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都。

“怎么说？”安沉停下手中的笔，抬头望着苏一航。

“经书已经被安放在大佛里，助建的钱也已经打了过去。”苏一航翻着手中的册子，头也不抬。“刚刚陆立打电话来，说是少奶奶去了他那里检查身体，一切无恙。要是你实在不放心，就只能去万俟小姐那里了。”

安沉当然不会有什么不放心，更何况，当初小雪的事情，他一直没给七绯一个解释。要是如今带了她过去，又不知道她会如何多想。

点了点头，安沉继续写着手中的邀请函。而苏一航，则一如此前的每天一样，识相地退了出去。

宓宅。

安沉的字，可谓是铁画银钩。人总说字如其人，但是，岑七绯总觉得，宓安沉要比他的字多上许多圆润。

拈着那张细致的信笺，七绯抿唇而笑，而后把它放入了玉色的信封里。书桌上的檀木盒古朴而不失韵致，然而比这件雅物本身更雅的是，里面已经放上了宓安沉写的三封信。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就是那次从拉姆拉错回来之后吧。那天，岑七绯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只知道，自那日之后，宓安沉会给她留信。

第一封，是在某个她醒来时的床头。第二封，是某次取牛奶时的杯底。第三封，是去卧室外的露台荡秋千时的秋千上。而这一封，是在梳妆台上的黑漆描金嵌染牙妆奁里。

妆奁是方形的，高42厘米，长42厘米，宽42厘米，分上下两部分。上部开启奁盖，内有一方盒，用于摆放铜镜。下部开启两扇门，内又有镂雕的两扇小门，小门内有对称的四个抽屉，底部为一大抽屉，均用于摆放梳妆用物。妆奁所需衔接处均配以银镀金錾花合页及鱼形扣。

妆奁的装饰采用了染牙和描金工艺。在漆地上挖槽，将反复琢刻、打磨的各式染牙嵌件通过粘、镶的手法填入槽中，组成多种图案。顶部有蝙蝠、桃、菊花、如意纹，角隅处饰莲花，正面镶对称的梅、菊、水仙、山茶等花卉，其间有纷飞的彩蝶。

其余三面均嵌梅、蝶纹。茶花与蝴蝶寓意“地久天长”，蝙蝠、桃、如意寓意“福寿如意”。妆奁顶部又饰有描金莲花、蝙蝠，双门内壁描金山水楼阁，此外，妆奁还使用了雕刻工艺，可谓集多种工艺于一器。整件器物古香古色，富贵华丽，是清中期的优秀工艺品。

是的，清中期。原本是清朝宫廷的旧物，而今，其中一只，藏于故宫博物院内。

七绯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多少只这样的妆奁，但是，宓安沉居然有这样的东西，实在让她意外之至。而宓安沉把这件宝物摆在妆台上时，说了句什么？“岑七绯，今天起，这就是你的妆奁了。”

妆奁。七绯起初还以为他是在说笑，可是，真正打开那个妆奁时，她才知道，宓安沉是有多认真。

唐代黑漆海兽葡萄镜，直径9.1厘米，厚0.7厘米，保存完整，皮壳很亮，能照出人来。

“这是？”看着里面一排大大小小的锦盒，珐琅小瓷盒，七绯很是不解。

“这种你应该认识，谢馥春的鸭蛋粉。”安沉随意地挑出一盒。

“这种，是最为古老的米粉。古粉字从米从分，应该和粉由米粉研碎制成有关。《齐民要素》有载，最原始的制粉方法，是用一个圆形的粉钵盛以米汁，使其沉淀，制成一种洁*腻的‘粉英’，然后放在太阳下曝晒，晒干后的粉末即可用来妆面。”安沉打开一个圆形的青玉盒，里面的粉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可是，后来女子不是多用‘铅粉’么？”七绯很是不解。那温婉的小脸上的求知欲，让宓安沉心情大好。

摸了摸七绯的头，他唇角微弯。“没错，由于米粉的这种制作方法简单，所以在民间广泛流传，直到唐宋时期，人们制作米粉，仍然采用这种方法。还有一种香粉，是用粟米制作，类同上，只是最后再加上各种香料，便成香粉，由于粟米本身含有一定的粘性，所以用它敷面，不容易脱落。”

“如果让我选，我一定会倾向于这种粉，因为比较安全。可是，或许古代人并不这么想。如你所说，还有另一种妆粉，是将白铅化成糊状的面脂，俗称“胡粉”。因为它是化铅而成，所以又叫“铅华”，也有称“铅粉”的。和米粉一样，两种粉都是用来敷面，使皮肤保持光洁。”

“和米粉相比，铅粉的制作过程复杂得多，从早期的文献资料看，所谓铅粉，实际上包含了铅、锡、铝、锌等各种化学元素，最初用与妇女妆面的铅粉还没有经过脱水处理，所以多呈糊状。自汉代以后，铅粉多被吸干水分制成粉末或固体形状。由于它质地细腻，色泽润白，并且易于保存，所以深受妇女喜爱，久而久之就取代了米粉的地位。”

宓安沉望了七绯一眼：“也许这就是后来，米粉反而不被人熟知的原因吧。”

“所以，这个就是？”七绯指着宓安沉手中的那一盒闻起来很香的粉，有些不确定。

“对的，这个就是清代的一种‘铅粉’，这种东西你看看就好，用还是算了。”安沉把盒子拿到了一边。

“除了单纯的米粉、铅粉以外，古代妇女的妆粉还有不少名堂，如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宫人段巧笑以米粉、胡粉掺入葵花子汁，合成‘紫粉’。”安沉打开一个青花白瓷的小巧密封罐。

“唐代宫中以细粟米制成‘迎蝶粉’。”安沉拿出那个珐琅瓷小盒。“虽然制是制出来了，但和传说是否相同，我也不清楚。不过，如果你有兴趣，这个你可以敷着玩儿。”

挑出一个斗彩的小盒，安沉的脸上就有了笑意。“这个小盒子，淘到也是不容易。这里面的粉出现在宋朝，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

“神仙玉女粉？”七绯猜测着。

“你还真是电视剧看了不少。”安沉轻轻地敲了她的头。“这粉，是以石膏、滑石、蚌粉、蜡脂、壳麝及益母草等材料调和而成，叫做‘玉女桃花粉’。”

“在明代则有用白色茉莉花仁提炼而成的‘珍珠粉’，这可和我们现在说的珍珠粉不一样。”安沉一一在七绯手上试着。

“这一瓶，是用玉簪花合胡粉制成玉簪之状的‘玉簪粉’。里面含铅，所以这个你也不要用。”安沉笑着，指了指盒子上面他贴的一个鲜红的“禁”。

“不过说到珍珠粉，清代倒是有以珍珠加工而成的‘珠粉’，上妆的效果倒是比我想象得要好。”安沉小心地擦在七绯的手背上。

“还有就是用滑石等细石研磨而成的‘石粉’，据说从前孩子用的尿湿粉就含这个。”安沉皱着眉。“真希望我们小时候不曾用过。”

“这可说不准。”七绯笑着，摇了摇那个盒子。“要不要回味一下？”

安沉抛给她一个“懒得理你”的表情。：“还有以产地出名的，如浙江的‘杭州粉’，也称官粉；荆州的‘范阳粉’；河北的‘定粉’；桂林的‘桂粉’。”安沉一一展示着。

“粉的颜色也由原来的白色增加为多种颜色，并掺入了各种名贵香料，使其具有更迷人的魅力。可是，这到底是一种进步还是怎样，还真是不好说。”安沉轻声叹息。

“近半个世纪以来，随着考古工作的深入开展，大批妆粉实物相继出土，有的盛在精致的钵内，有的安装在丝绸的包里，最有特色的是从福建福州出土的南宋妆粉，被制成特定形状的粉块，有圆形、方形、四边形、八角形和葵瓣形等等，上面还压印着凸凹的梅花、兰花以及荷花纹样。”安沉摆了摆手。“只可惜，你老公我没有本事给你弄来那些。”

“老公”二字，让岑七绯心里突地一跳。而安沉转过眼去，似乎没有看到。

“除了香粉，那么不得不提的，还有画眉工具。”安沉又拣出了几个小盒子。

“据说画眉之风起于战国，在还没有特定的画眉材料之前，妇女用柳枝烧焦后涂在眉毛上。从文献记载来看，最早的画眉材料是黛，黛是一种黑色矿物，也称‘石黛’。描画前必须先将石黛放在石砚上磨碾，使之成为粉末，然后加水调和。”

“磨石黛的石砚在汉墓里多有发现，说明这种化妆品在汉代就已经在使用了。除了石黛，还有铜黛、青雀头黛和螺子黛。铜黛是一种铜锈状的化学物质。青雀头黛是一种深灰色的画眉材料，在南北朝时由西域传入。”

“螺子黛则是隋唐时代妇女的画眉材料，出产于波斯国，它是一种经过加工制造，已经成为各种规定形状的黛块。使用时只用蘸水即可，无需研磨，因为它的模样及制作过程和书画用的墨锭相似，所以也被称为‘石墨’，或称‘画眉墨’。”

“那时候，螺子黛也最贵吧。”七绯问着。

“进口的么，稀奇东西，当然贵。”安沉随口答着，“到了宋代，画眉墨的使用更加广泛，妇女们已经很少再使用石黛。关于画眉墨的制作方法，宋人笔记中也有叙述。”

“例如《事林广记》中说：‘真麻油一盏，多着灯心搓紧，将油盏置器水中焚之，覆以小器，令烟凝上，随得扫下。预于三日前，用脑麝别浸少油，倾入烟内和调匀，其墨可逾漆。一法旋剪麻油灯花，用尤佳。’这种烟薰的画眉材料，到了宋末元初，则被美其名曰‘画眉集香圆’。”

“元代之后，宫廷女子的画眉之黛，全部选用京西门头沟区斋堂特产的眉石，至明清也如此。到了20世纪20年代初，随着西洋文化的东渐，我国妇女的化妆品也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画眉材料，尤其是杆状的眉笔和经过化学调制的黑色油脂，由于使用简便又便于携带，所以一直沿用到今天。”

安沉说完，却发现岑七绯的眼神相当奇异。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安沉微微皱眉，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么？”

“有。”岑七绯唇角微弯。“博古通今的才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