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长山离土房村不远，山也不高，王同根进得破庙后很快就找到了藏在房顶上的日本军刀。他爱不释手，撩起衣襟将刀擦拭得一干二净，光亮照人。他紧紧地握住刀柄，用力挥舞起来，破庙里的门柱上留下了他一阵猛砍过的痕迹。

日本鬼子，你来吧！王同根高高地举着军刀，恶狠狠地说。

王同根将军刀插在腰上就准备下山了，他知道，迟福凤一定在心急火燎地等着他，再不回去，她或许就要支撑不住了。王同根跑到半山腰却蓦地停住了脚步，一队日本兵正行走在山下的小路上，刺刀上的膏药旗就像狗尾巴一样晃来晃去。

日本宪兵队经常沿着这条由港口到县城的路巡逻，游击队袭击了刑场，更令日本鬼子心惊肉跳，草木皆兵。

刘吉昌和他的父亲刘老汉推着独轮车由麦地里回来迎面与日本宪兵队相遇了。

刘吉昌先看到了日本鬼子，接着喊了声：“爹，日本鬼子来了，快跑呵。”

那时的中国人无不反应敏捷，如箭在弦上，特别是听到“日本鬼子”四个字的时候。刘家父子二人扔下车子，迅速掉过头，撒腿便跑。他们跑得飞快，就像猎枪下的兔子，一眨眼的工夫就跑出了好远。但是，他们跑得再快，也不如日本鬼子的子弹快。众宪兵发现了他们，便或跪或立地向他们射击，一时枪声四起，震耳欲聋。刘老汉中弹倒地，刘吉昌想背起父亲一起跑，又一发子弹打在刘老汉的后背上，他就这么死了。子弹雨点般地打过来，刘吉昌顾不得父亲了，弯腰跑几步，然后跳进一条大沟里，飞跑而去。

躲藏在石头后的王同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屠杀，当日本宪兵队冲到刘老汉跟前，朝着已经咽了气刘老汉又一阵扫射时，他几乎要忍无可忍地冲下山去。当然，这个时候，他并不知道躺在地上的正是本村的刘老汉。

夜幕降临的时候，王同根才从那块大石头后面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向山下走去。刘老汉还躺在沟边，他的眼睛微睁，惊魂未定的样子。王同根想绕过去看这个人是否还活着，想了想却又放弃了。他觉得，这个人不可能有活的希望了。于是，他就径直摸回了土房村。

迟福凤抱着王同根哭够了，才问他这几天都干了些什么。王同根就把他复仇的经过说给迟福凤听，讲到战得胜英勇牺牲的时候，他还流下了热泪。当然，他闯进日本妓院的事就省略了。

“我要去找共产党游击队！”王同根将藏在房门后的日本军刀拿出来，挥舞着说。

“什么？你要找共产党游击队？你这刀是哪来的？”迟福凤的脸上露出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说。

王同根抚摸着军刀说：“战得胜就是共产党游击队的头，他让我带着这把军刀去投奔游击队。”

“你说的这个大英雄战得胜不是死了吗？共产党游击队在哪里？”迟福凤担心地说，“我不能让你走，我不能再让你去送死，咱的孩子还没出生怎么就能没有爹了？”

说起他们这个没有出生的孩子，王同根才有几丝幸福之感涌上心头。是的，他就要当爹了，孩子不能没有娘，也不能没有爹。可恨的日本鬼子使得多少中国人失去爹娘和儿女呵！王同根记得战得胜向他讲了许许多多抗日的大道理，他听得口服心服，但是现在让他再讲给迟福凤听，他就显得力不从心了。

“只有赶走了日本鬼子，中国人才能好好地活。”王同根学着战得胜的语气说，“只有拿起刀枪，才能赶走日本鬼子。”

迟福凤听得似懂非懂，没有吭声，只是一脸迷茫地看着王同根。这时，有人突然敲响了靠街的后窗，王同根和迟福凤顿时噤若寒蝉，神不守舍了。

“同根哥，同根哥——”窗外的声音低沉而紧迫。

王同根将迟福凤按到炕上，又把日本军刀藏在了锅棚上，才蹑手蹑脚地走到窗下，侧耳聆听。

“同根哥，我是吉昌呵，你快给我开门去，出事了。”刘吉昌一副哭腔地说。

王同根听到这里的第一个反应便是，那个被日本鬼子乱枪打死的人肯定是刘吉昌的爹。当时在山上，他就觉得那两个飞跑的人的身影有些似曾相识，特别是刘吉昌跳进沟里的那个动作更是熟悉，他们自小就在一起上树跳沟地玩耍，或许是由于太紧张了，他并没有就此做出任何判断。

“听见了，吉昌。”王同根也拍了一下后窗说，“我这就给你开门去。”

刘吉昌进得屋来就开始哭，一句话也没有说。尽管王同根觉得是刘老汉被日本鬼子打死了，但是，刘吉昌不说，他也不能直接问。

迟福凤扯过一条黑乎乎的毛巾，塞到刘吉昌的手里，说：“兄弟，别光哭，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刘吉昌拿着毛巾擦把鼻子擦泪，说：“俺爹被日本鬼子打死了。”

迟福凤一惊，说：“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刘吉昌叹口气，说，“俺和俺爹往地里送粪，回来的路上就碰见了日本鬼子……”

王同根的爹娘死得早，刘老汉一家对他十分照顾，他的衣服破了都是刘大婶给他缝补。他听到这里就明白了，刘吉昌是叫他一起到地里给他爹收尸的，就连忙说：“现在刘大叔在哪儿呢？”

刘吉昌已经被日本鬼子吓破了胆，自己怎么敢去收尸呢？刘老汉还孤零零地斜躺在荒野中，死不瞑目。

王同根将那把日本军刀从锅棚上取下来，紧紧地握在手里，就和刘吉昌一起出了门。在街上的墙角处，还有狗蛋和二虎，都是王同根自小的耍伴。他们拉着一辆破旧的地排车，将刘老汉拉到村西的坟地里，偷偷地掩埋了。为坟头培上最一锹土，刘吉昌就趴在坟上哭了，任别人怎么劝也不起来。刘吉昌觉得，他的老爹死得太惨了，死后连个棺材也没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