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骊歌馆，第一件事便是找红绮商议。

我一手拿着长绸，一手捏着一片鸟儿的羽毛，兴冲冲奔到正厅，红绮正坐在太师椅上，低头翻阅乐谱，身旁还围了几位美姬，神情凝肃，似在思索。

“红绮，我想到了。”还未进跨进正厅，我抢声道。

她从乐谱中收起目光，望见我后，眸里闪烁着兴奋的神采。

我来到她面前，将手上的东西端平，侧手一斜，由它们自由坠落，长绸柔软如波纹，率先落到地上，那片鸿毛在空气中悠悠然蹁跹，两个人的目光凝定在轻鸿之上，仿佛随着它缓慢的下坠速度，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很慢，浮尘飞舞很慢，微风很慢，茶壶升腾的袅袅热气很慢，就连擦身而过的时光也变得十分缓慢。

她似乎看懂了，眼里的兴奋又添了一分，“原来如此。”

我道：“我想好了，柔的力，我们可以换成轻鸿的形式，至于刚的力……”

“不能说！”门外一声清喝赫然劈断我的话。

靛缇喝声落下，脚下生风地从厅堂之外行进来。

红绮蹙眉不解：“什么不能说？”

靛缇冷眼环视大厅里的所有美姬，道：“在演出之前，阮姑娘的办法，决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红绮显然觉得靛缇在无理取闹，“为什么？”

她的目光最后停在红绮脸上，“公子玦怀疑，这骊歌馆有大王子的细作。”

二位馆主对视，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靛缇以子桑玦的口吻发出质疑，彰显了子桑玦对她不一般的信任，以及她与子桑玦非同一般的关系。

红绮的脸色沉下来。

那之后，红绮和靛缇遣散所有美姬，又留在厅堂中许久，没人知道她们都说了什么，骊歌馆的人只听到二人的争吵声从大门紧闭的厅堂中传出，还有茶盏摔碎的声音。

而我，则被带回玉暖阁，带我回来的人才退出门口，便伸手将门带上，大门关上，随即我便听到屋外上锁的声音。

我赶忙拉开门，却发现拉不动。

“怎么回事？”我连连拍门。

门外传来抱歉的话语：“阮姑娘，这是大馆主的意思。”

红绮为什么这么做，莫非她做贼心虚？

我使劲摇门，却只听到锁身与门相互敲击的声响，我道：“这算什么？是要将我软禁起来吗？”

“姑娘莫恼，大馆主此举是有些极端，但这是为了骊歌馆好，也是为了你好。”

我又惊又怒：“什么叫为了我好？我一点都不好！”

“大馆主说，既然馆中人人都有嫌疑，那就将你同所有人隔离开，谁也不许接近你，她是，二馆主亦是。”

红绮行事何时变得如此偏激。

我道：“你放我出去，我自己去找大馆主说。”

外面却再没人应我，那美姬该是不敢再搭理我了。

到了用膳时刻，落泉来给我送吃食，她放下食盒，在门外悄悄陪我说了好一会儿话：

“大馆主从来没有生过这么大的气，从前公子玦将关切偏移到二馆主身上，大馆主也只是闷声隐忍，这一次只怕是压死骆驼的一根稻草，大馆主素日里来的积怨，现下全给爆发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阿苏你就是那池里的鱼，忍一忍，过两天馆主气消了，自然会放你出来了。”

落泉走后不久，靛缇却来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门外响起开锁的声音，我坐直身子，盯着那扇闭合的门，锁顺利打开，门被人推开，露出靛缇的脸，她朝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回身将门掩上。

她来到我跟前，满目怜惜：“让你受委屈了。”

她又道：“不瞒你说，我与红绮一向不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红绮总对我冷眼相加，好似我事事都做得不合她的心意。”

我道：“树大招风，二馆主你在骊歌馆里如鱼得水，还受王子王妃器重，自然容易招人妒忌。”

她无奈锁眉，隐晦道：“表面上看，她是对我不服气，但我却觉得，她之所以处处与我意见相左，另有他因。”

我会意，遂问：“难道二馆主怀疑大馆主是细作？”

她叹：“我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从她将你软禁起来这事看，就觉得她可疑，不可不防。”

我望了一眼半掩的门，不太能明白靛缇此番来找我的用意，“二馆主来找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她压低声音：“我来找你，是要放你出去。”

我有些惊讶：“放我出去？”

她点点头，“公子玦为了出行方便，在骊歌馆和宫里辟了一条隐秘的暗道，你出去后，顺着暗道去宫里找公子，告诉他，红绮可能就是那细作，让他做好防备工作。”

我疑道：“比起我这个局外人，他应该更相信你说的话，为什么由我去，而不是二馆主亲自去？”

“你平时顶机灵的一姑娘，怎么关键时刻就想不通了。”她嗔道：“我若去了，被红绮发现，岂不是要打草惊蛇？正因为你是局外人，那细作绝不可能是你，以你的清白身份说话，可信度自然高一些，而你被放走，我定是要留下来同红绮周旋。”

从这些分析看来，她心思缜密，颇有城府，也难怪能得子桑玦和杞王后的欢心。

我在靛缇的掩护之下，趁夜离开了骊歌馆，骊歌馆后有条暗巷，靛缇说，暗巷直行到底，会分出东西两条暗道，一条通向城郊，一条通向宫内的王子寝殿，若不小心，很容易走偏。

她让我一定要向西走。

路上我越想越不对劲，王子寝殿连通这一哥养着几千号美姬的艺馆，怎么都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而且靛缇还对此知道得如此清楚，好像她走过似的。

嘀咕着，我来到分叉口，遵循靛缇的嘱咐，我挑了西行路，可是越走越偏，似是往城郊方向偏离。

难道刚才我没有看清，挑错了路？

这样的景致，绝不是宫内所有。

我决然转身，朝另一头返回，果然直通到头，开始隐隐现出灯火，园林景观的剪影凸显出皇家特有的森严气象。

身后有脚步声疾追而来，若不是夜里寂静，根本听不到这疾奔的声响，只因来人一身武艺。

我回过身，看到身穿夜行衣的男子手持大刀，目露凶光朝我奔来，路上没有别人，只有我和他，他的目标只能是我。

我抬腿便跑，他一路跟着我奔进那片森严肃穆的园林中，身后的脚步声越逼越近，我感到明晃晃的刀光从我身后闪过，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个同样身穿黑服之人掠到我身旁，空手格开黑衣人挥刀的臂膀，他没有用任何兵刃，只是夺过黑衣人的大刀，反手一抹，黑衣人喉头鲜血喷薄，当场倒地，抽搐着断了声息。

“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人是百里卿。

我也讶异道：“你不在九隼好好当你的族长，为何……你还在为子桑东阳卖命？”

他显然不想提这件事，进而问道：“为何一个人夜闯王宫？追杀你的是什么人？为什么追杀你？”

我道：“我也想知道，谁要追杀我，为什么追杀我，我进宫是有要紧事找子桑玦。”

百里卿听到子桑玦，有些不悦。

我小心翼翼央求：“我是受人之托，不能辱负重任。你能带我去吗？”

他重重短叹，“随我来。”

他将我送到一处宫苑前，停下了脚步，“我不能再进去了，毕竟我是大王子殿下的人，这点嫌总是要规避的，你进去后，尽量避开与内侍和太监的正面冲突，你要找的人应该就在正殿里。”

说完他欲转身，我拉住他，他疑惑道：“还有什么不明白？”

我道：“不当杀手，不好么？”

看着他一身夜行衣，我甚至能想象到他都在过些什么日子：白日里叱咤雄威，处理九隼公务，夜里换上夜行衣，受人驱策，刀头嗜血。

他的身形动也不动，“我说过，有苳慈在的地方，一定有我百里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