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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3 命中注定遇见你

所以很多年后,我总觉得不管在哪里,一转身就能遇见你,你身后是干净的街道,你逆着阳光给我最好看的微笑,然后告诉我,真巧!

命中注定的人,即使弯下身来绑鞋带也不会错过。在十九岁那年,我总是一个转身,就能在不远处看到你,我们总是很碰巧地遇上,你扬手对我挥挥,笑着说这么巧。

一眨眼,四年了……

短短四年的时间,浮生如梦,梦如浮生。很多事情,好像刹那芳华,眨眼间便沧海桑田。正值千禧之年,网民暴涨,连老婆婆都走街串巷叫卖杀虫剂,说是专制“千年虫”。

此时,热干面只卖一块钱一碗,电脑没有普及,手机通话三分钟内六毛钱,还是双向收费,巨蟹座的黎美洙十九岁,她长高了,身材匀称,长发挽起,盘了起来,一路走来,与同学说说笑笑。

“黎美洙?你不是黎美洙吗?”

一行人都抬起头来,看着那个男生。

等她抬头时,那个男生异常兴奋。

“你是……”她抱着课本,奇怪地看着他。

那男生“油闷”了,兴奋之情好像大冷天里被人淋了一大盆凉水。

“我是熊逸啊!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跟你初中同学了一年的同学,熊逸啊!”他边说,边抬起右手来捋起了自己额头细碎的头发,好像要以瞬间改变发型唤醒她的记忆。

她茫然的脸上刹那间惊喜起来。

“熊逸!”她开心地认出他来,也冲着他笑了。

熊逸也笑了,笑着放下手来,放下被他捋上去的头发。

“想起我了吧?”

他与她对话时,眼睛都要放光了,和美洙同行的女生们自然是看到了,她们彼此看了一眼,心领神会。

“美洙,你们慢聊,我们先走一步了哦!”女生们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就手挽手地离去。

她们加快了步子,远远地去了,留下了熊逸和黎美洙。

熊逸哎呀呀地感叹说:“地球太小了,真没有想到我们又见面了,哦对了,你哪个系的啊?”

“我?”她说,“我太阳系啊!”

他怔了片刻后,更是不可思议地看着美洙道:“真没有想到,你变得会说笑话了,看着现在的你,根本不敢想你以前是怎样内向……”

他说着,发现她的脸色变了变,他马上打住了口:“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起以前的事情!”

她抿着嘴摇了摇脑袋,冲他展颜一笑:“我比过去开朗,是好事呀!我当你夸我呢,这夸奖还很顺耳,所以,我不生气……”

她说着,便笑眯了眼睛。

他释怀了,轻嘘了一口气,又深深地吸了一口,他眼眸含笑:“我是0级计算机系,你呢?”

“我是04级会计系!”

“你怎么低我一届啊?”

“初三的下学期我转学了呀,转去别的学校只能再念一次初三,所以我比你晚一届!”

“呃,原来是这样啊,难怪你黑得跟黑人牙膏似的,你……刚刚军训完吧?”

“嗯!”

话说到这里,他们走到了一个路口,她往左,他往右,各自迈出一步后,就笑道:“看来不同路啊!”

她笑道:“我要去的教学楼往那边走!”

他指向另一边说:“我的在那边……”

“我先去上课了,我们课下见!”

“嗯!”

“哎,你留个联系方式啊!”

她笑了笑,从包包里掏出便笺纸与圆珠笔,在上面留下一排字后,递给他:“不好意思,我没有手机,只有宿舍电话。”

与黎美洙道别的时候,熊逸静静地看着美洙的背影,直到她走进教学楼,再也看不到。

放学,黎美洙去图书馆想借些书来看。

一进到里面,就有股说不出来的霉味扑鼻而来。而且,泛黄的书一翻开,居然还有无数米白色的小虫子在爬,吓得她赶紧把书放回书架,神经质似的,感到浑身发痒,特别是胳膊那里,越挠越痒。

借书的心情全没有了,于是黎美洙向室外走去。可没有想到,刚刚阳光普照的天就阴了下去。太阳好像被一块大黑布遮住,一场大暴雨说来就来了。

有伞的同学都走了,没伞的都等在大厅里,有等不及的冲了出去。

正在发愁间,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好巧啊,黎美洙!”

美洙回首,看到熊逸在后面笑着叫她的名字。

她不禁一阵惊喜,刚想说是你时,他却一脸无奈地耸耸肩道:“别看我,我也没带伞。”

他一开口,就让她忍不住想笑。

“这雨下得……”

她站在大厅里,有些焦急。

眼看天黑了下来,雨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美洙似乎没有耐心再等下去。熊逸脱下衣服,顶在头顶时将她裹了进去。

来不及挣扎,他便用手箍住她。

他将她扯进雨里,跑动起来。

雨水浸湿了头上顶着的他那件并不厚的衣服,湿漉漉地黏在他们的头上,让他们狼狈到极点。终于跑到寝室,看到彼此被雨水淋得睁不开眼的样子,两人没有由来地大笑起来。

开怀大笑后才发现,他的手一直搂在她的肩上,她止住笑,向他扶在身上的手看了一眼,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涨红了脸,将手收了回去:“我是看你等不及了才……”

她用手捋了捋额头的湿发,将它们扶到耳后,低着脸看不出情绪,只看到睫毛扑闪两下,就扬起眸子来看他。

“谢谢你!”

她一笑,好像尴尬的气氛不存在了,这让他紧张的心弦松懈下来。

“谢什么啊!”他笑着对她说,“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么客气的!”

她如蝇似蚊地嗯了一声。

气氛有些尴尬!

冷场——

他想打破这种僵局,于是莫名其妙地笑了出来:“好过瘾啊,好久没有这样跑过了,以前总是和江磊……”

他猛然打住了口,惊愕自己居然叫出那个人的名字。

“对不起啊,我……我看到你就想起他了,无心的,你不要放心上。”

“要不是你提起,我都快忘记他了。好久都没有他的消息了,他一直在和你联系吧?”

他摇了摇头说:“没有,他考试前两个月转走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我。”

她的心猛然扯动似的痛了一下,随后又掩饰地笑道:“这样啊,真可惜了,你们关系那么好。”

她的眼圈红了,感到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溢出来,于是忙转了脑袋,揉着眼睛讪笑道:“这该死的雨水,都跑进眼睛里了。”

他似乎想说话,可又不知道说什么,被雨打湿的头发正贴着眉间滴水。

有一滴滴到眼睛里去了,他不适地揉了揉,随后冲她说:“是啊,该死的雨水,也滴到我的眼睛里了。”

她挥了挥手,说拜拜。

走进女生楼,到了楼梯拐角,她忍不住站住,什么东西在心口挖了一块,挖了一个窟窿,凉飕飕地透着凉风。

怎么可能忘记?

在熊逸面前笑得开心,就是以为他和你保持着联系,想他向你转述遇到我时……我的开心,让你知道,没有你,我也可以过得很好,比以前还要好。

回到寝室,就听到林蔓在靠门的上铺说:“美洙,你可回来了,刚才有个叫舒野的打电话找你,说是你的男朋友,让你回来后给他回个电话,说号码你知道!”

黎美洙吸了吸鼻子,冲她说谢谢,就去门边拿电话,正准备拨号,却听到林蔓讲:“美洙你怎么了?眼睛这么红,哭过啊?”

另一位室友马上笑道:“是你一说她男朋友打电话来,她激动了吧!”

黎美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取了墙上的电话,开始拨号。

语音提示后,她输入了密码。

电话通了,嘟了几声后,响起了舒野的声音,他喂了一声。

美洙说:“舒野,是我!”

电话那头的他带着笑意,轻声说:“我知道!”

然后,就沉默了,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突然,听到话筒那边有男生暴吼:“妈的,老子一口气买三碟,这盘是花仙子,这盘是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这盘是葫芦娃,脱了裤子的小屁孩,屁股上还打码!”

舒野把话筒给捂住扭头大吼:“你大爷的,我在跟我女朋友打电话,注意点形象。”

过了一会儿,美洙才又听到他的声音:“你吃了吗?”

她轻点了脑袋,应他:“吃了!”

“吃的什么?”

“酸辣土豆丝,红烧茄子。”

“食堂的饭菜好吃吗?”

她说:“还吃得下,没传说中的难吃。”

“想我了吗?”

“不太想!”

他悲伤:“真伤心,我这么想你,你都不想我。”

她沉默。

“洙!”

“嗯?”

“这个星期我来看你!”

“啊,你坐火车来要七个小时啊!”

“没事,住一晚上。”

“住哪里啊?”

他在那头笑:“宾馆啊。”

寝室文化里,除了扑克牌外,最经久不衰的就是卧谈会,大家从鬼故事讲到梁咏琪和邵美琪之间的“双面夺伊”,从“双面夺伊”讲到谢霆锋和王菲的恋情,说是打死都不相信,这太令人脑袋抽筋。又从成龙的私生女小龙女讲到成龙背后的女人林凤娇,又从林凤娇转话题到了邓丽君,又从邓丽君的歌讲到邓丽君的死。可谁都不承想到,后来……谢霆锋娶了张柏芝,有了两个儿子后,又离婚,又和王菲旧情复燃。

黑暗里,有人转了话题问:“美洙,你讲讲你和你男朋友是怎么相爱的吧?”

美洙笑道:“不用了吧!”

一屋子的人说:“那不行,前几天,我们的恋爱史都轮流讲了,就你没有说了,这可不公平哦。你一定要说,不然,我们和你绝交哦!”

美洙只好笑道:“我和我的男朋友认识纯属偶然。高一那年,我在教室门口同人挥手道别,刚转身便被一个奔跑过来的人撞倒!书散落在脚下,撞倒我的人却好像我撞到他一样骂句不好听的就跑开了!我坐在地上,刚想爬起来,舒野便把手伸过来。”

她说到这里停下了,她想到舒野将手伸过来的那个场景,熟悉极了,她想到一个人,想得心拧痛起来。

她停顿,大家可不乐意了:“你快说呀,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被催促下,黎美洙吸了吸鼻子,自我解嘲般讪笑道:“可能是撞痛了,我眼泪都快出来了。我没有让他拉我起来,只是站起来接过他递过来的书,没有道谢,转身就走。他拦着我,问我怎么不跟他道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冲他吼了起来。吼了什么,我不大记得了,大意是你一个男的,怎么计较这些小事情。你让我谢你?我谢你大爷——”

大家都惊呼起来,不是吧,美洙,你真的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要不是你亲口说,打死我我都不相信这句粗话是你说的。

她躺在床上笑了笑,这笑没有人看见,只有月光散在了脸上。

“谁知道呢……”

她叹了一句,她最不喜欢别人知道她心底的秘密,尽可能地轻描淡写:“可能……真的是撞痛了吧!”

“那后来呢?”

“后来……”

后来,他也吼,你大爷的,怎么开口就骂人啊!你以为我想管你啊,我是怕你被人踩死了,变鬼了,来找我!

她用极其轻松的语调说出了上面的话,但没有告诉她们,她当时想哭的心情。因为,那一刹那,她惊住了,眼睛被泪蒙住,她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然后心醉地摇了脑袋,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不是你,不是的……”她说着,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着,然后踩到一个人的脚,被踩的人突然推了她一把,大喊:“你最好叫你女朋友走路时带上眼睛!真是的,吵架还吵到走廊上了。”

她们便乐道:“然后呢?”

“然后啊?”美洙说,“然后有人围观,他就喊,看什么看,没看过男朋友跟女朋友吵架啊?就这样,他逢人就说我是她女朋友。也不知道他是怎样讨好我身边的人的,大家都在我面前说他的好话,老是给我们机会相处。久而久之,他总出现在我面前,我也就习惯了。”

“就这样了?”

是啊,就这样了。

她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男女朋友,他只是陪她回家,送到路口离家很远的位置,她就不让他送了。她怕妈妈看到,怕别人说她早恋,内心有无由的恐惧。

高一下学期的一天,美洙和他一起回家的路上,他的CALL机收到一条信息,他疑惑地到公用电话亭打了这个号,听到电话里的声音,他的脸色突然大变。他大吼:“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你都跟我妈离婚了,你还来管我和我妈的死活干什么?”

他痛苦地挂了电话,拉了她的手请求:“你可不可以陪我坐一下?”

她随他坐在路边的小台阶上,她清楚地记得他苦笑着望着前方说:“那个男人是跑采购的,会全国各地跑。还记得健美裤吗?我们这里刚流行那会儿,我妈第一个穿。还记得电子宠物吗?很拉风吧?全区我第一个有。我爸总带稀奇的东西回来。我们一家挺好的,我也觉得可以这么好下去。直到有一天,那个男人在桌上摔下筷子,莫名其妙地发脾气,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回来吃过饭。再然后,他就干脆搬了出去。然后,他要死要活地跟我妈离婚,再然后,离了。都离了,你还管我干什么?管我吃好没穿好没干吗?这么关心我,他妈的离个什么婚啊?抱着那个女人时,有没有想过自己有老婆跟儿子啊?这会儿跟个苍蝇似的飞回来,天天在我妈面前说后悔。妈的,相差二十岁,都能当他闺女了,除了花钱和撒娇,她还能干什么啊?这会儿他吃不消了,就跑到我妈面前说后悔,想跟我妈复婚,又跑来跟我套近乎,什么东西!觉得还是我妈好,可以当佣人,又不用花他的钱啊?!”

他骂了粗话。

但是,她没觉得难听,他的心情她也完全理解。

私生子,离婚,外遇,第三者,都是最不能接受的字眼。

偏见,歧视,排挤,孤独,悲伤……如影随形。

不健全家庭的孩子,总有难以启齿的悲苦。

她懂,也完全明白。只是她真的没有想到他会有这么难过的事情,她不由得心碎,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落。

他红着眼睛笑她:“你哭什么啊?”

“你还是原谅他吧,他到底是你的爸爸啊!”

“我才不要那样的爸爸,我不想见到他!”

她难过地捂着嘴巴,伤心地说:“要是我爸爸回来看我,只要他肯回来看看我,我一定……他做错什么,我都原谅他。”

她怕别人笑话,所以,只要别人问起,她就说自己父母离异。

她的内心有小小的希冀……

她依然奢望那个男人像离婚的父母一样,会在某一天找到她,看看她。

没准他有点想妈妈,觉得对不起她,就回来找她,然后发现他有一个这么大的女儿,然后,他肯定会哭着说对不起她,接着请她原谅他,让她认他。

她想她一定会口是心非地说我才不稀罕你,然后哭得眼泪哗哗,但内心还是认了他。

虽然常违心地说我不稀罕,可内心还是有强烈的期盼。

她难过,忍不住流下眼泪的时候,他慌得在边上道歉。

“你别哭啊,我不是在说你,你别放进心里啊!我知道你也是单亲家的孩子,你爸和你妈也离婚了……这大概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吧,我们两个的眼神真的很相似,对生活都快绝望了,却还是掩饰着,很累啊!”

他说完,就呵呵地笑了。

然后,她伤心地哭。

他就抱着她哄她,哄着哄着,就把两颗心哄到了一起。

她想,他们是同类人,所以才会相遇。

她想,或许所谓的同病相怜,大抵如此。

远在S城念大学的舒野执意要来看黎美洙,住一晚上,下午三点,再坐火车回去。

在火车站等着舒野的时候,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绿车皮靠蒸汽运行的蒸汽机式火车,在十年后几乎绝迹。铁轨上……再也听不到“呜”的一声长鸣,再也看不到驾驶室的顶头的烟筒上冒出的浓浓白烟。

就像……她再也看不到小学和初中的校园操上……用黑色煤渣铺满的跑道,也看不到老师提着一个桶,用长长手柄的勺子挖上一勺,边走边倾了勺子,贴着黑色的煤渣地面画着白色的跑道线。

火车站的门口有做苦力帮人背包的挑夫,还有骑着电力三轮的麻木司机。

就这在拥挤的人堆里,她守在出站口守到了一个月没见的舒野。

他背着大大的背包,从那边挤了过来,然后,冲她露齿一笑,笑得好看极了。他笑着叫她的名字,她点点头,两个人随着人潮向站外走去。坐公交车到了一家旅馆,登记后,他们来到了房间。

门一关上,他把手里的包包往床上一扔,就抱了过来。

“我想你了!”

她的下巴搁在了他的肩上,微微一笑。

“你想我了没?”

“还好!”

“还好?”他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了。

“我特地赶来看你,你就给我一句还好?”他坏坏地笑,“这可不行,你得补偿我!”

只感到身体被他撑起,他开始拥吻过来。

她本能地将脑袋仰起,只想着他是自己的男朋友,亲亲抱抱也没什么。

可是,下一秒,她惊大了眼睛,一把将他从衣摆伸进来的手按住。

“你干什么?”

她极度紧张,他微微喘气说:“我在抱你啊!”

“你的手在干吗?”

他讪讪一笑,自我解嘲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亲着亲着,手就伸进来了。”

她把他的手扯出来了。

他“啧”了一声,闷闷不乐道:“我们都这种关系了,就让摸一下!”

“不行!”她斩钉截铁地拒绝。

“让我看一下!”

“也不行!”

她使了力,一把推向他,他向一边倒下,倒在她身边,用胳膊肘撑在床上,脸上浮起不悦。

他妥协似的说:“好好好,我不摸,我不看,那我继续亲你,总可以吧……”他说着,就又欺身上来,亲吻着她,唇游移到她的耳边,轻轻问她:“你爱我吗?”

她怔了怔,红着脸,恍惚地点了点脑袋。

他高兴起来,高兴得眉毛都扬了起来。他觉得时机到了,手霸道地伸进了她的衣服里。

她再次惊大了眼睛,死死地将他的手拉住。

她看到他鼻尖有了细细的汗珠,好像欲火焚身,急不可耐,却又皱了脸哀求,声音沙哑道:“我想要!”

她摇着脑袋,说不行,不行!

他身体压在她的身上,用手扳住她的脑袋。

“给我吧!”

“不行!”

“我会对你负责的!”

“一定要等到结婚的那一天!”

“可是,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等不到就不行!”

“美洙!”

“不行!”

“美洙——”

“不行就是不行!”

他有些恼了:“怎么不行啊?我和你都谈了三年了,毕业的时候才肯跟我接吻,我才刚把手伸进你衣服里,你就这么大的反应!你压根就不爱我!”

她猛力推开他,坐起身来,冲着惊愕的他大喊:“爱你就一定要跟你上床吗?爱你就一定要把自己给你吗?你那么想要一个能上床的女朋友,你就去换一个啊!”

“你发那么大的脾气干什么?不愿意就不愿意,吼什么?”

他懊恼地将头发向脑后捋去,突然觉得心有不甘,又转过来,企图把她扑到在床。她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硬是将他挣开。她扯了扯衣服,从床上起身,急走到门口,大口吸气,捂着胸口,红了眼睛转过身对他说:“你先休息吧,明天早上我再来!”

那天回去后,舒野对美洙淡了许多。前些时,还一天一个电话,后来,两三天一通,再接着,已两个星期没有等到他的电话了。

大家都说,距离会拆散两城相隔的恋人,这不禁让她隐隐担心。

这个阴郁的下午,校园里正在举行一场女子篮球赛。

但那群女生的球技太烂了,投篮用砸的,断球用抢的,运球用抱的。裁判几次吹哨子,都是因为她们一团人抢在一起。整个比赛,给人的感觉是一场抢球争夺赛。像抢西瓜似的,想象力更丰富一点,像饿狗扑食,抢骨头似的。

她突然想到高中的运动会,想到她为舒野加过油。

怎么着也是喜欢过的,怎么着也是对他动过心的,也许应该告诉他,不是不喜欢他,而是不能这样轻易付出自己,因为看到妈妈的下场,她害怕。如果真的要在一起,她就不该把身世瞒着他。

于是,她去了电话亭,插了IC卡给舒野打电话。

接舒野手机的是一个女生,她喂了一声就说:“你哪位?”

美洙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你哪位?”她反问。

“我是舒野的女朋友!”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她的女朋友,那我是谁?我才是他女朋友。”

电话那头的声音尖锐起来:“你是他哪门子的女朋友?他女朋友是我,你从哪里冒出来的?脸皮够厚的你!”

黎美洙的耳朵里有了尖锐的嗡鸣,她觉得异常刺耳,头顶的太阳也让她感到晕眩。她努力地扬了扬眉毛,闭了闭眼睛,也不气也不恼,只是平静地说:“我是他的女朋友,我们高中的时候就在一起,请问你是谁?”

那头的电话“啪”的一声挂上了。

她走出了校门,来到一边的车站,看到一辆车来了,便坐了上去。找了个位置坐下,售票员便在车子启动的时候,拿着售票夹走到她的面前,手一伸,说:“票!”

美洙递过去一块二毛钱,售票员接过了,撕了一张票,见美洙没有打算伸手去接,便把撕了的票向空中一扬,说:“看好了啊,票撕了!”

她没有言语,只是看向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眼泪偷偷地顺着脸颊往下淌。

她在终点下车,这里是一个嘈杂的街道。空气中混杂着臭干子、臭豆腐的味道。有人推着半高的小推车,搁上一块木板,在上面叫卖着一块钱一小碗的西瓜,抑或用看上去不怎么干净的塑料小桶盛满一串串泡白了切好了的菠萝。卖头饰的,售老鼠药的……全都聚集在人流量很大的街道上。有乞讨的小孩子,也有售花的花童,不远处总有什么工程在施工,“嘶嘶”的油炸声伴着此起彼落的吆喝声,还有机器的轰鸣声,格外喧杂。

她不知不觉来到某个广场的一角,那地方很美,有假山,有绿草,有小石砌成的小径,也有一个中央喷泉,只可惜它没有喷水。

人工种植的草皮上,竖着“不要踩踏”的牌子。那片较大的草地上有一个很大的鸽笼,里面的鸽子零散或集体地飞翔,息着,走着,吃着游人喂食的饲料,颇有点儿埃菲尔铁塔的味道。她瞅着那些可爱的鸽子,只觉得心喜,于是从书包里掏出一块面包,撕碎了放在手心里,让鸽子啄食着。没想到鸽子会不满足她手心里的那点面包屑,反而攻向她另一只手里的面包。

她是来喂鸽子的,反而被鸽子追得满场跑……

扔了面包,鸽子们就不再睬她。

这一跑,一出汗,便觉得悲伤的心情好了一大截,于是,她呵呵地笑了笑,看看时间不早了,便向返回的车站走去。

候车时,黎美洙习惯性地把手伸进荷包里,想从里面掏出钱包来取点零钱,却发现手摸空了,钱包不见了,一定是被鸽子追的时候掉在广场上了。她抱着侥幸回头去找,真的发现她的钱包孤零零地躺在草坪上,大红色的物体在绿色的草地上煞是显眼。当她拾回时,才发现,里面一分钱都没有了,甚至连放在里面的一包纸巾也不见了。

黎美洙一下子蒙了!

这种情况她从来没有遇到过。稳住自己的情绪,她搜遍全身,居然只有一毛钱。

打电话找警察?会被人笑死的。

她脸皮薄,又不好意思跟公交车司机说:“这次坐了,下次再给!”学校根本不会放计程车进去,就算在门口遇到熟人,借的钱也得还,这里坐回去,很贵的,她的生活费可不是大水漂来的。

她看到街边那一排电话亭,突然想到林蔓,便走过去。

林蔓在那边安慰,说别急别急,我大姨妈来了,我来不了啦,我找同学去接你。

美洙报了地址,就坐在广场的水池旁,直到华灯初上,广场亮起低矮的草坪灯,乘凉的人摇着大蒲扇,登上这个绿岛。

此时的黎美洙坐在一边的小凳子,突然肩膀被谁拍了一下,转头一看,是熊逸笑得开心的脸。

他说:“嗨!”

她不可思议:“熊逸,你怎么在这里?”

熊逸说:“林蔓叫我来接你的!”

黎美洙皱起了眉头:“你跟林蔓认得?”

熊逸笑道:“高中我们一个学校的,有什么不认得的?”

“这么说,你也是华南三中的?”

“是的啊!”

“这么说,你和她是校友啦?”

“是的啊——”他简直无奈了。

“你真是笨!连自己的钱包都看不住。”

“我……我不小心掉了!”

“唉!真拿你没有办法,走吧……”他边说边带住她的背包。

“去哪儿?”她的防护系统突然就启动了,他扑哧一声就笑了。这怎么跟多年前,他兴冲冲地跑到她面前拿书的场景一个样啊?连她紧张后退的样子,都不带改的,要不是他确定他们大学了,还真要错觉时光倒流了。

“去哪儿?我们能去哪儿,自然是回学校了!哎,你别总是提防着别人会卖你。”他的眼里充满了笑意。

“那……麻烦你来接我了,我跟你不是很熟,怪不好意思。”她的声音越说越小。

“呵呵,熟?”熊逸傻笑道,“熟了的东西还能动吗?”

“那你还来?”

“我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

“是呀!”

他笑道:“我只晓得林蔓叫我来后,我就跑到车站了,上了车我就问自己,她又不是我妈也不是我女朋友,我急什么?”

他总是这样不正经,快受不了他了,但还是跟他说了一句:“谢谢你。”

“就这样算谢了?太小气了!”他说着不满地撇撇嘴。

“那你想怎么样?”她问。

他挠挠脖子,呵呵笑道:“还没有想到,想到再告诉你!”

美洙微扬起嘴角,算是对他扯出一个笑脸。

望着泛光的草坪,她问他:“熊逸,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生活就像一杯可乐,刚倒出瓶口会沸腾,充满生命力,到它再也冒不出气泡,再也没有甜味时,它就失去了意义。”

熊逸想了想,摇着头说:“太深奥了,我没听过!”

她苦苦一笑,眼睛看很远的地方。

“其实,”她说,“我很向往书上描述的生活,找个安静的地方,拿着一杯冒泡的可乐安静地坐在路边,看过往的人群,直到变味的可乐再也冒不出泡……”

以为他能听懂她的意思,没想到——

“哎呀!你干什么?”

他的手居然摸到她的头顶,跟老猴子翻小猴子身上的虱子似的,她不得不大叫起来。

“我想看看你的头……”

“我的头有什么好看的!”

“看看上面长了眼睛没有?”

她一把拉开他的手说:“你有病啊!我又不是螃蟹,头上怎么会长眼睛?”

“怎么不会?”他居然说,“你没听过别人说爱幻想的人的眼睛长在头顶上?”

“呃?有这个说法?”

“是呀!”

“奇怪……”她嘀咕道,“我怎么没有听过?”

她低下头时,居然发现……

“喂!”她忍不住失声叫了起来,“你,你怎么穿着拖鞋就跑出来了?”

熊逸翘了翘脚,晃动两下,说:“要不是来接你,我会这样跑出来吗?好心来接你,你却这样,你说你有没有良心。”

黎美洙被他问窘了,低头看着他脚上的拖鞋,忽然觉得有股暖流注入体内,有丝丝的感动。

“你……”她低语道,“你就不能换上鞋再来吗?又不是要你赶刑场,急什么?”

他一脸的似笑非笑,冷哼道:“瞧!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好人难做了,这种事,以后请我来我都不来!”

他走了几步,又转了过来,对美洙喊:“你发什么傻?还不快走!”

一路上,他们沉默不语,熊逸有意无意地保持与美洙的距离。看着他满腹心思的样子,美洙觉得疑惑。来到车站,一个小孩子在街上向人乞讨,人们视若无睹,或像摒弃一个脏物一样躲开他,美洙掏出身上仅有的一毛钱投到他捧着的破碗里。

熊逸转回头看着黎美洙,自惭地笑道:“你就一毛钱,还想到别人?”

她幽然道:“刚刚,我尝到身上只有一毛钱的滋味了,只觉得脑袋空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有就给别人吧,没准人家多一毛钱,就可以买个面包呢!”

他静静地看着她,她眼底映着城市的灯光,闪得如此漂亮,她的身影映在他的眸子里,变得更加迷人和生动。

“美洙!”他忍不住轻唤了她的名字。

“嗯?”她轻轻地应了一声,微扬了眉头,有询问的意思。

他略有些慌乱了,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好像怕她看透自己的心思,知道他迷恋她的秘密,于是,转了脑袋,躲了她的视线,觉得自己慌乱的情绪稳定下来的时候,轻轻询问:“你吃晚饭了吗?”

她一怔,随后脸有些红了,低了脑袋,不自在地说:“还没呢……”

“那我们先去吃饭。”

“算了,我……我不饿。”

“我饿了呀!我饭吃到一半接到林蔓的电话,现在快饿死了。”

她随他进了一间小吃馆,点餐的时候,他将菜单递了过来,说:“你先!”

她说:“不用这么麻烦,就来碗牛肉面吧!”

“行!”

他笑着对服务员说:“牛肉面,来两碗。”

“我……我要素的。”她支吾着补充。

“人家不卖素的。”他边说,边催着服务员下单。

等面端上来的时间里,他就和她面对面坐着,面带笑容看着她。

她被看得不自在了 ,捏住了放在膝间的包包的带子,小声问:“你看着我干吗啊?”

他笑着,摇了摇脑袋,却还是看着。

“你别这样看我啊,我不自在!”

他便笑道:“好好好,我不看你了,不看了。”

她有些拘束:“回去后,我把钱还给你。”

他微皱起了眉头:“什么钱?”

她看着蓝白格的桌布,抿抿嘴说:“车费,还有吃饭的钱。”

他立马就不高兴了:“你扫不扫兴啊?再提这些,以后别跟别人说你认识我。”

“可是我……”

“好了好了!”他一下子站了起来,不悦地说,“我去看看面好了没有!”

她突然觉得难过起来,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惹他不高兴了?

过了一会儿,熊逸端着一个托盘,将两碗牛肉面端了上来,分别放好后,又抽身买了两瓶可乐,插了吸管,先递了一瓶给她,另一瓶自己用。

“我……我不喜欢喝可乐。”

“啊?不好意思,我喜欢,所以我以为你也喜欢。要不,我再去买瓶别的,你喜欢喝什么?”

她忙说:“不用了不用了,算了,就可乐吧!”

他大口大口地吃,都快吃完了,她还在吃第一口。一看他这么快,她顿时有了压力,吃急了,被牛肉面里的辣椒给呛着了,呛得直咳嗽,她将头扭向一边,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忙放下筷子,来到她的身边,用手拍着她背,再从桌子上拿纸巾给她。

一阵猛咳后,她舒服多了,但身体顿时感到虚了,脑袋抵在了他的胸膛上。

她靠过来的一刹那,他眼底顿时盛上了难言的喜悦。这让他有了勇气在她边上的位置上坐下来,扳了她的肩,让她的脑袋依在自己的肩上,然后用手轻拍着她的背,问咳得满眼积泪的她:“好些了吗?”

她虚弱地点了点脑袋。

她靠进他怀里时,他有些心疼,这心疼里却又杂着一种奇妙的喜悦。

出了面店,在拥挤的街道上,眼看一辆单车摇摇晃晃地要撞上她。熊逸不由得一阵紧张,随后一把将她拉到一边!

好险!他暗自惊呼。

美洙问熊逸:“你是怕我被车撞了?”

熊逸摇摇脑袋,一脸认真地说:“哪里哪里,我是怕你把别人的车子撞坏了!我还不知道你买保险没,也不知道你受益人是谁啊!”气得美洙直翻白眼。

在返回的公车上,他们并排坐着,她坐在里面,他坐在外面,车窗拉开,风从窗里迎面吹来,吹得她的发丝像打秋千的小孩子。他看着她微眯了眼睛,脑袋像敲木鱼似的一点一点的,便忍不住笑了。

突然一个刹车,她没坐稳,脑袋撞上了身边的窗棂上。黎美洙痛得“嘶”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分散了疼感后,抵不住困意,又合了眼睛。

他的手便伸过来,搁在她靠背的椅子上,手心按着她脑袋边的窗棂。

她的脑袋随着颠簸的车身左右晃荡,不停地撞在他的手背上,撞着撞着,便贴在他手背上睡着了。

“美洙!”他轻轻地唤她的名字,她睡熟了,没有搭理。

他轻轻地伸出另一只手,稳住她的头,将她的脑袋转了过来,轻轻地放到了自己的颈窝边。

他怕她会惊醒,所以小心翼翼,她靠近他的颈窝时,潜意识地感到很舒服,居然歪过了身子,两胳膊伸过来,像抱抱枕一样,将他拦腰抱住。

他幸福得脑袋轰然一响,骨头酥了,汗毛都要跳舞了,心中好像有只小麻雀,雀跃得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熊逸不敢动,保持着那个姿势,脖子都有些僵硬了……

离她这么近,气息拂面而过,熊逸忍不住凑拢过去,屏了呼吸,好像去捣杀人蜂的蜂窝一样小心翼翼,唇先触到她额际边的头发,然后,触到她发丝下的肌肤。

他不敢呼吸,怕吓醒了她,只敢屏了气,却仍有隐隐的香气萦绕鼻间,所触之地,温温暖暖,且奇迹般从唇部感受到她额际脉动突突地跳动,像小鼓点一样,敲击着他的唇,并且由唇直达心脏。

他满足地笑了歪了脑袋和美洙靠拢在一起,睡了。

不担心坐过站,因为要抵达的地方是终点。

车一个激烈的起伏将美洙给颠醒了。她悠然转醒,看见自己居然紧紧地搂住熊逸,和他脑袋挨脑袋地靠在一起。她“呃”了一声,马上直起身来,向一边的窗子靠去。

熊逸好像被惊动似的,微微皱了眉头,然后,空下的手抱在了一起。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将身体下滑了一下,让膝盖顶到前排的靠背底端,脑袋顺便歪了过来,整个人就斜靠到黎美洙的胳膊上。

窗外闪烁的霓虹影闪过黎美洙的脸,也闪过熊逸的。她看着他的脸,光斑快速地移动,跟川剧里的变脸似的,红一会儿,白一会儿,再青一会儿,再绿一会儿。特别是在闪烁的闪光交换灯下,他的脸跟变色龙似的,一条一条变下来,有趣极了。黎美洙只顾笑熊逸,却忘记了,他们两个是坐在一起的,熊逸的脸变色,那她的脸也好不到哪里去。

美洙想推开他,最终都未如愿,因为每次推开后,他歪着歪着,就又贴过来了。

不得已,不自觉地打量起熊逸的五官。她发现他的眉毛很浓,他的头发很密,他的嘴唇不薄,不得不承认他看着还很顺眼。

美洙无奈地笑了,熊逸这个人呐,连睡觉都在笑。

快到站时,她摇醒了他,他一副被人惊醒美梦的样子抱怨:“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惊扰你做梦了吗?”

“是呀!我正梦到好正点的美女。”他一脸垂涎三尺的样子,“只可惜被你叫醒了。”

“那你继续吧!”车门开开,美洙便跳了下去,他随后也跳了下来。

下车后,美洙的脚忽然崴了一下。熊逸马上扶住她的身体!

他问:“你怎么了?”

她说:“没事,就是脚很麻!”

“怎么麻了呢?”他不解地问了一句。她听着就气了:“还不是因为你一直靠在上面,我不仅腿麻,你靠着睡觉的这半边胳膊都没知觉了。”

“不舒服就喊醒我啊!”

她郁闷道:“你睡得那么熟,我怎么忍心喊你?你的头太重了,都快压死我了!”

“那是你太瘦了!你每天都在吃什么?是不是在受虐待?”

“有那么夸张吗?林蔓说我抱起来肉球球的,私底下还叫我猪!”

“她说你是猪?太过分了!”他“一脸怒气”,“她说话怎么那么直啊?别人像什么就说别人像什么。”

美洙怔了怔,回过味来:“好哇,你拐着弯骂我是猪!”

你说怎么就这么巧,正说着猪呢,一车装满猪的大货车打身边经过。

“哟!美洙——”熊逸夸张地叫道,“这么多同类啊?里面哪一个是你啊?”

“哟!我也看到熊逸了。”美洙反唇相讥地指向远去的“猪”车,反击道,“那个最肥的,在美洙旁边叫哼哼的就是嘛——”

她转首,有些得意地扬扬眉,看到他怔然的样子,两个人突然忍不住大笑起来。

路人奇怪他们两个在笑什么,可是她就是捂着肚子笑得欢畅,她甚至笑得将肚子捂住,笑得不行似的蹲在了地上。

熊逸也捂了肚子,用手按在鼻下吸了吸鼻子,拍了拍胸,对蹲在地上的美洙说:“别笑了唉,我快笑断肠子了,你怎么这么能笑啊,呵呵呵呵呵!”

“美洙……”

他突然感到不对劲,意识到她微耸着肩膀,不是在笑,而是在哭。

他一时间紧张起来,连忙蹲下了。

“黎美洙,你……怎么了?”

她在哭!

她是真的在哭!

他慌得从包包里掏面巾纸递到她的面前。她蹲在路边,低泣着,说了一句让他心疼无比的话:“其实……今天,我被人甩了……”

他顿时揪紧了五官:“怎么回事啊?你别哭,慢慢说,有我在,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她用手背揩着眼泪说:“我刚刚跟我男朋友打电话,一个女生接的,说她是他的女朋友……”

“啊,你……有男朋友了?”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刚才她就说她被人甩了啊!

但是谁都没发现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她不信地说:“这怎么可能呢?他特意跑来看我,坐了七个小时的火车,怎么回到学校去,就交上别的女朋友了呢?远距离的恋爱,真的会拆散相爱的恋人吗?”

“不是的,你不要哭,可能是个误会。我以前念高中的时候,有个女生就喜欢乱接人电话,说是别人的女朋友,她就是无聊,喜欢玩这种游戏,见不得别人好。你不要上当了,真要不放心,你可以去看他啊,当面问个清楚,比这样乱猜乱想的好吧?”

“真的吗?”

“千真万确!”

“那我再去打电话问他。”

“其实我觉得你亲自去比较好,一来,可以解除误会;二来,可以给他一个惊喜。”

“我是想去,可是火车票要好多钱!”

他脱口就出:“我有,我陪你一起去。”

她挂着眼泪,惊愕地看着他:“你说什么?你要跟我一起去?”

他说:“那当然,钱是我给你的,我不跟你去,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我怎么负得起这个责任啊!和你一起去,有什么都说得过去的。再说,我正好有朋友在那里,我去看看他。”

她较真了:“你朋友在哪里啊?”

“就你在男朋友在的地方啊!”

“可是,我并没有告诉你他在哪儿啊!”

她没说吗?没说吗?她真的没有说吗?

“林蔓对我说的!”

“可是,我没有告诉过林蔓啊!”

他结巴起来:“这……这有什么!我熊逸人脉关系好得不得了,四海之内皆兄弟,哪里都有朋友,走哪里都可以借机会去瞅瞅,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

“黎美洙!”他突然很认真地叫她的名字,“你愿意去,我陪你,要么误会解除,要么我替你揍他一顿。我们是老校友了,我无论如何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他真挚无比,目光澄亮,她抬眼,就看到明亮的路灯下映在他双眸里的自己。

“熊逸……”她不由得喃喃地叫了他的名字。

他应了,很轻很轻:“我在呢!”

“谢谢你!”

他扯唇一笑:“再客气,我揍你!”

到达X城S大时,黎美洙都不敢相信她真的和熊逸一起来了。除了念书,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她居然会跟熊逸一起,坐七个小时的火车去另一座城市。

拿着舒野给她写过的信,按信封的地址找到他的学校……

在进去前,熊逸要先去买早点,她便在早餐店门前等他。

熊逸进去了,出来的时候,抱着一个牛皮纸袋子,走到她跟前,从里面拿出一个包子递给她。

她摇了摇脑袋,说:“不想吃。”

他执意地递了递:“吃吧,不吃早点对身体不好,多少还是得吃一点。”

她抬起脑袋看了看熊逸,实在盛情难却,便接了过来。

黎美洙拿着包子,没有吃,良久开口道:“你说……我来之前没有给他打电话,他会不会生我的气啊?”

熊逸放下咬了一口的包子,想了想说:“不会,要是我的女朋友赶这么远来的路看我,我会感到很惊喜,很感动。”也不知道他是实话还是安慰,她只是抿着嘴,微微地笑了笑,边笑边看了看手里的包子。

“你女朋友可真幸福!”

“为什么啊?”

“因为你看到她你就开心啊!”

他无声地笑笑:“我没女朋友呢!”

“那有没有和别人交往过?”

……

“不许骗人,要说实话!”

“有!”

“你……和她拥抱了吗?”

熊逸皱了皱眉头:“抱了!”

“肯定也接过吻了?”

“吻了!”

“感情很好吧?”

“也谈不上,大家都在谈情说爱,她们说喜欢我,我就试试了!”

“她们?看来不止一个啊!”

“高中的恋爱,就那样吧,也没什么好说的。”

“就这样了?”

“就这样了!”

“感觉有些随便了……”

“好像是的……”他呵呵一笑,挠了挠头,“本来想跟你说我没有过女朋友,但不想骗你!”

“那她们都漂亮吗?”

“不漂亮谁要啊?”

“对你好吗?”

“也还不错吧!”

“那为什么分手呢?”

“不知道!”

“是因为她们先追你的吗?因为听人说,男人都不太珍惜送上门的女生。”

他说:“分手是因为她们嫌我不够体贴。大概是年纪小,不懂得别人的感受,让她们伤心了。怎么做都是错,都不知道错在哪里,也懒得解释。分了就分了,反正出去都是我花钱,我也没占什么实质性的便宜。”

“可惜了,你这么好……”

“真的吗?”他看向了她。

她点了点头说:“当然。”

他便笑了,笑着咬着包子,乐呵呵地吃啊吃的。他无声地将脑袋转向她,默默地看着。黎美洙拿着包子,感觉有人盯着她看,便转过头。她扬了扬眉,轻轻地“嗯”了一声,用询问的表情无声地问他,这样看着我……有什么不对劲吗?他随着呼吸泄出一个笑来,心领神会地摇了摇脑袋,无声地表示,没有什么。

路边正好来了一只狗,边走边闻,夹着尾巴向这边走来。

黎美洙将手里的包子掰成两半,一大一小,圆滚滚的肉馅全到了大的一半里面,她弯身,把肉放到地上,唤了狗来吃。

那狗通人性地走过来,用鼻子闻闻,便吃了起来。

熊逸奇怪地问:“你怎么自己不吃,给狗吃啊?”

她随口就答:“我喜欢吃**。”

熊逸中毒般猛地睁大了眼睛,然后,这大街上所有的人都看到一个小伙子抱着一个贴满大大小小广告的电线杆,笑得前仰后合。

黎美洙涨红了脸,对他大喊:“那是口误,那是口误,你不要再笑了!”

可是熊逸还在笑。

黎美洙气得连包子都吃不下了,转身就走,他跟在后面,不停地说“我不笑了,我不笑了”,却还是笑得打哆嗦。

熊逸追上去扯住了她的袖子,连声道歉:“我不笑了,成吗?我真没笑了,你看看,我真没笑了。”她扯了扯袖子,抽不开,就转过头看他,想让他放开。她转头的一刹那,目光穿过熊逸的脑后,整个愣在了那里。

是舒野!

他和一个女生从招待所出来,两个人挽一起,还不停地私声窃语,舒野偏了脑袋,听着那女生凑过来在耳边说什么。

熊逸感到黎美洙的眼神不对,便有了不好的预感,等他转过头,就看到一个体型适中的男生被一个高挑的女生挽着,有说有笑,亲密至极地从早点摊边的招待所里走了出来。

黎美洙心中一慌。

她竟心虚了!

她竟胆怯了!

她完全有理由冲上前去大吵大闹,却在他们走过来还没有看到她的时候,下意识地移动脚步,往电线杆边躲去。

舒野他们走近了!

越来越近!

只有两三步之远了!

“你要找的,就是那个人?”熊逸忍不住低声询问。

黎美洙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咬了唇,艰难地点了点头。

“做错事的又不是你,你躲什么?”

熊逸攥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拖了出来。踉跄间,她感到和舒野很近了,近到她听到那女的对舒野说:“你说给我买的,不许骗我!”

舒野说:“买,买,买,你要天上的星星,我都买……唉……”

一抬头,他傻了眼。他根本没想到黎美洙会和一个男的拉扯着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美……”他差一点叫出她的名字。

他女朋友奇怪地问:“美什么?”

“我……我是说你真美!”

那女生娇俏地笑了,亲密地挽着舒野,脑袋歪在他的肩膀上。他们与她擦肩而过,越走越远。

熊逸起步,要追上去揍他。

黎美洙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算了!”

“算了?”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背叛了你,你就这么算了?”

她反问:“他们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什么,你们说什么?”舒野的女朋友居然听到了。

“你就是舒野的前女友?哈哈哈!”她竟笑了起来,对舒野说,“这就是那个,你跟我说你从来没爱过的女生?你说你追她,是因为你跟同学打赌。哈哈,她居然还找到这里来了,还带来一个,怎么,想打架啊?”

黎美洙顿时感到血液涌上了头顶:“你……说什么?”她再看向舒野,只见舒野拼命地拉着那个女生,不停地让她不要说了。

女生气急,拉着他的手大喊:“你不是说你不爱她吗?把你跟我说过的话跟她说一遍啊!明明是个没有爸的野种,还敢说自己的爸妈是离异,真是不要脸!”

“你……舒野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世?”

他没有说话,没有否认,她仿佛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好,很好……”知道就算了,还跟别人提,真是很好!

舒野只想息事宁人,根本没有道歉的意思,只是拉着女友说:“好了好了,走吧走吧!”

熊逸疾步向前,一下就扯住舒野的脖领,“哼哼”地笑着:“小子,风流啊!看到正牌女友,就没种地想溜,嗯?”

他狠狠地拽了两下,舒野被勒得说不出话来。

那女生尖叫:“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熊逸冷笑:“我干什么?我她妈就让你看看我想干什么!”

他扬起了拳头,刹那间,黎美洙冲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了舒野,护在了他的面前。

舒野和他的女友同时惊大了眼。

“你……”熊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随后气急败坏地嚷,“你她妈有病啊,他背叛了你,你还护着他。”

她紧闭着眼睛,看上去是准备承受熊逸那一拳了:“他都背叛我了,心也不在我身上了,何必打他,真要打出什么事来,又要扯在一起没完没了。难道你不知道你的拳头有多重吗?”

“我……”熊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却还是松开了手。

美洙随后也松开了舒野,解脱似的对他说:“既然你找到了真爱,那我们就正式分手了。祝你幸福。”

“真受不了,还祝他……幸福?瞧你那副没出息的样,有人替你出气,还不许,我真是受不了你了!”熊逸气得直挖耳朵,随后转身就走。

“熊逸……”

“别叫我!”

“熊逸!”

他已大步走了一段距离,听她一叫,他定了定身形,随后一脸无奈地转过身来:“干吗?”

“我请你吃冰激凌吧!”

她说着,便走进边上的小超市买了两只香芋味的蛋筒冰激凌,上面有些巧克力和花生。她将一只递给熊逸,另一只拿在手里开心地吃着,边吃边说:“你快吃呀,不吃就化了,我最喜欢这个口味了。”

“你……还好吧?”熊逸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黎美洙笑道:“我?我很好啊!”

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说:“想哭的话,别撑着,肩膀借你!”

她笑着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我真没事!来之前,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来的路上,我一直忐忑不安,事情摆在眼前后,我反倒有了大石头落地的感觉。真没什么的,别小看了我的承受能力,要是这点事情就要死要活,我早就死过一百八十回了。”

“你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放心,你又不哭出来,你说我能不担心你一时想不开做傻事吗?”

黎美洙笑了,好像反过来安慰熊逸:“怎么会呢!你想多了!”

笑着笑着,她收住了笑容。

“熊逸……”黎美洙看向了自己的手腕,手腕那里包着一个护腕。她的表情凝聚了一层久远的哀伤。

“那年,我差点失血过多死去……打了麻药洗缝伤口昏睡过去又醒来的时候,我就觉得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高中的时候我遇到一件事情,有位同学跳楼自杀,可怜哪……可怜那同学的妈妈在葬礼上哭得几次晕了过去,哭不出眼泪来了,只上气不接下气地干号。虽然辛苦,虽然我也时常有轻生的念头,但也不能这样不负责任地结束不是吗?更何况,我一直活得没有存在感,一直被人忽略,我还没有尝到被人认可的滋味,我怎么甘心放弃自己,做想不开的事情?”

她从落寞哀思里抬眸一笑:“以后的时间还长着呢,他不愿意珍惜我,我会找到对我更好的,日子还要过的,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矫情啊?”

她冲他乐道:“别替我愁眉苦脸的啦,我没事的,真的!”

假话说得像真的,可唯有这样才能安慰自己。

后来,舒野在黎美洙的QQ上说了这样一句话:“对不起!”

舒野再三说对不起,再三说是无心之过,再三说是聚会是喝醉了,因为寂寞因为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爱他,找人倾诉时做了无心之事。

她关了QQ,没有回复。

而后,那个五位数的QQ被人偷了密码,她和舒野便断了联系。原来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浅得只是那组号码。

那天晚上,黎美洙和熊逸过夜了。

一场暴雨,把他们回程的大巴困在了桥洞下,桥上有火车在走,桥下却是熄了火的大车与小车。有些人借推车的名义帮小车车主推车时,卸了别人的车牌,等车主发现后,他们说是在水里拣的,坐地起价,一个车牌五十块或者一百块卖给车主,说这是有偿服务。遇到斗狠的车主,那群推车的就围上来,寡不敌众下,那些车主只得认倒霉。

在熄火的大巴上,黎美洙目睹了这一切。

因为误了赶火车的点,熊逸只得给人打电话,他说我现在在你们学校附近,来办点事,火车误点了,票也退不了,身上钱不够了,先借我一点。

对方问:“你现在有过夜的地方吗?”

熊逸说:“找车站边的小旅馆过一夜,应该没问题。”

对方说:“那行,你先在外面住一晚,明天一早我给你送钱去。现在学校关大门了,我出不去。”

不得已下,熊逸和黎美洙一起来到路边的小旅馆,他身上的钱只够开一间房,便只开了一间。

进门的时候,他对美洙说:“你住里面吧,我去外面网吧包夜!”

黎美洙喊住熊逸:“别走,我也去!我们把房间退掉吧!”

熊逸乐道:“送到虎嘴里的肉了,你还能退得回钱啊?”

“我一个人住害怕,两张床,一人一张,不碍事!”

她说的时候,四下看了看。

这个旅馆看上去很不安全,很简陋,她很怕睡得好好的,还在梦中就被人掐死。

熊逸看着她,小心地问:“你不怕别人误会我们……”

她说:“这地方偏,不会遇到熟人,没有人会误会我们。”

“再说,”她顿了顿说,“若是我信不过你,我也不会跟着你出来,你不会做伤害我的事情的,对吧?”

熊逸笑道:“那可说不准,没准我现在就想侵犯你呢!”

她面露惊慌。

他笑道:“开玩笑的,你这么信得过我,我当然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情。看看你,衣服都湿透了,去洗一洗吧!不要感冒了!”

黎美洙将换下来的衣服洗净后晾在洗浴间里,裹着浴巾出来的时候,熊逸一下子就傻了。

他怕他再这样看下去会出事,便低了脑袋,扔下手里的电视机遥控器向卫生间走去。

她郁闷地看着他,不懂他为什么不发一语,为什么不看她的眼睛,逃避什么似的跑到卫生间。她明明是冲他微笑的,怎么……她笑起来很让人讨厌吗?

那一晚上,真是让人郁闷到极点。

大概在十一点的时候,隔壁房间入住了一对情侣。这种小旅馆里隔音效果差得要死,睡得半熟的她竟被他们洗澡的声音惊醒。

第二天早上醒来熊逸和黎美洙都有重重的黑眼圈。经过一晚,两个人竟都不好意思理对方,竟都尴尬起来。这无疑是因为昨天那一墙之隔的那对,太够意思,太尽心表演,让墙这边的这两个人享受了豪华的听觉盛宴。

一出门,就遇到昨晚上隔壁的那对。

熊逸微点了一下头,伸了手,做出请的姿势:“你辛苦了,你先走!”

那男的摇了摇脑袋:“不不不,你也辛苦了,你先!”

“我没你辛苦,还是你先!”

“你别让了,还是你先吧!”

熊逸一笑,拉了黎美洙的袖子,向楼梯口走去。

送钱来的那位早在楼下等着,看到熊逸带着黎美洙下来了,他惊大了眼睛,惊愕地从黑色的人造皮沙发上坐起身来。

“熊大你……你……”他显然是误会了。

熊逸冲他低喊:“去去去,不是你想的那样,别想歪了我告诉你!”

那小子乐道:“是是是,我不想歪,我绝对不想歪。”边说边邪恶地笑着。

黎美洙顿时涨红了脸,她转向服务台,问服务员洗手间的路怎么走。她走后那小子拉过熊逸别有深意地对熊逸说:“熊大,眼圈怎么这么黑啊?一夜没睡啊?你可要悠着点啊!用力过猛,会精尽人亡的啊!”

说这话的时候他与他勾肩搭背,凑着他的耳朵,把声音压得低低的。熊逸一腿拐子过去,对他嚷:“鬼扯什么啊,再扯下去,我废了你!”

熊逸去退房的时候,那小子得闲转身问美洙:“你叫什么名字?”

美洙告诉了他,他陡然惊大了眼睛,说:“原来你就是黎美洙?”

她奇怪极了:“你听过我的名字?”

他开心地说:“何止听过,跟熊大高中同学三年,我几乎天天看你的名字。他没事就在书上写,我一瓶白雪涂改液全让他给涂完了,还有他课本里,他没事就写着玩。我看他一手鸡爪字里写得最好的三个字,就是你的名字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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