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回去了？”安沉头也不抬地问着。

“嗯。”苏一航点了点头。“特意嘱咐了林叔，给少奶奶准备午餐。”没吃饭就走了，啧啧，少奶奶居然真的敢和老板吵架啊。

安沉摆了摆手，微微皱眉。苏一航点了点头，识相离开。

晚上安沉回到宓宅的时候，七绯正在练字。

风清如水，凉凉地拂过七绯深蓝色的裙裳。夜似的长发垂至腰间，白皙的脸上透着莫名动人的静谧。

安沉站在书房的玄关处，抱臂看着那个清绝的身影，眼睛里涌起几分恍惚。

明明那么近啊。可是，又像是随时会消失。岑七绯，明明是个现代到不能再现代的女人，却偏偏行止里尽是让他迷醉的古意。

他曾以为，已经足够懂她。可是今天，宓安沉才发现，她之于他来说，仍是个解不开的谜。

不知站了多久，岑七绯终于发现了宓安沉。静静地放下了毛笔，七绯径自走回了卧房。至于笔墨纸砚，自然有人去收拾。

这人当然不会是宓安沉，可纵是如此，宓安沉仍是把字纸都翻了一遍。

百十张的字纸，各种字体，书写的却都是那一句话。“常思己过，莫论人非。”所以说，岑七绯竟是在反省她自己么？

等到宓安沉回到了卧房，七绯正坐在床上看书。安沉静静地在她身旁坐下，自然地揽住她美好的肩。

“给我一个理由。”沉默许久，宓安沉叹了口气，还是松了口。他一向不是纵容女人的男人。所以，岑七绯如果一定要他违背原则，起码要给他一个理由。

然而，七绯只是摇了摇头。“是我太偏执，不该提这样的无理要求。”所以，算了吧。

至于理由？不外乎是女人的计较，又有什么可说呢？

“岑七绯，你对萧清绎的心，已经到了可以让你放下良心的地步了么？”宓安沉凉凉地望过来。

七绯不知道，为什么宓安沉总是能如此频繁地提起萧清绎。

但是，“你说的没错，所以，一切都是我嫉妒心作祟。”

因为嫉妒，所以恨不得马梦露以及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从来没在萧清绎的世界里出现过；因为嫉妒，恨不得那些人全都是人尽可夫的坏女人，唯有她岑七绯是萧清绎该珍惜的玉洁冰清；因为嫉妒，那些从前的无关紧要，到最后，竟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爱是妒忌，是怀疑，是占有而后不留余地。”七绯偏着头看他。“宓安沉，我也想过要大度些。”

“只是，一想到那些山盟海誓，那些自以为不同的相处只不过是老剧情换了女主角重演，我就无论如何不能淡定。”七绯不想骗他，虽然像宓安沉坦诚真是一个愚蠢的决定。

宓安沉握了握拳头，然而最终也只是静静地伸出手，摸了摸岑七绯的头。“我还一直以为，你这么善良大度，是不会计较这种事的。”

“有过付出，怎么可能不计较？”岑七绯苦笑。“从前，其实我也不过是想要求个公平。哪怕他对我没办法比我付出的更多，但最起码，也要等量吧。这样的话，即使是因了交换的平等，那么只要我对他好，他也就会对我好的。”

宓安沉抿了抿唇，接口：“可是？”

七绯垂了垂眼睛，掩去眸色里的哀伤。“可是感情这回事，又哪里会有什么对等不对等？于是，昔日的无怨无悔，在私欲的挣扎里演变成了不甘心。”

萧清绎已经辜负过她一次，所以她才会在后来的时光里，变得更难相信别的男人。可是，即便是在那样的境地里，她竟还是信了最没理由相信的萧清绎。

“所以，也许是仗着他喜欢我；也许是受不了恋爱前后态度的落差；也许是对感情抱了太多期望反而容易失望，总之，最后的结果，不怎么如意。”七绯声音闷闷的，似有几分委屈。

“后悔么？”安沉唇角弯起来，看她。

“后悔，后悔透了。这段感情里，有一万个瞬间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好骗的傻子。然而，有时候，他只要摆出那一点点的委屈，我就会很不争气地推翻之前的所有判断。”

“有些人，天生喜欢在自己身上找问题。然而也有些人，永远只看到别人的不对。前者是懦夫，后者是渣滓。可我总在这两项里摇摆不定。”七绯下意识地握进宓安沉的手。“拿不定主意的我，也许有时候还真不如那些人吧？”

“也不绝对。”安沉把她的手放入自己怀中。“首先你得分清楚，是拿不定主意，还是放不下？”

“都有吧。但是如果说是放不下，那么我想，一是因为我不甘心好不容易喜欢了一个人，结果还是被他辜负了：二，则一定是因为，我为了一个男人，背弃了守身如玉的原则，结果却是只能以残损的身躯面对后来的人。”七绯勇敢地望着宓安沉，声音却在颤抖。

安沉的心里，就这样被她的话刺得隐隐作痛起来。原来，七绯也是那么在意的么。

“和他发生了关系，我就再不复从前的干净。如果真的和他走到了最后，那么要是打着爱情的旗号，倒也不会太过丢人。”七绯轻轻叹息，抽出自己的手。“可是，就像我从前担心的一样，我们并没有走到最后。”

“宓安沉你娶了我，我却拿不出应有的贞洁。”低头看着掌心的纹路，七绯方才的勇敢已不复存在。“就算我心里觉得我并不随便，可事实摆在那里，怎容我狡辩？”

“做了就是做了，错了就是错了，我不会不承认。可是，比承认这些事情更让人难堪的是，我不仅给不了你第一次，甚至也给不了你第一胎。”网络上的底线，她都做不到。

“信佛的人都说堕胎是要有报应的。我怕吗？我怕极了。”七绯再次叹了口气。“可我更怕的是，就算回到了从前，我还是会做这个残忍的决定。”

宓安沉，你说我善良，可我根本配不上这个词。因为我的偏执，我让自己再无退路，甚至，还连累了一条无辜的性命。这样的我，连人都不算吧。

“萧清绎说他只爱我一个，从前的滥情，都只是因为他不懂事。”眼泪滑落，七绯却浑然不觉。“而我信了他。”

所以她才以为，爱情会让他待她格外不一样。果然是不一样啊，起码他没有伤害过马梦露她们，唯有她岑七绯，要落得如此下场。

“他没有骂过她们，没有打过她们。可是对我，真是格外不同。我想他可能真的不爱我，所以可以对我破口大骂，可以侮辱我的家人，可以对我大打出手，可以在我堕胎之后和我说‘那是你自己的决定’。但其实，他又何尝阻拦过我？”

“别说了。”安沉将她揽入怀中，抚着她的背。“过去了，都过去了。”他很想知道她的过去。但如果，得知那些事情，就要让她痛苦如斯，那他情愿永不知晓。

七绯摇了摇头，抬头直视他。“世界上总有一种人，做着伤害你的事，口中还要表现得情深似海。从前我不懂，所以但凡他给我丁点儿的希望，我都会信。”

可后来，也就渐渐认了命，并开始觉得，世界上的男人都是这样。换一个，也不过是把上诉折磨重历一遍。”

“所以，最终我仍不能释怀的，是为什么他不能像他说的那样爱我。”

“好多次想要放弃，可最终都没有。每次看到他一副笃定我不会走的样子，我就会觉得自己好贱。明明从前的我不是这个样子，可我却还是活成了这样的我。”

“别这么说。”安沉将她揽得更紧。“你最好了，我知道。”

七绯闭了闭眼睛，忍着泪。宓安沉，你待我是很好。可是，你也抛弃过我，不是么？如果我根本不曾目见你的真心，又该如何相信你确实深情厚谊？

“后来，我觉得可能他还是比较喜欢那些前女友吧，所以才会这么对我。”七绯苦笑着。“于是我把时间投入到工作里，希望自身的独立，可以让他高看一眼。”

“你为那份感情做了很多，”安沉揽着她，轻叹。

“可是没用。”七绯眸色黯了下来，似是陷入某种回忆。“无论我做什么，他嘴上都会大肆贬低。总是把我损到体无完肤，他再和我说，他只是盛怒之下口不择言而已。”

“你竟也能忍？”安沉将她抱紧。

“最初不能接受，甚至因为受不了这样的落差想过去死。可后来被骂的次数多了，也就渐渐习惯了。也许你会觉得我愚蠢窝囊，因为。我会用那些他给我的好来麻痹我自己。”

“他做什么我都会觉得是格外的恩赐，甚至到了最后，他多打来几个电话，我都会开心。”

“如果是这样，又怎么会有后来的订婚？”安沉很不能理解。岑七绯又不是受虐癖，为什么会守着这样不堪的萧清绎死活不放手？

“因为不甘心，渐渐地我不再付出什么，只因我情愿被他恶语相向，也不愿被再次戳心。或许是感受到我的疏离，他倒也有了几分悔改。只是，脾气上来的时候，他仍然是不管不顾。”

“一次忍，两日忍，可久而久之，我也就累的再不愿靠近他了。然而偏偏是在这种感情几乎耗尽的时候，他说想要结婚。”

“于是，舆论就变成了，一直是他忠贞不渝，而我始乱终弃。所有的道理都站在他那一方，我不愿意结婚，便是我的不通情理。在这种情形下，他也的确是改了很多，我也渐渐看到了希望。”

早知会这样，他当初还真不如就别改了。起码，她还不至于落得今日这般的负疚伤心。

“因为不甘心，所以即使到现在，我也会觉得当初是马梦露挖了我的墙角。而且我也一直相信，如果不是她当初搬弄是非，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

“比起这些，更让我无法释怀的是，她让我觉得，萧清绎再也不是我从前熟知的那个萧清绎。自从他和她走了那一步之后，一切就已万劫不复。”

“所以，我以为的回到原点，也终究只是我以为而已。”七绯的声音里透着无限的凉意。

这或许是她第一次向宓安沉坦诚她对萧清绎的感情。然而奇怪的是，宓安沉也并没觉得生气。

“我以为，萧清绎在你心里，一直是个很美好的存在。”安沉的声音有些没底气。

“恰恰相反，我深知他是个混蛋。可我也打心眼里以为，他虽然是混了点儿，对我却的的确确是真心。于是，在推翻里确认，确认后再推翻。我一直想着，会不会结婚之后他仍然会背叛我。”

“提心吊胆到最后，反倒是我完成了一场背叛。于是他的感情，也就此板上钉钉，再由不得我怀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