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卿搀着我，二人浑身湿透，倦态万分地来到那对夫妇的茅屋前，百里卿吃力开口：“请问，有人吗？”

老先生行出来，“来者何人？”妇人随后便探出脑袋来，看到我和百里卿的窘态后不由微微吃惊。

百里卿恭逊道：“我与家妹日夜兼程，出门时带的干粮已经吃尽，腹饥口渴，妹妹一直说饿得肚痛，怎料路上人烟稀少，独独巧遇此处升起炊烟，便寻踪而至，小弟想为妹妹讨口吃食，实乃无计之举，还望二位悯恤。”

那妇人眸子里流露出恻隐之情，“你兄妹二人怎会浑身湿透，弄得这般狼狈？”

我哀道：“因为肚子饿，走在河边时，眼前一黑，我就栽到了河里，幸亏兄长跳下河相救，否则……”说着我喉头哽咽。

那妇人满脸怜爱，关切地上前挽过我的手，“瞧着楚楚可怜的模样，快随我进屋换身衣服，别给沤出病了。”说着就把我往屋里带，不忘朝老先生摆手示意，“老头子，别愣着呀，也把小兄弟带去换身干净衣服。”

“我看你年纪轻轻，与我差了二十几个年头，就叫我一声大娘吧，姝大娘。”妇人热切地与我攀谈。

我唤了声姝大娘，她咯咯娇笑：“瞧着你就喜欢。”

姝大娘将我带到里屋，转身就在衣橱里找衣物，“好在前几日里，我刚把年轻时的旧衣物翻出来又清洗了一遍，现在给你换上正好。”

“这是我年轻时最喜欢的一套衣裙，可是自从到这山里来后就没怎么穿，山里的日子糙，穿了也是糟蹋。”她挑了一套浅碧曳地罗裙递给我，“试试，你穿着应该也合身。”

我道：“姝大娘总说年轻时，其实现在也不老，还是个美人，您和前辈隐居山林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多少人羡慕不来。”

姝大娘啧声道：“小姑娘这嘴甜的，不过这恭维话，我喜欢听。”

看姝大娘为人豪气爽朗，我打心底喜欢她，“姝大娘唤我阿苏便好。”

“嗳，好好好，你在这换衣裳，湿的衣裳回头我给你晾起来，我先出去，给你们兄妹盛碗热粥垫垫肚子。”她说着掀开里屋的布帘，向外行去，人已经走远，声音却还悠扬地传回来：“这人饿太久，不能马上吃油腻的东西。”

一阵欣然从心底油然而生，我的目的达到了：和百里卿以兄妹相称，博到同情后，换下自己的衣裳，乔装打扮成山民，在这里躲一阵子。

换好罗裙走出厅外，百里卿和老先生早已坐在饭桌前，百里卿换上了老先生的粗布衣裳，褪去了王室手下的端肃，若再另绾一个发髻，俨然就是普通人家里的壮年儿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会娶妻生子，奉养高堂，会为养家糊口而奔忙，过着世上最平凡的生活。

百里卿向老先生介绍我，“家妹，阿苏。”

他又向我道：“这位是莫前辈。”

我朝老先生微施一礼，“阿苏和兄长谢过莫前辈。”

“欸，言谢便是见外，有缘千里来相会，你们能来，也是缘分。”莫前辈说着，打量起我，“你穿这身，我险些以为看到了姝儿年轻时候的样子，她刚认识我时，就最喜欢穿这件裙子。”

“还不是因为你说觉得我穿这件最好看。”姝大娘从厨房里行出来，手上端了一大碗粥，她为我和百里卿各盛一碗粥，说道：“吃了粥，再吃些菜，我看啊，你们兄妹俩也别急着赶路，在我们这休息一晚再走，晚上我给你们熬鸡汤喝。”

莫前辈附和：“养精蓄锐再赶路不迟。”

目的进一步达到，但还不能过早高兴，我故作为难，怯怯望了一眼百里卿，可怜兮兮道：“我倒没意见，这些日子累极了，巴不得能休息，只是……这个得看我兄长的意思。”

百里卿十分配合，他摆出兄长的姿态，用教训的口吻对我道：“怪我平日太纵容你，不好好练习武艺强身健体，才走这些路就受不了，到头来还要叨扰大娘和前辈。”

他是借机斥我修为不够吗？我的反驳冲出喉里，又生生被我咽回去，现在是关键时候，我不能意气用事，便鼓着气撇过头。

姝大娘以为是兄妹俩闹脾气，她笑着开解，“阿苏你别听你哥的，姑娘家娇弱些应该的，我当年就是因为会武功，你们莫前辈就对我十分放心，不知道疼惜妻子，也从不照顾我。”

莫前辈乍然变色，带着几分难为情责怪道：“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我瞧着二人夫妻恩爱，不由喜道：“那是因为姝大娘心里有前辈，不论什么事，拐个弯就能回到您身上。”

莫前辈听了展颜欢笑，姝大娘却欲笑欲恼，我受他们感染，抿嘴窃笑，眼光飘向百里卿，他失神望着眼前的粥碗，唇角泛起淡淡的笑意。

依照计划，最后百里卿自然是同意了留宿一夜。

四人正在屋里相谈甚欢，屋外却有人凶暴大喝：“这里的主人是谁？速速滚出来，小爷有几个问题要问。”

想来是那些杀手跟到这里，发现百里卿没了踪迹，所以把矛头指向这里，我不安地望了一眼百里卿，只见他泰然安坐，不露声色，我知道他在做着时刻出手的准备。

姝大娘对我们道：“你们在这里待着，我和老头子出去看看。”

我拉住她，阻止的话却说不出口，她笑着轻拍抚我的手，“别担心，没事儿。”

看着姝大娘和莫前辈走出屋外，我低声对百里卿道：“如果那些人不肯善罢甘休，我们就动手，不能连累无辜的大娘和前辈。”

百里卿点头默许，闪身到屋里拿出佩剑。

我以为杀手看到良善可欺的山民，会粗声恶语相逼，不想却听到屋外的人惊诧嗫嚅道：“莫，莫大将，怎么是您……”

莫前辈的声音响起，傲若青竹，“亏得还有人认得我，否则我们夫妻俩就不明不白被一群宵小之辈欺负了！”

来人恭敬道：“就算借给小人千万个胆子，也不敢折辱大将和夫人。”

莫前辈嘲讽道：“怎么，这些年你们不在战场杀敌，改成做暗里杀人的勾当了？大白天穿着夜行衣，是要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那人也不怒，越发卑恭回答：“我们被族长挑出军中，为他追缉罪人，不知是莫大将和尊夫人在此，多有得罪，冲撞之处还望二位海涵，我这就带兄弟们离开。”

忽然听莫前辈语重心长唤道：“史宇啊，我当初器重你，就是因为看出你是根好苗子，好男儿应该走正道，事到如今，我能对你说的也只有这些，选择还是在你自己。”

那被唤作史宇的杀手音色微颤，“昔日恩情铭感五内，史宇终身不忘，今日谢过莫大将教诲，后会无期。”

数人的脚步顷刻间远离了茅屋，屋外只余莫前辈一声无奈的叹息，透着无限惋惜，十分突兀，“族长性情大变，作恶多端，可惜了这些跟随他的好孩子。”

我和百里卿相视一眼，这莫前辈是什么来头，竟然被称作莫大将，还让一群只为族长卖命的杀手对他如此恭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