道：“我们在党校学习的时候，老严与我不但是同学，我们还是舍友啊！”

高小离闻言赞叹道：“于主任与我们老板还有这样的渊源，我是小辈，以后还请于主任多多照顾。”

于大头摆摆手道：“年轻不要学得那么客套。自己人，心里都有一本账嘛。”

这一桌子除他和于大头外，宁乡镇叨扰末座的还有魏镇长和林书记。再之外的人，高小离就觉得有些面生了。

魏如春起身去拿了一瓶矿泉水，先给于主任倒了一杯，逐渐过来到高小离面前，他鼻子猛地就闻到了一股酒香。

这种酒香高小离有些熟悉，想起来只有酱香型的茅台才有这样的香味，不由多看了魏镇长手里的矿泉水瓶。心里猛地明白过来，魏镇长将茅台酒装在矿泉水瓶子里，这样外人即使看到了，他也有理由说不是酒而是水。

让高小离感到吃惊的是于大头喝酒基本属于来者不拒，矿泉水瓶装的酒就只有那么多，喝了一瓶，魏如春又变戏法一样拿出一瓶。高小离暗自留心了一下，几圈下来，旁边的桌子上已经堆满了十来个瓶子。

屏风后的人敬酒过后，外面的人又一拨一拨进来敬酒。每次端杯，于大头都不忘叫高小离一起喝，称为“抓鸟”。高小离知道这是衡岳市麻将馆里的江湖话，所谓“抓鸟”，就是和牌者抓一只麻将出来对应手里的牌，运气好的，一只“鸟”可以翻身。运气不好的，只能连认倒霉。

如此喝法，纵使高小离从不怯酒场，此刻也不免心里打鼓，腿脚发软。

于大头谈笑风生，眼睛看着张三，嘴里说的话却是对着李四。这样的技巧不得不让高小离暗自叹服。想自己与人说话，心里总会提醒“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必须要看着对方才说得出来。而于大头的这一手，非简单人能学得了。

终于，话题扯到宁乡镇清账上来。林如龙作为宁乡镇一把手，当仁不让要作汇报。酒桌上汇报工作是这些年来的惯例。官员们正襟危坐反而说不出内容，只有是酒桌子上才会说得顺溜。

于大头频频点头赞同，听了一半时，突然打断林如龙的汇报，这次他的眼睛没看别人，而是径直看着林如龙问：“林书记，镇里清账是对基层的负责。这是一件大好事，是稳定社会基础的一个非常重要的举措。我个人赞同这个决定，这些年来，镇干部的心思都花在为老百姓造福上去了，忽视了这一块。这是我们工作的失误啊。当然，现在开始做也不算晚嘛。”

听于大头这样表态，高小离的一颗心得到了安稳。心里想，毕竟是大领导，站得高看得远，不像魏如春，鼠目寸光。镇里清理各村财务，好像是动了他家祖坟一样，想方设法抵制和质疑。现在好了，于主任表了态，看他魏如春还想怎么办。

正想着，听到于大头话锋一转，本来安静下来的心又开始蹦蹦猛跳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