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子的周年祭行香，南歌选择哪派的意见也不听，径自择了一个寺庙参拜，允湛陪同。

南歌此举还是意在安定两派的人，若是无法鱼和熊掌兼得，那她干脆统统丢弃掉。

南歌穿了身素净的衣裳，褪下所有饰物，头上只别了一朵洁白的玉兰以示虔诚。允湛和南歌在一辆车内，车马仪仗缓缓出发，离了皇宫，经过一片山清水秀的地方，南歌便将头往窗外探去，轻风吹入窗子，允湛不时嗅到一阵清气，一抬头，才发现是南歌头上的玉兰花香。

南歌还静静望着窗外的山水发呆，允湛道：“窗边风大，仔细招了凉。”允湛和南歌生活多年，不知不觉地，说话也有时带点儿吴腔调。

只是平日里对话时，仿佛习以为常，也没察觉什么不对。南歌默默放下帘子，坐了回来，仍是一言不发。

允湛看她闷闷不乐，拉了她的手：“你的手好凉。”再摸一摸她的额头，似乎有点儿烫人。允湛蹙起眉：“阿初，你是不是发烧了？”

南歌深呼吸一口气，也自己摸了摸脑门：“可能是的，最近头昏脑涨。行香完了赶紧回来就好，不想去别的地方耽搁了。”

朝堂中的风起云涌，使得南歌近来比谁都忙碌。若不是有允湛一直帮着她，不知她能支持多久。

车驾缓缓而行，但奈何山路坎坷，最近又是冰雪初融的季节，车马走起来更是磕磕碰碰。南歌越来越发觉身子不舒服。

允湛便抚了抚她，自己掀开车帘探出头去，吩咐车夫行驶得稳当些。

允湛回来，南歌靠着他的肩道：“我还是打个盹儿好了，到了叫我一声。”

允湛抬手搂了她的肩，“嗯”了一声。

南歌闭上眼，蝶翼似的浓密睫毛遮盖眼帘。可她才觉得刚刚闭眼，允湛却在柔声叫她醒来。

南歌揉着太阳穴出了马车，望着寺门长长一叹。

所谓行香，有着诸多步骤，南歌尽管体力不支，还是做完了全套活动，实在累得慌，临时差人将后厢房打扫一间出来，她想歇一歇。

寺里的僧人忙搬来两张大圈椅，上面铺了柔软的绒座垫。南歌由宫女扶着坐下，允湛也在傍边的椅子坐着，拉了她的手，两下无话。

不多时，来人回复说厢房打扫好了，南歌将头点了两点，起身披上斗篷，戴起兜帽就去了，但要允湛暂时留着，若这行香仪式中还有需要什么，由他来替南歌完成。南歌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对允湛道：“弘儿那么喜欢你，也一定喜欢你来做这些事情。”

南歌就离开了大殿，由小沙弥领着，一大波宫女跟随，往后厢房去了。出了游廊，两级木台阶连着一径青石板，如一条青色的小溪，稍微绕了个弯子，通到斜对面的另一条游廊。道旁栽着两棵樱树，在这时，正是樱花烂漫的季节，满树樱花灼灼开放，衬着澄净的蓝天。

南歌正走在青石小道上，眼见着前边有一人，穿着鹅黄的披风，兜帽没有戴着，手中还抱了一个襁褓。

这青石小道只有一条，谁也不敢挡公主这无冕之王的驾，偏偏那妇人就只顾将头深深低下，护着怀中的小婴儿，跟南歌在这道上夹路相逢。

也是南歌今日没劲儿，没有发声，却有忠心的宫女上前一步，喝住那妇人：“站住！摄政公主的驾也敢挡！”

那妇人终于发觉前方有人，错愕地抬起头，与南歌视线撞上的那一刹那，神色复杂地愣怔一下，怀抱着孩子就要下拜：“民女该死，挡了公主凤驾，公主……”

南歌浑浑噩噩中，终于反应过来她是谁。她不就是先前周朝大将华祝的妻子嘛。自从周朝灭亡以后，南商便有一两次人事调动，华祝就在那时背被调派中央来任职，但南歌还来不及见她一见。“别，你可不要向我下拜。”南歌忙上前扶着她站起，往襁褓中张望，“这是你的女儿？”

华夫人称是。女儿出生时，南歌还送了礼物给她们母女，所以华夫人对南歌向来有好印象。

南歌道：“带孩子来上香祈福的吗？”

华夫人道：“是啊，这孩子，年前还老是生病，估摸着这几天天气暖了点，带她来拜拜菩萨，让菩萨也好好保佑她。殿下这是要上厢房去吗，民女就不拦着了。”华夫人说着，往狭窄的道旁让了让。

不知为何，南歌觉得和华夫人说话的时候，竟神奇地提起了精神气儿，便回头问道：“你这是急着回去了吗？”

华夫人也转过头来：“还未，只是想去殿上看看，这孩子喜欢看菩萨像。”说着自己便微微笑起来。

“喔”，南歌点了点头，“那要是没事儿的话，来陪我聊聊天如何？”

华夫人先是一愣，旋即笑了笑：“民女有幸。”

南歌坐在厢房中的椅上，左右等着华夫人不来，不觉有些困意。但寒冷的空气让她又不敢睡，摸摸额头，仿佛温度上升了点儿。

南歌坐着无聊，干脆推开房门出去，站在廊下。宫女担忧公主，跟了出来劝道：“殿下，快回房去罢，您还发着烧。”

“不要紧，”南歌笑道，“小时候烧过更严重的，照样在雪地里蹦跶。你看那儿的两只小麻雀。”

南歌将手一指，一棵樱树下落了两只麻雀，深棕色的羽毛，在未融尽的雪堆里十分显眼。它们一蹦一蹦，啄着掉落下的樱瓣吃。

那宫女看着，突然没头没脑地叹道：“小麻雀虽寿命不长，但至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真好。”

南歌哼地一声冷笑，宫女才缓过神来，自觉失言，颤巍巍地请罪。南歌叹道：“你何罪之有？羡慕麻雀，想当麻雀，你有这权力。”南歌自从串心的事儿，想开了许多，别人什么想法她已不想管束。

宫女刚得了饶恕，越发大胆了：“难道，殿下不想也自由自在的？”

“怎么不想呢？”南歌苦笑，“但这是我自己选的路，矫情个什么劲儿？”

说话间，南歌又见华夫人抱着女儿过来。南歌迎了她来，请进屋里，重新挑旺了炭火，屋内顿时又明亮又暖和起来。

南歌直盯着华夫人手中的襁褓看，看了一会儿，好奇道：“她睡着了吗？”

华夫人低头看了一眼：“没呢，眼睛睁得大大的。”

南歌想凑近了看，又道：“我能抱抱吗？”

华夫人同意了，一边指点着南歌双手怎么放，怎么托起她软软的身子。南歌看着那粉团儿似的女孩儿，问华夫人：“取了名字了吗？”

华夫人道：“正式名字还没取，暂时管她叫笑笑。这孩子可爱笑了。”

华夫人说时，笑笑又呵呵地咧开嘴，笑出一口没长牙的粉嫩嫩牙床。南歌嘴里发出声音逗了逗她，笑笑便更乐了，笑出声来，还晃着两只小手。

南歌沉吟一会儿：“她还没取大名呢，要不要我帮忙想一个？”

华夫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态，喜道：“公主肯赐名，我家女儿可真有福气了。”

南歌笑道：“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这女孩就喜欢。”

南歌一面哄着小女孩，一边心里暖暖的，突然想自己也生儿女儿来。说到这个，允湛可早就盼着有个孩子，但南歌总是装傻，确实到现在也没能生下一儿半女。

天空万里无云，清寒的气息混合着淡淡早春的芳香。允湛一边感受这佛殿上的清幽，一面望着天出神。他看大殿上已经没什么工作了，预备去找南歌，但见华夫人说，南歌约她谈心，他就不便去打扰她们了。所以这时他十分寂寞。

这时，大殿外进来一个身影，那身影将光线挡了一下，允湛收回神，定睛看了看，对方也正看着他，相视一笑。允湛走上前打了个招呼：“华将军。”

所有原来的周朝士兵都会对允湛印象深刻，华祝亦不例外。他和允湛见了礼，却像所有人一样，喊允湛一声公子。华祝道：“刚看见公主的车驾停在外面，就想公子也一定在。可巧一进殿就遇上了。”

允湛笑道：“华将军既然匆匆来，想接夫人和女儿回去吗？”

华祝哈哈一笑：“公子猜得真准。只是，她们娘儿俩在哪儿呢？”

“后厢房，”允湛寂寞道，“和公主在一块儿说体己话。我们且等着罢。”

今天过后，南歌心情十分畅快，连允湛都觉得不可思议，摸着她的额头道：“你的烧倒是退了没？”

南歌道：“哪能聊会儿天就退烧呢，那还要郎中做什么？”

然后，南歌回宫以后，直接瘫倒床上，休息了一天半才恢复精神。南歌卧在病榻上，还不忘政治，拉着允湛的袍袖：“我想到朝中南北两派怎么处理了。”

允湛将头点了两点：“我也想到了。”南歌望着他笑，允湛突然瘆得慌，帮她掖了掖被角，“总之你还是先让烧退了再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