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与子桑玦的初见。

由于灯笼舞坊常与灯馆作对，下榻于灯笼舞坊的他也与灯馆有了些许来往。

在我印象里，他身份不明，身侧常伴两个灵力高深的护卫，混迹酒肆**，流连风月场所，豪饮，滥赌，爱美人，最最让人讨厌的是，他还十分自负。

那时的子桑玦还是个自负的公子爷，并没有要借助长伶灯来实现野心的打算，他之所以会去灯笼舞坊，不过是因为那是他王兄的舞坊，他要给他那位王兄送些小麻烦，没想到却在妄境遇到了我。

很久之后，当我一舞既罢，从台上下来时，他眯着双眼瞅着我，问：“你怎么会跳万彦宫廷的舞蹈？莫非你是万彦宫廷的人？咱们子桑国和万彦不共戴天，是敌人。若你不是，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那时我并不知自己和万彦的渊源，对子桑玦此人也无甚好感，只漠然回他：“我不是什么万彦的人，但也不想交你这个朋友。”

他并不气恼，把玩着腰间的羊脂白玉，笑得更为开心，“言之尚早。”

我来妄境是有目的的，长伶灯在妄境城主的手中，我要借机接近城主，取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

师父告诉我，只要找到长伶灯，就能解开身体里的秘密，寻到双亲的下落。

好巧不巧，在查探长伶君背景之时，我无意中得知赛蕊与长伶君不寻常的关系。

彼时长伶君已娶得娇妻——瀛族公主欧阳盏矜，但长伶君却时常会到灯馆看舞听曲，对赛蕊更是关怀备至，我虽自幼生活在谷里，但姑姑与师父博闻广识，我从他们口中听来不少凡尘俗事，所以我不禁暗忖：长伶君与赛蕊估计又是一段俗套的君主与民间女子的故事。

无非就是风流的君主不满足于只取一瓢，看惯了养在深宫的尊贵花朵，偶尔也想嗅一嗅野花的馥郁芬芳，便微服私访，招惹了赛家的美，娇，娘。

有一段时间我埋怨过赛蕊，以为她也是个心底里贪慕荣华富贵之人，否则她一个民间商贩，怎的会与高高在上的执权者有所牵扯？

但即便赛蕊和长伶君有那一层朦胧暧昧的关系，灯馆仍然三番五次遭到贼人暗算，我顺着蛛丝马迹，查出了背后主使，才知道自己误会了赛蕊，真正的恶妇不是赛蕊，是那妄境夫人，欧阳盏矜。

赛蕊与长伶君自幼相识，更是早就私定终身，但不知何故，长伶君最终背弃二人约诺，转身另娶她人。

欧阳盏矜善妒，容不下所有受长伶君青睐的女子，赛家灯馆常常遭到顾客的刁难，赛蕊的生意是越做越难，好在有长伶君在暗里周济，才让灯馆众人免去苦寒之灾。

上天给我了一个极佳的机会，妄境遇外敌侵扰，长伶君决定率大军镇压，这样一来，长伶灯的防守又弱了一层。

自幼我便靠着长伶灯的神力续命，我潜入王城，借着长伶灯的力量，避开所有守卫，取走了被高高供奉于灵堂的长伶灯。

我以为长伶灯被盗的消息不日便会传遍整座妄境，谁知一连数日过去，妄境仍是一片风平浪静，与此同时，欧阳盏矜一改常态，对赛蕊百般示好，常常邀赛蕊进宫相陪。

直到赛蕊偷盗长伶灯的消息传遍妄境，我才后知后觉，这一切都是欧阳盏矜的阴谋，她早就发现长伶灯被盗，却压下了消息，只为将来嫁祸给赛蕊，一举毁了长伶君对赛蕊的恩宠，她会频频邀赛蕊进宫，不过是为了给赛蕊的罪名添加佐证罢了。

灯馆被封，欧阳盏矜派了一队侍卫日夜守着灯馆，不让外面的人进去，也不让里面的人出来，一日三餐皆有宫里的人送来。

那时我已离开灯馆数月，正打算拿了长伶灯回到姑姑身边，听到赛蕊身陷囹圄的消息，便匆匆往灯馆赶，趁着暴雨天，借着雨声掩护，我偷偷潜入灯馆，侍卫并未发现异常。

偌大的灯馆，没有一丝人气，家徒四壁，没有任何家具器皿。

与生俱来的敏锐嗅觉让我嗅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

我在院子里见到了赛蕊，她倒在檐下，身体冰冷僵硬，气息已绝，小腹凸起，看得出来已有数月的身孕。

在我眼前的是两条人命。

我抬起赛蕊的手，贴上了长伶灯的灯壁，长伶灯便开始重现赛蕊生前的遭遇：

赛蕊为了不连累灯馆众人，她早在事发之前将大家遣散，如今一整座偌大的灯馆，只剩她和一个贴身丫鬟，她已经好些天没有进食，一开始欧阳盏矜派人送来的饭菜还很正常，但从前段日子开始，饭菜里掺了毒，赛蕊喂死了一只小猫之后，再也不敢碰那些饭菜。

她有了身孕，正捧着便便大腹，站在屋檐底下，张大嘴巴高仰头颅，雨水顺着屋脊淌下来，再顺着檐角坠下来，落到赛蕊的张大的嘴巴里。

往日那个温柔优雅的大当家，嘴巴一张一合，大口大口地吞咽雨水，有时嘴巴接不到，雨水就砸到她脸上，溅湿她的衣裳，她擦了擦脸，又仰头用嘴巴去接雨水。

侍女抽噎着过去拉住她，她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落落大方的微笑，笑容里有些虚弱，却一点不觉窘迫局促，一如第一次与我见面时，一点也不嫌弃在河边喝脏水的我。

她对侍女说：“好几天没吃东西，如今发了高热，孩子怕是受不住了。”

这样熬了许多天，侍女熬不下去，哪怕知道饭菜里被下了毒，侍女还是捧起饭碗狼吞虎咽。

赛蕊上去阻止，反被侍女一把推到在地，赛蕊捂着凸起的小腹疼得站不起来，血从她的胯下缓缓渗出。

侍女一连夹了好几筷子菜，腮帮子被菜塞得又鼓又涨，她仍没有止尽地将菜往口中塞。再想下筷的时候，筷子从颤抖的手上掉下，她浑身痉挛，脸色涨得发紫，面目因为痛苦而扭曲狰狞，她在赛蕊的面前倒下，一双眼睛阖上之后再也没有睁开。

侍女不是被毒死的，是被噎死的，噎死之后毒性才在体内发作，腐蚀她的内脏。

一到下雨天，赛蕊就去喝雨水充饥解渴，她许是想撑到长伶君归来，回来还她一个清白，可她哪里还能等得到，赛蕊终于倒在雨水积成水坳中，和那侍女一样，再也没有醒来。

……

偷盗长伶灯的是我，背上罪名的却是赛蕊，若不是因为我草率行事，赛蕊也不会枉受欧阳盏矜陷害，更不会罹难惨死。

愧疚和自责促使我动用了长伶灯的力量——我要救活赛蕊。

我寻到了欧阳盏矜，告诉她长伶灯在我手上，这位有着美艳之姿的妄境夫人傲然诘责：“长伶灯乃我瀛族神物，你还不快将神灯交还出来，以求从轻发落。”

我道：“如今你知道长伶灯是被我所盗，难道不打算还赛家灯馆当家的一个清白么？”

只可惜她长了一副蛇蝎心肠，她道：“你是她门下学徒，和她八成是一伙的。”

我不由冷笑：“长伶灯本属我之物，我要带它走，它不会留。”

事实就是如此，长伶灯的神力在她与我之间，倾向了我，并且只为我所用，这位高高在上的妄境夫人终于煞白了脸色，“你取了长伶灯，妄境万民该如何处之？”

“留下长伶灯的力量为你镇守妄境也不是不可，我分出的精魄将附于赛蕊身上，你若想妄境国泰民安，那就须有容她之量。”

为了钳制欧阳盏矜，我分出了长伶灯的精魄，将其附到赛蕊身上，救活了赛蕊。

有一整个妄境作为筹码，欧阳盏矜不得不妥协。她最终将赛蕊接回宫中，她讨厌赛蕊，见也不愿见她，但还是得每天派人为赛蕊查看身体，替赛蕊养胎。

后来长伶君战胜归来，以为欧阳盏矜多了容人的肚量，旋即纳赛蕊为妃，并给赛蕊腹中胎儿落实了名分。

这样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落在子桑玦的眼里，他啧啧叹奇。

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长伶灯的能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