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把这个欺君妄上的佞臣给我拿下！”一声威仪八方的断喝从大堂另一侧响起，两队侍卫不知从何处鱼贯而出，两个带刀侍卫立刻上前擒住中毒倒地的温子辰，剧毒迅猛，顷刻间那股青紫色蔓延至他的脖颈，又转为暗黑。

他倒在了公主怀里，一双眼却始终望着我，噢，不，是带着婉仪人皮面具的我。

子桑玦和羌树也从忽然出现，赶到我身边:“阿苏，没事吧？”

我撕下贴在脸上的人皮面具，那是和婉仪一模一样的面容：“我没事，只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奋不顾身护着婉仪，好像之前全想错了。”

羌树留在寻安的这些年里，除了寻找婉鸢，还有最大的目的，那便是为恩师淳于一家平反。

从花辞树那里得知恩师被诬谋反与温子辰绝对脱不了干系后，他便从温子辰开始着手调查，搜集了许多温子辰为乱朝纲的证据。子桑玦，我还有离尤老前辈兵分三路，离尤老前辈引温子辰对公主起二心，我则扮成婉仪来到驸马府，让公主瞧清他的真面目，再激二人说出锦竹书院一案的真相，揭露他为人虚伪的小人面目，而子桑玦便与羌树带着这些证据去说服皇上一同前来驸马府，看这出好戏。为了一切顺利进行，府里的下人全都被带来的侍卫控制了起来。

我以为婉仪于温子辰不过已经是个急着想要摆脱的累赘，他已经没有必要再在婉仪面前扮好人，一旦把他逼急，他会与她撕破脸，甚至会为了他自己而杀人灭口。

一切都按预料的发生，却独独让我没想到温子辰面对婉仪的步步相逼仍勉力维持他对她的诺言，让我感觉他是害怕失去婉仪的信任的，更让我惊诧的是他居然奋不顾身为婉仪拦刀。

我摇摇头：“我还是不明白，温子辰不是不爱婉仪吗？他为什么还要为她只手拦刀？连命都不要了。而且，其实在我和他的对话中，感觉他并非对婉仪无情……真是看不懂这个男人了。”

“你怎么就断定他不爱婉仪？”子桑玦反问我。

“你的意思是你看得出他爱婉仪？”

“看不出。”子桑玦摇头。

我莫名其妙道：“那你为何质疑我？”

“毕竟我也是男人，懂得他的顾虑和抉择，男人的感情有时候很复杂，复杂到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想的是什么。”子桑玦语气淡然，我却莫名有些许怏怏不快。

我不明了自己这微妙的情绪从何而来，也许是因为觉得他像雾，没有人喜欢走在雾霭中的感觉，瞻不清前，顾不着后，没有希望和未来，只有无助和恐惧渺无止境。

子桑玦是一场大雾。

……

寻安帝王知道真相后，在朝堂上震怒，大办武臣年家，对驸马温子辰更是下了斩令，当即还为太傅淳于渊谋逆一案平反，其中牵连的上百弟子的家中纷纷得享朝中惠补，皇上将胞妹璎珞公主送往庵堂，命其焚香斋戒满三月才可回宫。

再见到温子辰，是在他上刑场之前。

昔日风光万丈，气势凌人的驸马爷，如今穿着沾染秽物的囚服，蓬头垢面，狱卒在他后面驱赶他，他脚下一个趔趄，栽倒在马后，马儿受惊，抬蹄嘶鸣，眼看蹄子就要朝温子辰踩去，两位狱卒上前牵走了马。

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些狱卒都不待见这位沦为阶下囚的驸马，他们牵走了马，嘴里却骂骂咧咧：“丧尽天良，坏事做尽，畜生都不放过。”

“畜生还分得清好坏，有些人连畜生都不如！”

温子辰趴在地上，艰难地爬起身，一抬眼看到我们，兀自嘲道：“你们是来看笑话的么。”

羌树凛眸看着他，咬了咬牙：“我来是有事情要问你。”

温子辰淡淡望他一眼，不作言语。

羌树道：“当年我派探子在寻安城里寻到一位与婉鸢画像极为相似的女子，她也亲口承认自己是婉鸢，此事，是你策划的么？”

温子辰淡漠的神情转而变作不可置信，“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来问我这个问题？”他说完忽然狂笑不止：“羌树，你未免也太愚蠢了些。”

羌树眉头微蹙。

温子辰道：“我一向暗里跟你较量，这次会栽在你手里，我服，但如今看来你也没比我英明到哪里去。话说到这个份上，你若还要问，我便告诉你，婉鸢就是花辞树，当年是我威胁婉仪，让她对前来寻她的人说她就是婉鸢，否则我就拿掉她腹中的胎儿。”

他冷哼道：“你以为就凭你几个探子就能寻到要找的人？婉仪是我故意暴露的，那之后你再找不到她，也是我给她换了住处。”

羌树身形一晃，他冲上前一把揪住温子辰的衣领，哀恸怒问：“辞树就是婉鸢？”

温子辰没有反抗，像看笑话一般睥睨近前的羌树：“羌大将军，你的怒气来得迟了些，若你是在当年知道事情真相，只怕输的不是我，而是你了。”

羌树攥紧拳头，朝温子辰脸上重重砸去，一股鲜血从温子辰嘴角沁出。还未等温子辰从重击中缓过神，羌树几步冲上前，对着他的腰腹又是一踹，将温子辰踹倒在地。

温子辰勉力撑起上身，笑着用手背擦掉唇边的血迹，笑声渐狂。

羌树嘴角抽搐，上前坐到温子辰身上，对着他的脸一拳接着一拳猛揍，他嘶声恨道：“你这样对她，你不是人！”

温子辰的鼻梁被打折，眼角乌青，一只眼肿的睁不开，满脸的伤疼得他嘴里嘶嘶抽着冷气，再也难挤出笑意，“我就是要看你心痛折磨的样子。”

“有什么冲着我来，你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羌树怒目圆睁，一张脸涨得通红。

“你少假惺惺了，人都死了这么久，你现在算什么？”温子辰唾了一口血沫：“当年你离开书院之后，婉鸢被迫代替婉仪接下年家的媒聘，你在哪里？认不出她的是你，把她逼到我军中的也是你，怪不得我，要怪就怪你太蠢。”

羌树听到这话，如梦方醒，似用尽了力气，他松开揪着温子辰衣襟的手，怔怔站起身，他面无表情经过我们，擦肩而过时听到他嘴里喃喃：“辞树，辞树，辞别羌树……我怎么没想到，我居然还以为这是个巧合……”

尉恭急着追上去：“将军——”

离尤前辈抚须慨叹：“冤冤相报何时了，锦竹书院的盛况不再，当年的人都化作枯骨，最后留下的，才是最痛苦的。”

子桑玦缄默不语，他放眼眼前一片绿意葱菘，风吹疏竹，卷动他的衣袍，乌发凌乱：“如今线索全断，要去哪找长伶灯？”

虽只是看着他的背影，但却可以想象他说这句话时眉间的愁云惨淡。

这个男人就这么想得到长伶灯吗？

离尤前辈缓缓笑道：“也不是全无线索，当年俚族与万彦玉木一战，从此便有了长伶灯的传言，俚族全族覆灭，但与俚族有些丝缕牵连的部族因为臣服万彦而得以存活至今，你们兴许可以从这里入手。”

子桑玦忖道：“前辈的意思是九隼一族？”

我疑道：“九隼？”

子桑玦望了离尤前辈一眼，对我道：“俚族的女大执首曾与九隼族长结下姻亲，两个部族之间是有些联系，但九隼与俚族立场不同，族长也因俚族与万彦的战争而受祸连，新族长上位已久，不知还能从九隼找出什么线索。”

“找不找得到，且试便知。”离尤前辈说罢，又郑重对子桑玦道：“人生在世，有些路，是一定要走的。”

这位离尤前辈讳莫如深，好似一团神秘的迷云，裹藏不为人知的秘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