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绯醒来时，宓安沉已经离开了。他没有告诉她，他将要去哪里。虽然一向也是如此，但她似乎并不曾因此而习惯。

偶尔也会说服自己说，男人么，何况这人还是宓安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话是这么说，她却并不真的觉得他是不拘小节的。

隐隐约约觉得，昨天她的话，他并没有听进去。否则，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不告而别？

想要打个电话去解释，却不知为何，没有丝毫的勇气。于是思前想后，只好决定，在漫长的相守中，用行动证明一切。

原本，这么想也没有错。可七绯并不知道，此时的宓安沉，正深陷某种麻烦之中。

一般来说，宓安沉出门，要么是去花天酒地，要么是为了生意。而后者，基本都不是在国内。

七绯以为，这一次他一定是靠生意来躲避某些东西，因为她并不觉得，孩子离去不久，他能那么迅速地投入暗昧的生活。

她自然是猜对了，但也只是一半而已。可就仅仅是这一半，已经接近所有苦难的本质。

安沉在国内，却是与生意毫无关系。或者说，这些时日里，他一直为这件事踌躇不决。可就是昨天，他竟把原本没有主意的事情给敲定了下来。

正如七绯所说，宓安沉并没有那么快地走出阴影。只是，七绯不知道的是，孩子离开对宓安沉造成的影响，远比她能想到的还要可怕得多。

下了飞机，已经有车来接。

酒店里，苏一航安排着行程，脸色很是不好看。还要二十小时的车程，七拐八绕的山路，才大概能到宓安沉要去的地方。

“还好有路。”苏一航脸色有些难看。“要是早来一年，你就只能步行了。”

宓安沉笑了笑，没有接话。苏一航轻叹了口气，好在他还算听劝，要是真的让宓安沉步行去墨脱，那可真是不小的麻烦。

虽然，到现在苏一航也不明白，为什么宓安沉要在那里小住。

休息了一晚。苏一航不知道，宓安沉并没有高原反应，却还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司机已经备好了车。宓安沉不是第一次这么出来了，常用的司机也都是有经验的。可这一次，宓安沉带来的，是莫清洛的人。

因为不愿与别人同行，又实在不想让苏一航吓破胆子，所以也只好带了莫清洛的司机和宓安沉最为信赖的保镖。

苏一航等了许久，却得到一个宓安沉并不打算今天离开拉萨的消息。

“老板，你不去墨脱了？”苏一航很是不能理解。诚然西藏是一个很多人都想要去朝拜的地方，可他对这种闲的蛋疼的消遣毫无认同。

“去，但不是今天。”安沉的装束，看起来和那些背包客没什么区别。

八廓街。玛吉阿米。

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安沉神情静默。司机和保镖受不了四个大男人走在一起的怪异，所以留在了外面。苏一航坐在安沉隔壁，也没有打搅宓安沉的胆子。

安沉垂着眸，仿佛听不到周围的低语。这里从来不是他想来的地方，甚至以为，这是这辈子他都没兴趣涉足的地方。然而，出于莫名的原因，他还是来到了这里。且不是和一直向往此处的七绯同来。

自然，许多人来到此处，不过是因为仓央嘉措与那传说中的姑娘的情事。或许出于这种原因，来到此处，就有几分求个成全的意思。

他翻过七绯从前的札记，约是写在零三年的样子。明明还是个不谙世事的毛丫头，偏在札记的扉页上写下那句“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后来，他才知道。在那之前的一年，她已经隐隐有了皈依之意。只是，因了对红尘的一点儿不甘心，所以才酿出了那样的纠结。

只是，那种年纪的孩子啊，要经历什么，才会想要皈依？家境优渥，备受疼爱，兄友弟恭。本不该有那么多的烦恼，却还是活成了烦到想逃的那个。

大概，后来的转机，就是萧清绎。他的死缠烂打和掏心掏肺，唤回了她对这个世间的一点热望。也终于使得，这个纵使想要皈依却还是不停自残的女孩子，渐渐脱下了荆棘外衣。

他曾问过她：“为什么要一再伤害自己？”

然而她回答了什么？“痛了，才能长长记性。”

果然，她是长记性了。萧清绎的存在，她的过去，彻底抹杀了他这个后来人，能够彻底得到她的可能。

胡思乱想间，眼前已经多了一道阴影。鼻尖也萦绕了丝丝缕缕的淡香。嗅不出来是什么香水，自然也不会是什么打牌。

宓安沉缓缓地抬了眼睛，看见一张各种游记里，铺天盖地的PS脸。五官看起来很是明朗，稍嫌艳烈的妆容，在这种地方，吊诡的恰到好处。

果然，艳遇之都的名头不是白来的。宓安沉腹诽的时候，那人的眼神已经传达了某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信息。

宓安沉低了头，唇畔弯起一抹淡笑。艳遇本来无罪，可是，非要硬扛一个文艺的名头，那实在是太......恶心了。

脸上的讽笑已经足以说明一切。好在，对面的人也算有眼色。只是美丽的脸庞稍稍僵了僵，而后装作若无其事的离开了。

安沉浅饮了杯中的茶，视线再次锁定到了桌子上。世上的女人，总是希望她们自己能够具备，抛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就能把人彻底吸引的本领。

可是，仅靠一个对视就把放纵当做情事的女人，有什么资格把别人彻底吸引？

店里的人已经渐渐多了起来。然而，就算是这样，也没到，来的人必须坐在这里的地步。

苏一航看着自家的老板，有点儿幸灾乐祸。老板虽然从前那什么了一点儿，但这两年，身体也好，灵魂也好，实在是忠诚得不得了。

这坐过去的小女孩，虽然着装很是清新，间或也有一点儿卖萌。或许是二十来岁的年纪吧，只是那张脸啊，看起来不知道比少奶奶要老多少倍。

女孩礼貌地问了安沉，而后在他对面坐下。自顾自地摊开本子，拿了钢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字体倒还算娟秀，所以引得安沉多看了两眼。及至女孩子在那字后面又注了藏语，安沉已经彻底熄了那微弱的好奇。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写到最后一句，女孩子忽然抬头看了看宓安沉。而后用略嗲的声音请求着：“我可以和您合个影么？”而后仿佛是怕他误会，忙指了指自己的本子。“我想给旅行日记配上图片。”

安沉微微笑了笑，而后，缓缓地摇了摇头。“不管你听到什么传言。总之，我是很幸福的已婚男人。”

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留下那个遗憾没能搭讪传说中的宓安沉的女孩，叹息地同时，迅速地发了微博。“玛吉阿米，遇见太晚的你。”圈了宓安沉，挂了一张略带忧伤的自拍。

“老板，接下来去哪里？”苏一航追上去，很厚道地忍住了笑。

宓安沉没有回答他，自顾自地上了车。

岑七绯，见到的他人越多，我就越想你。

白天的时候，安沉还能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然而到了晚上，闭上眼睛，就只能看到两个孩子从温暖的小天使变成冰冷的尸体。

宓安沉没有流眼泪，表情里也没有纠结与悲怆。只是仍和之前的许多个夜晚一眼，望着天花板就这么耗到了天亮。

出来三天了，岑七绯不曾打来一个电话。怕错过她的电话，他倒是一直把手机放在枕边。担心自己万一睡着，他还把声音开到了最大。可一切的准备，最终都是徒劳的。

第二天清晨，苏一航来到安沉的房间时，安沉此刻已经在布达拉宫了。

安沉的腿伤过，但纵是如此，苏一航根据定位赶到时，还是看到了宓安沉一步一步磕长头的场面。霎时间，苏一航就明白了安沉此次来西藏的原因。

到底，心里还是过不去那个坎吧。办过两场法会，苏一航自然知道岑七绯的信仰。同时，他也深知宓安沉是无神论者。可如今？

一路长头磕过去，苏一航只觉得心酸无比。许是这一天太累，宓安沉晚上竟然睡了个安稳觉。又也许是今日每叩一个长头，许下希望七绯三个孩子能够早脱苦厄的愿心奏了效，宓安沉这一夜总算没再梦到心爱的孩子们在他眼前逐渐死去。

宓安沉自然不知道，此夜，七绯却陷入了不眠。而一切的原因不过是，听苏一航说到了今日的事情。

天色亮透，七绯才终于捱不过疲惫，关了灯睡去。只留下满屋的檀香气息以及十册浓郁墨香的《大悲咒》。

宓安沉，我不能阻止你的决定。所以，我能做的，也只有祈愿你平安喜乐，而后等你回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