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的人已经没有动静。

我匆匆爬到她身边，看到她的发髻凌乱，发簪不知何时被她取下，现在正紧紧握在手中，簪子沾着鲜血，血迹斑斑。

我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哪里还有呼吸，我去摇她，她却似熟睡了，任凭怎么叫，也是叫不醒了。

婴儿被她抱在身侧，此刻醒过来，瞪着一双铜铃般大的水瞳，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他伸出小手去抓母亲的脸，可是无论他怎么抓，怎么挠，他的母亲都不会再回应他，她只是安静地躺着，面容平静祥和，漾着一抹安然笑意。

——我死了，他就没有后顾之忧。

——求求你，帮帮他。

凝儿为了子桑玦，用簪子自尽了。

我跪在她身旁，想要伸手拿她手中的簪子，才触上她冰凉的指尖，她的体内浮起点点灵光，犹如千万只萤火虫，灵光升腾漂浮，徐徐飞向我，进而附上我的皮肤，渗进腠理，便消失不见。

它们都跑到我的身体里去了。

一直觉得身体中有股力量被压制，怎么也使不出来，这是我灵力低微最重要的原因。现在却似有什么东西打通我的筋脉，压制在体内的屏障已被渐渐化解。

我蓦然一惊：难道凝儿的生死真的与我的封印有着密切关联，果真是我害了凝儿么？

嘴眼泪不断往外涌，我捂着低声呜咽。

百里卿还是听到了声响，掀开帘子探进半个身子，“阿苏，怎么了？”

我泪眼迷蒙地看向他，喉头里发不出声响，只静静看向双眸紧阖的凝儿，他顺着我的目光望向凝儿，瞬间便明白了。

他挑着帘子的手微微一颤，无言地放下帘子，却听得帘外，他情绪压抑的一声大喝：“驾！”

……

香炉里高插一柱安神香，正袅袅地燃起青烟。

离尤前辈含笑发问：“想清楚了？”

眼前浮现凝儿临终前的嘱托，我抿唇颔首，“我要解开封印，借体内长伶灯的力量，帮助子桑国铲除奸邪。”

前辈抚须笑叹：“到头来，你还是要帮他。”

我道：“我不仅仅是要帮他，我要让奸佞之人得到恶报，也要助天下苍生脱离战火。”

前辈又问：“若解开封印，一切会变得和现在不一样，这封印，你还要解吗？”

这句话十分熟悉，和子桑玦在枕云峰的寒潭里，对我说的那句话如出一辙：“若有些事情，知道之后，会让一切变得和现在不一样，你还想要知道吗？”

子桑玦和离尤前辈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这些事情又与我的封印有什么关系？

我毫不犹豫道：“请前辈助晚辈解开封印。”

“老朽早在此恭候多时，只因知道你一定会来。”离尤前辈慈和笑叹：“人生在世，有些路，还是一定要走。”

我回忆道：“这话……好像听前辈说过。”

他捋了捋长须，“是吗？丫头记性可真好，老朽是说过，但不是对你说，是在寻安城里，对公子玦说。”

我拊掌道：“对对对，就是您跟子桑玦说的，您让他到九隼去，说不定能寻到长伶灯的线索，但我们什么线索也没找着。”

他摇摇头，“非也，他已经找到了。”

我不信，“找到了？您别说笑了，若找到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而且，他如今也不必落得节节败退的下场。”

他神秘道：“寻灯寻灯，这灯不一定是一件物，也许是某些不具象的力量。”

我还是没明白，但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丫头，你的瑶琴呢？”离尤前辈问。

“尊前辈吩咐，已经带来了。”我解下身上的瑶琴，平平摆在离尤前辈面前。

他抬了抬手，将宽大的袖摆往后抖了抖，便伸手去轻抚琴弦，他宽阔粗粝的指掌稳定了弦面，竟开始弹奏起来，我从不知道前辈还知晓音律，并且技艺醇熟，已有大家风范。

正听得欣然神往，忽然“铿”地一声，数根琴弦陡然崩断，我惊愕不堪，这琴弦是师父取了上古精铜锻造，若非修为深厚的人有意为之，平常抚琴奏乐并不能将其弄断。

我讶然：“前辈……”

离尤前辈抬手止住我的话，“欸，且等等看。”

等什么，等我的师父来吗？

我忽觉忐忑难安。

默然静坐，香炉里的香还在徐徐缓缓烧着。

半盏茶。

一盏茶。

半柱香。

良久，还是没等来师父。

离尤前辈望了望香炉里去了半截的香，不紧不慢开口：“子弦断，母弦知，现下子弦已断，为何持母弦瑶琴之人还未应声赶来？”

心下泛起一阵酸楚，我垂首黯然道：“也许，有事耽搁了。”

离尤前辈倏尔笑了，他像是拈花而笑的佛陀，勘破红尘，笑看众生。

悲悯的，慈和的，宽容的，却又十分平淡如水。

“你的体内有十二道关卡，它们就像沟壑，填上了，你活，掏空了，你死。妄境两道，寻安两道，九隼两道，子桑四道，最后两道，是你的封印。”离尤前辈道：“如今十道关卡已被冲破，只剩你的封印。”

“睡一觉吧，睡醒了，你就会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前辈的声音如拂尘，拂去我心中的杂埃，又如梵音，安稳我慌乱的心神。

他长满老茧的手掌在我眼前一挥，困意袭来，我沉沉睡过去。

……

我这一生，做过许许多多的梦，梦境犹如他们一生走马灯，人人手提长伶灯。

赛蕊的，婉鸢和婉仪的，爹娘的，还有……我自己的。

如离尤前辈所说，人生在世，有些路还是必须要走的，你躲不掉，也避不开。

因果因果，有因才有果，有果必有因。

我以为我是去解救他们的人，可原来，害他们至此的罪魁祸首是我。

我站在时光的长河里，电光石火，每一张人脸匆匆从我身边疾驰而过，每一个场景宛如一幅幅画卷，定格飞逝。

画面飞逝间，响起离尤前辈沉缓如河底流沙般的声嗓：

“他的悔恨是你，遗憾也是你，你呢，重来一次，你要怎么做？”

“我会放过他，也求他放过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