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灭了证据，虽然是没有那张药费条子，虽然也不可能有人出来寻问自己是不是在五月一号到市中心人民医院看过病，甚至是不是在市中心人民医院的化验处亲眼看见过嬴清被暴笑的那一幕。但宋均辞的这颗心仍然总是七上八下的，唯恐自己是不是会因此摊上什么事。这些年来，自己一直是谨小慎微，在葛龙泉的这片屋檐下，安分守己而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夫妻俩的这份工资，只求一个称职，只求一个安全，只求一个保险，只求一个稳妥。即没有三心，也没有二意；即没有野心，也没有梦想。天天都踏在最低层的这块土地上，事事都从自己的这个最为基础的基本群众的角度上考虑问题，服务好学生，远距离领导，团结好同事，不给自己惹事，不给自己找事，不给自己想事，普普通通，平平常常，淡薄名利，远离是非，以守护着自己夫妻俩的这份工资为目的，来奉养夫妻俩家中的四位老人。然而，即使如此小心翼翼，即便是如此刻意来远离是非，但毕竟还是是非不期而遇。这就如一个人走在宽畅的马路上，心中恪守着交通规则，认真地走，小心地看，唯恐自己会有不小心之时闯了红灯，唯恐自己稍不留神一脚踩到了不应该踩的线段。但还是在突然间被人撞了一个人仰马翻，或者是破头破脸，甚至是丢掉了性命。是呀，你可保证不撞别人，但绝不会保证不被别人来撞，这个道理，几乎是人人都懂，但也几乎没有人深懂。

宋均辞只能是继续上他的课，只能是继续他的坐班制。

这又是一节课，与以前没有什么两个样子，但在完成了必要的起立与坐下之后，宋均辞站在讲台上却突然发现教室后面的第七排中多出了两个人。

宋均辞心说：“教务处没有安排有听课的事情，怎么来了两个听课的。”

宋均辞再仔细一看，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葛龙泉与袁始池。

宋均辞心中顿时“咯噔”一声。按照惯例，如果有人要听课，教务处事先一定要通知代课老师，以示对于老师的尊敬。就算有时候也搞一下突袭，也会有一个临时的通知。比如，上一次听元书府的课，至少在礼节与尊重老师的劳动上说得过去。可这一次就不一样了，来了一个无声无息的突袭。

宋均辞马上又冷静下来，心中不由得又与市中心人民医院的化验处的那档子事联系起来，暗暗地叽咕道：“说摊上了，还真的给摊上了，看来，想甩掉都难了。好吧，既然给摊上了，既然想甩也甩不掉，也就只有沉着一点，学着怎样来面对了。”

教室里非常静，或许是因为突然来了这么两个非同寻常的听客，学生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宋均辞不再把目光放到后面，而是翻开了课本，告诉同学们翻到课本的某一页。

同学们自然非常听话，仔细地翻着课本，连翻书的声音都很小，其他的声音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宋均辞开始上课：“我在上一节课，将这一页练习的第一题，作为课后作业留给了大家。这一节课，我们继续来共同完成这题作业。现在，我们先分组讨论这道题的正确答案，每一个小组在讨论完成并得出正确答案后，推选出你们小组中一名同学，来现场回答。请注意，一排、三排、五排、七排的同学向后转，与二排、四排、六排、八排的同学，对面形成一个四人讨论小组。开始。”

唿啦啦，一阵的桌子板凳响，十多个四人讨论小组立刻形成了。宋均辞走下讲台，在一边拉过一个板凳，就近坐到了一个四人讨论小组中，参加了他们的讨论。

坐在第七排中的葛龙泉与袁始池，在第七排的学生转向后面之后，两个人乃至于那两张脸立刻暴露了出来。他们两个左右看看，前后瞧瞧，并没有人来搭理他们。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全班所有的人都在进行着各自的讨论，依然没有人来搭理他们。

葛龙泉与袁始池真的是尴尬无聊得坐不住了，抽身走了出去。

下课了，宋均辞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的一样，回到了专业课教研室。可一进门，官遥正在里面坐着。

官遥见宋均辞来了，立刻笑呵呵地说：“老宋，你还真行呀你，竟敢把两个老一一块给凉了一个透。”

宋均辞假装不知，摆出一副听不懂样子来。

官遥不相信，说：“两个老一到教室里去听你的课，你不知道？没有发现？”

“教务处没有通知我说有人来听课。”宋均辞答非所问。

“已经去了，就在教室的后面。”官遥说。

“谁已经去了？谁就在教室里的后面？”宋均辞继续摆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算啦算啦，今天咱不说这个了。说正经的，说正经的。”官遥让宋均辞坐下来谈。

宋均辞坐了下来，他以为官遥来找他又是为了那张药费条子签字的事，就此来验证自己是不是五一节去了市中心人民医院。所以，随手推过来一叠学生的作业本放在面前批改起来，来应付官遥要说些什么。

“你怎么又批改起作业来了？”官遥说。

“你说你说，我听着哪。”宋均辞淡定下来，至于官遥要说些什么，宋均辞根本就没有当作一回事。

“唉，你的药费条子我还没有给你签字哪，你还报不报？拿来我先给你签字，然后再说正经事。”官遥说。

“哦，不小心放在口袋中，洗衣服时给洗了，想报也报不成了。”宋均辞说。

“不对，怎么就给洗了哪？当时我就要签了，你却抽走不签了。不对。”官遥好像觉得在哪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说：“不对，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一张药费条子，有什么蹊跷的，你也是想入非非了。”宋均辞不愿说这个事。

“不对，我总觉得有些蹊跷似的，就是，一张药费条子，该报的不报，而且还有头头不断的问来问去的，怪怪的。”官遥想入非非的样子。

“你官领导有什么事就说什么事吧，不要胡思乱想了，小心不要染上了阶级斗争官能症。”宋均辞想尽快把官遥从这个话题上引开。

“好，不说这个了，先说一件大喜事，先向你来道贺。”官遥笑嘻嘻地说。

“是吗？”宋均辞继续批改着作业，头也没有抬。

“恭贺你终于被领导看中了，就要被提拔了。”官遥依然是笑嘻嘻地说：“本来，你就是一个将才，提拔得有些晚了，不过，现在，也不太晚。”

官遥的话并没有给宋均辞带来什么惊喜，相反，宋均辞稍稍地停了下手中的笔，接着又继续批改下去，头也不抬地淡淡地说：“陶土厂又缺少副厂长了。”

官遥哈哈大笑起来：“老宋你真逗，你以为你是明成化呀。”

宋均辞没有再顺着说什么，继续批改他的作业。

官遥向前拉了拉椅子，认真地向着宋均辞说：“组织上研究决定，让你来担当这个专业课教研室主任一职，领导上让我过来了解一下你个人的态度，如果没有问题，局里很快就会下文件任命。”

“你已经来了好一会了，该回去了，小心被查岗的捉你一个脱岗的现行。”宋均辞没有回答官遥正面问题。

“你老宋还真的有意思。”官遥说：“我是被领导委派来的，是在执行任务，谁敢抓我的现行。唉，你老宋就不要回避了，这本身就是一个好事，现在成了局管干部，以后就向着市管干部靠近了，以你的学历和能力，这不多么遥远的事。现在的情况你也清楚，专业课教研室已经是名不符实了，也只有你来担当这个专业课教研室主任一职最为合适。领导上看中了你，这本身就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宋均辞继续批改着作业，如同没有听到似的。

“老宋，说话呀，给个态度，这多么好的事呀。”官遥在提醒宋均辞。

“啊，哦，我听着哪，我听着哪。”宋均辞头也不抬，而言不及义。

“什么呀，别批改了，别批改了。”官遥干脆站起身来，制止住宋均辞作业的继续批改，说：“赶快表个态，别辜负了领导的一片好心。”

宋均辞再也没地方躲了，说：“谢了，谢了，感谢美意，现在这个样子挺好的，真的，现在这个样子挺好的。”

“哎呀，宋老师，不是我要说你，这清高呀，一点都不好。这个机会多么难得呀！”官遥觉得自己不能不胜利完成这项任务，绝不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否则，没法交待。

“真的，谢了，现在这个样子挺好的。”宋均辞非常平淡地继续着他的观点。

下午，又到了自由活动时间，办公室又对外掛出了那块小黑板：召开全体教职工会议，不得请假。

但这一次会议的议题变了，袁始池把会议的议题归纳总结为一个崭新的从来就没有做过的课题：狗肉上不了桌子；拉着你来客屋里坐，你偏偏要去茅厕里蹲。

这真是，年年查癌变，天天防梗塞；偶尔一感冒，引来恐惧症。防之不及防，避之难以避；求一安然梦，八方有喷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