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后门巷中，狭窄冷清，并没有人行走，而此时一辆马车已停在旁边整装待发，顾韶华与江冉同站在门口，顾韶华微微皱眉，担忧道：“师傅一定要现在回去吗？之前我误会师傅无意间伤了你，而那道劫雷又那么重，眼下师傅元气大伤，何不将身子养好些再行回谷，总好过拖着虚弱的身子要好。”

江冉大笑两声，故意重重拍了拍胸膛，顽笑道：“乖徒儿莫要瞎操心了，为师身子硬朗好的很，何况战事已消，危机已解，我此番出世的目的已经达成，再留下也没有意义，这蛮荒北地连酒都不够醇香清冽，待在这就是受罪，还不如回空音谷要惬意的多。”

顾韶华叹了口气，虽说江冉并没有性命之虞，但她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毕竟自家师傅这吊儿郎当的样子，现下又不是全盛时期，万一出什么意外，他身在远方，她又来不及救援，顾韶华刚要再劝，却被江冉截住话头。

“乖徒弟你就是这点不好，总爱瞎操心，你师傅那么厉害，放眼当今世上又有几人能打败的了我，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你就对你师傅这般没自信？放心吧，待我回到空音谷便立即给你报个信儿。”江冉满不在乎地笑笑，随后张开双臂，嬉笑道：“我就要走了，临行前，不给师傅一个大大的拥抱？”

顾韶华好笑的看着他，只静静站着并不动，江冉无奈道：“别那么不近人情嘛，待我回了空音谷，还不知何时再见，抱一次就少一次嘛，为师就让你吃吃豆腐也无妨。”

说着，便不管不顾地将她抱进怀里，顾韶华心中也颇为触动，轻轻一笑，唇角勾出一抹温和的柔软，双臂松松抱着江冉，轻道：“师傅，务必保重。”

天上墨色浓稠，黑暗的天际一眼望不到尽头，顾韶华看着无数星子无声闪动，看似相同却每个都有自己的模样，她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师傅洒脱随性，向往自由不羁，如同这星子一般，悄无声息的就离开了，不留下任何过往。

这样无拘无束，兴许便是他修得金身的原因。

而她也有自己的路，潜心修佛，不食荤腥，许是真应了虚一山人的批命，命主中天，她注定要成为赵子懿的后，辅佐他，同他一起平定天下。

江冉拍了拍顾韶华地肩，转身踏上马车，回过头来笑道：“看来这种气氛并不适合我，再依依惜别，估计为师就舍不得走了，徒儿，日后再见吧。”

顾韶华点了点头，看着马车慢慢行进，车声辚辚，越行越远，终于在拐角处消失不见。

目送走了江冉，顾韶华收敛了不舍的情绪，由将军府后门进入*，刚走两步，却遇见了已经在一旁等候多时的赵子懿，心中一惊，顾韶华脚步微顿，面色无恙地走到他身边，心中猜测赵子懿应该是看见了她与江冉两人拥抱的场面。

知道赵子懿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性子，顾韶华担心他又乱吃飞醋，于是便在走过去的时候想着如何跟他解释。

人刚到跟前，顾韶华还未开口，便被赵子懿一把抱进怀里，他的怀抱与江冉不同，与江冉拥抱时，心中只有惜别的遗憾，可以说江冉便是她的长辈，而被赵子懿拥抱时，却感觉他的怀抱异常火热，但这种温暖，竟让她有种心安的感觉，有什么东西仿佛从胸腔里满溢出来，带着一丝紧张，一丝甜蜜，淋在了心上。

“谢谢你。”赵子懿将下巴搁在她的颈窝，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感性的沙哑，“此番战事险恶，你在我身边，我很安心。”

赵子懿拥着怀里的女人，满腔柔情不知如何诉说，他真的感激她，感激她能和自己患难与共，感激她和自己并肩作战，他也心疼她，心疼她在这次事件里吃了那么大的苦头，受了那么重的伤。

顾韶华埋首在他怀里，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该说些什么，而后又听他继续道：“韶华，我先前对你和江冉都是诸多猜忌，我原以为是你在朝中散布天命贵女的传言，却未曾想你性子寡淡，本就不在乎这些的，韶华，我对于怀疑你与你师傅这件事向你道歉。”

“对不起。”

顾韶华怔住，此刻赵子懿抱着她，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情感与歉意，一反常态地向她道歉，敛去了狂妄与暴戾的他，似乎格外的迷人，顾韶华微抿着唇，只觉得暖流漫过心底，令整颗心软的一塌糊涂。

月上中天，不远处将军府里觥筹交错的气氛似乎都已远离，将士们喝酒谈笑的声音变得恍惚，月光的余辉洒下，将*照得极为亮堂。

顾韶华脸色微红，轻声道：“同你前来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义务，况且是我执意要来的，我并不后悔，我想帮你，不光是为了家国百姓，就是因为我想帮你。”

“韶华。”赵子懿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执起她葱白如玉的双手，交叠在一起覆在他手心，“得你顾韶华，是我赵子懿之幸。”

顾韶华的笑意自眼角晕开，逐渐蔓延在整个脸上，她本就生的极美，如今退去那出尘的淡漠，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仿若九天上的仙子甘心留在人间一样温柔和婉。

赵子懿将她的手握紧，两人互诉衷肠，都明显感觉到了对方的情感，不再像之前那样飘忽不定，彼此终于有了患难之后的真心实意。

回到宴席之前，顾韶华先行去沐浴换了衣裳，赵子懿便在屋外等候，过了半晌，顾韶华推门而出，半干的墨发半盘半放垂落腰际，肌肤柔白胜雪，双眸犹如一泓清水，顾盼流转之间，仿若有光华在其中涌动，

气质高洁清雅，令人不可逼视。

赵子懿喉间一紧，对她伸出手来，顾韶华微笑着将手放入他的掌心，两人携手穿过走廊亭台回到宴席之中。

两人甫一踏入，众多将士便都怔住，终于洗去了风尘的顾韶华以一袭女装出现在众人面前，令诸多不明所以的将士们一下没能将她和先前与自己共同在粮仓灭火、又不顾安危上了战场的“小兄弟”联系在一起。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容色艳丽，一袭淡蓝色清莲百褶裙迤逦曳地，仅用了一根白色织锦腰带将不盈一握的纤腰束住，其上挂了一个水仙玉佩，半挽的发上插了一支白玉兰花簪，整个人宛如出水芙蓉般清绝高雅，令人唯恐连看一眼便是亵渎。

赵子懿牵着顾韶华走向上位，看着底下一群惊愕地合不拢嘴的将士，不禁笑道：“你们可还记得那个不顾自身安危身先士卒，为我墨国冲锋陷阵的小兄弟？她便是我赵子懿的妻，我墨国的皇后！”

将士们寂静以后，顿时一片哗然，一时间忘记了礼仪跪拜，纷纷上前要向顾韶华敬酒。

“皇后果真不愧是巾帼英雄！令我等敬服！”

“皇后肯与我们一群大老粗一起征战沙场，并且如此骁勇善战，实在令我等汗颜！”

“皇后千金之躯，自有天命相护，能与皇后一道杀敌，我等不虚此生！”

“皇后如此英勇贤德，这实乃我墨国之幸啊！”

顾韶华被他们一人一顶高帽戴的十分不好意思，如今宴会正在兴头，打了胜仗的众将士兴致高昂，顾韶华本身修佛之人，并不饮酒，但禁不住众人一番好意的劝酒，又不好推辞，只能取过酒杯与众人共饮。

想着她本身佛力加身，又不是弱质女子，喝酒也不算什么，况且能与曾并肩作战的战友庆祝也不容易，赵子懿便站在她身边并未劝阻。

可岂料顾韶华一杯酒下肚，却忽然皱眉后退了一步，觉得眼前一黑，顿时晕了过去。

赵子懿心中一惊，连忙楼住她，将她拦腰抱起，大声怒吼道：“还不快叫大夫！”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几个将士立即跌跌撞撞地出门去找大夫，赵子懿立刻将她抱回里屋放到塌上。

脑袋里昏昏沉沉，顾韶华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四周不知在做什么，嘈杂的紧，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渐渐安静下来。

待到顾韶华转醒，已经在房中榻上，赵子懿守在床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见她醒来，顿时欣喜难耐，他的声音很低，似乎唯恐惊吓到她一般，里面似乎还掺了丝颤抖，他说：“韶华，你已经有了身孕，我们有孩子了，你就要当娘亲，我就要做父亲了。”

顾韶华听到他极力压制的声音，平静下是惊涛骇浪，她这才得知自己竟然已经有了身孕，顾韶华轻轻抚了抚没有一丝异样的小腹，实在是难以想象这里面居然孕育了一个小生命，是他们的孩子。

她就要做母亲了，这种未知的事件令她又紧张又激动，而看赵子懿却是比她还要激动，虽然他极力令自己看起来平静，但实际上握着她的手却在轻轻发抖。

“我已经安排好了行程，次日一早，立即回京！”赵子懿沉声坚定道。

回京之路比来时慢上许多，因着顾韶华有了身孕，赵子懿特别命人准备了软榻一般的轿辇，供她二人搭乘，舒适度就和床榻没有差别。一路上赵子懿叮嘱顾韶华注意事项，时不时就不顾顾韶华本意，非要停下行进原地休息。弄的顾韶华哭笑不得。

“行了，我又不是民间那些普通的女子，如此小心岂不是太过了些。”

顾韶华拉住正事无巨细都亲力亲为的赵子懿，一脸的好笑。

赵子懿顿了顿，回身将她打横抱起来，眸中笑意深深，“你是我的妻，就该听我的！”

“你这人怎么如斯霸道，我们不是出来游山玩水，你堂堂一国之君，这样做会让将士们看笑话的。”

赵子懿顿时笑眯了眼，低头在顾韶华的小脸上轻啄一口，放声道，“朕是他们的天，他们谁敢笑话？”

环视过四周，与他目光相触的士兵们都纷纷低下头去，看得顾韶华十分无奈，还未做什么反应，就又听得赵子懿道，“再说你是朕的皇后，是这世间唯一有资格与朕并肩而立的人！朕宠你，你还这般不情不愿？”

语气里的幽怨听得顾韶华十分无奈，怎么自打她有了身孕之后，这赵子懿就跟个孩子一样，动不动就用这种委屈的语气跟她说话，活像她欺负了他似的。

并且还在种种细节小事上对随行护驾的将士下人们多般苛责，被顾韶华好一顿笑话。

这一路走的顾韶华十分轻松，她几乎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只消享受着赵子懿细心体贴到过份的关怀，事实上，作为一名修士，修士界的女人怀孕生子虽然也要经历同样的过程，但由于身体底子好，远远不需担心母子安危，跑跳如常，上天入地都不要紧的。

但赵子懿总是担心的过头，唯恐她哪一点儿磕着碰着了，快到京城的时候，顾韶华接到了江冉的飞鸽传书，说是已经到了空音谷，叫她不要瞎操心了。

顾韶华微微一笑，也算是放心下来，当晚歇在一家客栈里，随从已经包下了整个客栈，住的全部都是他们的人，顾韶华原想为赵子懿亲自下厨做两个小菜，却被他强硬的拦住，无奈之下，只好呆在房间里。

厨师的效率还是很快的，不过片刻，赵子懿便端了两盘荤菜上来，其后有两个侍从端了两碟素材和两碗米饭以及一小盆蘑菇鸡蛋汤。

赵子懿从未做过这等伺候人的事，看起来并不熟练，但他的神情始终是愉悦的，似乎甘之如饴。

他将米饭放在顾韶华面前，又为她盛了碗汤，方才坐下，还止不住关心道：“你身怀有孕，还是要食些荤腥的，不然腹中孩儿营养会不够的。”

说着，加了一块儿炒的生香的瘦肉放在她碗里，顾韶华微微蹙眉，却听赵子懿继续道：“况且你师傅不也是百无禁忌？所谓酒后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你如今是为了腹中孩儿着想，也算不得破戒，只要你心中有佛，那么吃什么都算是素。”

顾韶华略微有些惊异地看向赵子懿，她从未想过赵子懿居然会说出这般有佛理的话，思虑片刻，觉得他的话颇有道理，当下便吃下了那块肉。

赵子懿见她不再排斥食用荤腥，暗自笑了笑，他并不信佛，只是这样劝她似乎格外奏效，一顿饭，赵子懿总是担心她不够吃，便频繁地给她加菜填汤，直到顾韶华再也吃不下去，才肯罢休。

入夜，赵子懿躺在塌上将顾韶华抱在怀里，他的眉目舒展，眸中尽是爽朗，少了从前的阴霾与暴戾，竟是生出了一丝温柔。

“韶华，我这前半生，一直都在杀人与被杀中度过，我不信任别人，也难得别人的信任，众多兄弟中，也就只有子晏同我亲近，我在那皇宫之中，始终是寂寞冷清，无人与我同心同德，无人与我携手山河，那个位置上，我从前以为只有我一人便够了，可现在我才明白，一个人还是太寂寞了，两个人才刚刚好，韶华，你的确是我命定之人，遇见你，是我赵子懿此生最大的幸运，那是多少胜利都换不来的。”赵子懿一手揽着顾韶华的腰际，薄唇贴在她耳畔温柔低语。

顾韶华生性冷清，后来便入了佛道潜心修佛，未曾向那些情窦初开的姑娘一般为了情郎羞红了脸，也未曾接近过异性，她始终保持着一颗波澜不惊，安如止水的心，却在遇见了身旁的这个男人后一次次被触动。

诚然，他暴躁狂妄，自傲狠厉，但同时他又不算是坏到没边儿，他有着自己的底线。

这么些天，他的一点一滴的改变她都看在眼里，她相信他，就如同命运不可违逆一般，她与他的命运紧紧纠缠，她终究还是要同他在一起的。

顾韶华睁开眼睛，微抬起头，两人离得极近，呼吸可闻，月光透过窗棂撒了进来，铺了一地的细碎星子，而顾韶华的双眸极亮，仿若星子都汇聚了进来，闪耀着无尽光芒，她的声音轻轻，温柔缠绵，“只要我顾韶华活着一天，就一定会站在你身边的，今生今世，我自当与你携手看江山，不离不弃。”

赵子懿一时情动，可又生生忍住，他慢慢吻了她的额头，顺着向下是鼻尖，最后在嘴唇研磨片刻，终于还是将她的头按进怀里，声音隐忍又低沉道：“睡吧。”

第二天一早，顾韶华方起，所有人便已整装待发，见赵子懿推门而入，便埋怨道：“为何不叫我？让所有人都等着多不好。”

赵子懿轻笑，为她穿好衣衫，宠溺道：“看你睡得香甜，想着让你能多睡会儿就多睡会儿，不过没多久，让他们等着便等着就是了。”

顾韶华白了他一眼，知道他性子执拗，多说无用，便只好加快速度，收拾妥当后才启程上路。

软轿十分舒适，顾韶华双目闭阖，默念着心经，赵子懿便在一旁默默看她，只觉得她是越看便越好看。

行了大半日，终于回到京城，早已收到飞马快报的赵子晏率领着一众文武大臣出城十里相迎，场面恢宏又肃穆，迎接着他们凯旋而归的帝王。

赵子懿下了软轿，亲自小心地将顾韶华接了下来，两人携手走向了众人，赵子晏与赵子懿久别重逢，兄弟间相视一笑给了对方一个拥抱，经此一役后，朝中的文武大臣对这位新帝也是刮目相看，心悦诚服。

同来迎接的丞相顾兆晖见到女儿安然无恙，几乎要老泪纵横，他上下将女儿打量了好几遍，看着女儿没有丝毫受伤的迹象，这才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只是怎么看却怎么觉得女儿瘦了不少。

赵子懿在一旁站着，突然笑着打趣道：“丞相这般表情，难道是害怕朕虐待皇后吗？”

顾兆晖闻言一惊，连忙躬身道：“皇上恕罪，老臣绝不敢如此想！”

“丞相多虑了。”赵子懿轻轻揽过顾韶华的肩，笑道：“就算是她不想吃，朕也会非要她吃，将她养的好好的。”

见帝后如此和谐恩爱，顾兆晖也算是放下心来，而一众知晓赵子懿铁血手腕和雷厉风行的文武大臣却着实吃了一惊，他们的帝王经此一役，竟敛了从前狠戾的冷冽，多了丝平和，竟是变得爱笑了起来。

“丞相啊。”赵子懿抚上顾韶华的小腹，唇畔带笑道：“你可知你就要做外公了，我墨国就要有一位公主或者是皇子了。”

顾兆晖闻言一愣，片刻后突然反应过来，磕磕巴巴地说道：“皇后她……皇后她…”

赵子懿不由得好笑，替他说了出来，“皇后她已怀有身孕。”

听到赵子懿亲口说顾韶华怀孕，顾兆晖心间一喜，顿时高兴地合不拢嘴。

寒暄片刻，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到皇宫，为赵子懿与顾韶华接风洗尘，宴请群臣。

宴席上热闹的紧，言语欢畅，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觥筹交错间，其乐融融。

赵子懿担忧顾韶华累着，便让她不必理会众人，自己好好吃喝，群臣举杯共饮，赵子懿一杯酒下肚，眸光寡淡却一个不漏地扫过众人，敏锐地发现似乎少了什么人。

赵子晏见赵子懿的神态，猜出了多半，于是悄悄凑到他边上低声说道：“皇兄是否觉得这宴会之上少了一些人？”

赵子懿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意味不明道：“看来是细作已经被揪出来了。”

“皇兄果然是运筹帷幄，墨国安排在本朝内的细作已经在你们出征打仗的这段时日被揪出，现已关在狱中，等候皇兄回来审理处罚”赵子宴微微点头，一脸敬佩道。

他从来便知，皇兄不禁武艺高超，智谋也是不差，只不过性子过于猛烈暴躁，所以容易令人忽视他的聪慧，否则他又如何能够取得这个江山？又将那么难打的仗给打赢了，从来便是这样，小瞧他皇兄的，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何况皇兄现在身边又有了个善解人意，能够一心辅佐皇兄的皇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