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杜米索的昙花一现，让方忆周围的虚空没有减少，而是更加虚空，他整日笼闭一室，又玩起小时候的把戏，抄书，只不过不再抄《金瓶梅》，而是抄经。方思和夫妇很担心他，会不会又退回当年无知无识，不闻不问的沉默状态吧。

乔羽也正处于痛苦中，他在离幸福只差一步的地方，被丁语谣以“莫须有”的理由一脚踢开，他很愤怒，很屈辱，他长这么大，从未被人拒绝得这么狠，而且是一次又一次。

现在，乔羽除了上课和参加比赛，基本不出门。他有时来看看方忆，两人下下棋，聊聊天，只字不提彼此的伤心事。

何以解忧？唯有围棋。

暑假集训结束后，乔羽表示，想让方忆带他上山住一阵儿，他一直想拜见师父，现在刚好有时间。提起师父，方忆茅塞顿开，心想我在这儿发什么闷，早就该回山才是。

第二天，他俩带着很多给养上山了。

法喜一见方忆，高兴地围着他转了好几圈，憨憨地笑，方忆拉开架子，说别转啦，来，打一架，法喜十分高兴，他俩在院子里打了起来，师父闻声也出来看热闹，两人拳来脚往，打得难解难纷，十分好看，不过，方忆终究不是师兄的对手，数十招后，渐落下风，最后，一掌被法喜师兄推到假山上。

他俩哈哈大笑。

方忆给师父行过礼，然后介绍了乔羽，师父双手合十，念一声阿弥托佛，乔羽也学师父双手合十，回一声阿弥托佛。

晚上，法喜做了四五道菜，欢迎方忆和乔羽。师父不吃晚饭，但他坐在旁边看着，每次看见方忆，他总是打心眼里高兴。

方忆说：“乔羽，我师兄做的馒头非常好吃，你尝尝。”

乔羽吃了一口，果然非常柔韧有劲，很好吃。他称赞师兄做的饭菜样样好吃，法喜高兴地一直笑，他都不怎么吃饭，只是看着方忆吃。

饭后，方忆和乔羽去散步，乔羽问：“法喜师兄有点怪怪的。是不是这里有问题？”他指指自己的脑袋。

方忆打了一下他的手，说：“不许这么说他，听师父说他本是这附近一个村子里的，小时候发烧，没及时治，脑子就变得很迟钝，他们家里孩子多，爸妈不好好管他，法喜师兄经常在周围的村子里流浪，东家吃一顿西家吃一顿，夏天腿上被蚊子叮咬，让他抓得满腿都是血，师父见他可怜，就和他父母商量，把他带上山。我来后，他很高兴，我俩成天在一起，白天一起玩，晚上睡一间房。那时我俩给师父惹了很多麻烦，现在想想，师父真是不容易，师父有不少弟子，但是常在身边的，就我们个，其中有俩都是傻子。记得我刚上山不久，到河里打水，看见河里有好多大螃蟹，在家时，妈妈常蒸了给我吃。那时天天吃素，我很想吃肉，就鼓动二师兄，我们背着师父，偷偷带着一个小锅，一小碗酱油，在河边用石头支着锅，将螃蟹煮熟了醮酱油吃，我好久没吃肉，觉得鲜美无比，师兄从来没吃过，也觉得好吃，我俩吃了好多，边抓边煮边吃，直吃到日落西山，才跑回庙里，偷偷把锅放回去，好在师父和师兄都没发现。

谁知可能吃多了，或者没弄干净，半夜里我俩都上吐下泻，肚子里就像有人用棍子搅似的，疼得要命。师父吓坏了，问我们到底吃什么了，我们只好如实交待，当晚，师父和大师兄忙了一夜，给我俩煎药，扎针，用艾条灸，总算保住了我俩的小命，后来又调养了十多天才好了。这一好不得了，师父让我俩跪在禅堂，一人打了十多下手心，师父是真下手，手心又红又肿。这还不算，师父命二师兄教我念《大悲咒》，要一字不差地背下来，否则我俩都不准吃饭。可怜师兄学《大悲咒》大概学了两年多才会背，而且他哪里是会教人的人，我又笨得要命，我俩从早上一直背到半夜，我才记了个开头。我俩饿得前胸贴后背。后来，大师兄晚上给我们偷偷送来馒头。大师兄又替二师兄教我，每天折腾到深夜才能睡觉。就这样我背了整整5天，这大概是我背的最快的一回。

师父这才准许我们正常吃饭睡觉，但是每天早课，都要带我们念《大悲咒》，超度那些被我们吃掉的螃蟹，一直念了49天。现在想来都觉得对不起二师兄，害他差点送了命，还陪我吃了那么多苦。”

乔羽笑说：“想不到你小时候还挺淘气，听胡不安说的，我一直以为你跟个二呆子似的，不说，不动，整天坐着发愣。

方忆笑笑说哪里是那个样子，听他胡说。

“对了，怎么没见你大师兄？”乔羽问。

“大师兄现在已是高僧大德，他有自己的道场，是好几座庙的方丈，现在，只偶然回来看看师父，不在这里常住。所以，每年冬天我才回来陪师父，师父马上90岁了，冬天很少有居士来山上，我担心万一师父有什么事，法喜师兄处理不了。”

第二天，乔羽提议，反正山中日月长，咱们不如下十番棋，试试到底谁强谁弱。

方忆欣然应战，师父一听，也很感兴趣，诸事抛开，专心看他俩下棋。法喜师兄每天给他们煮饭烧茶，忙得不亦乐乎。

每日早饭后，他俩就在院内的大皂角树下下棋，师父在旁边记谱，夏日蚊子多，但这棵皂角树下，蚊子苍蝇很少来，法喜又远远地点了艾条驱蚊，伴着山风徐来，让人耳目清明，他们白天下棋，晚上打座，两人逐渐身心调伏得当，心无杂念，对弈状态越来越好，妙手迭出，常看得师父抚掌叫好。他们基本两天下一盘棋，0天后，十番棋下完，比赛结果，乔羽胜6局，方忆胜4局。

师父说：“我爱围棋一辈子，没想到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这么精彩的对局，而且是我的方忆下出来的，虽然是出家人，我也要老泪纵横了。”

方忆挨师父坐下，叫了声“师父”。

师父一边拭泪，一边对乔羽说：“我现在满脑子还是他小时候呆头呆脑的样子，那时，他天天粘着我，我走哪儿他跟哪儿，我一有空，就缠着我和他下棋。谁知很快这么大了，棋下得这么好，真让人高兴。不过，他虽然长大了，还是个傻孩子，你是他的好朋友，我就把他托付给你，以后你多照顾他。”

乔羽笑说：“他傻，到哪里找聪明人去？不过，师父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乔羽在山上一直住到8月底，棋院要开学，他才回去。方忆没有跟着下山，他想再住一阵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