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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齐声大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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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我爸的说法,我刚生下来就像我爷爷。这让他感到害怕。因为我爷爷刚死,并且死得很不光彩。不过,他和我妈商量了一番,还是决定养我。就是这样,他俩这么说,天注定的,没办法。

有关我爷爷,说法很多,并且各走极端。一说我爷爷人不错,并且会轻功,飞檐走壁,看上去跟个大侠似的。二说我爷爷就是个瘪三,每天晚上爬人家房梁,偷听人家的私房话,第二天公布于众。因为掌握着大家的秘密,所以看上去总是扬扬得意的。还有一说是这样的,我爷爷是个贼,从七八岁就开始偷邻居东西,一直偷到死的那天。偷贯穿了他的一生,并且臭名远扬。

相比较而言,持最后一种观点的人最多。所以他们见了我,总要拍拍我的脑袋,说,要好好做人,不要跟你爷爷学。这话不好听,所以我爸就显得很不高兴。有时候,他还因此跟别人打一架。

我爸爸身材矮小,打起架来注定吃亏。每次打完架,他都会鼻青脸肿地回到家。我妈问他,又打架了?我爸说,关你鸟事。这下搞得我妈心情也不好了。她心情一不好,就会钻到被子里睡觉,不给我们做饭。所以,我小时候营养不好,还三天两头地发病。

话扯远了,回过头来说我爷爷。我对我爷爷很感兴趣。于是问我爸,轻功到底是什么?我爸懒得跟我说话,他正在自己动手烧饭,虽然如此集中精力,还是常常犯错,有时候放多盐,有时候烧焦,难以下咽。后来我再也忍受不了了,于是自己动手,没想到的是,我做的饭一天比一天好吃。对此,我爸感到高兴。于是他对我说,轻功沾不得。

真的么?我问他。

是的,我爸说,沾不得,你爷爷如果不是学了轻功,他就不会死。

我爷爷不是小偷么?我问他,到底是轻功,还是小偷?

这话问得很蠢。我爸听了很生气,就狠狠地揍了我一顿。

如此反复了几次,我就不问我爸了。他打定了主意跟我打呼呼,我也没有办法。

确实,我爷爷是个小偷。我叔叔这么跟我说。他的话我信,因为他人老实。不像我爸,总想跟别人打架。如果有人当我叔叔的面说我爷爷,我叔叔基本上不会发恼。这个很重要,所以他和大家的关系很不错,经常跟大家扎一堆聊天。

如你所知,我们家有钱,这个可以从穿着上看出来。比如我妈,基本上一天换一件衣服,每天都不重样。我叔叔他老婆也是。但是,这钱不是他们这一代搞到的,也不是我爷爷那代搞到的。这个是可以肯定的。至于到底什么时候,我家就有钱了,这个谁也说不清。

我叔叔跟我说,这个没必要去追究,有钱就行,你管它从何而来。

这话不对,我对他说,如果是爷爷偷来的,这钱就有点虚弱。用起来肯定不爽。

对,我叔叔说,我们用钱很随便,不避讳人,就因为这钱不是你爷爷的。

我叔叔的意思是,不要跟他说钱的事,这个没有争辩的必要。不然,他也会揍我。

那好,我说,不说钱。

我叔叔接着给我讲我爷爷。

确实,你爷爷会轻功。我叔叔这么跟我说,但是,轻功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也就是身体比较灵巧点罢了。

爬个房,有个借力的地方,可以轻松上去。就这么回事。

这也不简单。

是,我叔叔说,不简单。说完他喝了口茶,然后把牙缝里的一块青菜给抠出来,弹到地上,让猫舔着吃了。这让他感到很爽。眯着眼看了老半天太阳。

对你爷爷,也就是我爸,我叔叔说,我所知并不多。可以看得出来,我叔叔很得意,跟写了篇小说似的那么得意,这可以理解,因为以下部分,全是他自己虚构出来的,就我所知,虚构个东西出来,这事情是很让人有成就感的,并且,毫无疑问我叔叔虚构得不错,也许,事实跟这个也差不了多少。

从来没有人抓到过我爷爷偷东西。如果他不说,就那么老死,大家肯定永远无法知道。问题是,他说了,并且说得比较早。

但是到底是什么时候说的,我叔叔也搞不清楚。有一点可以确定,没跟大家说以前,我爷爷的脾气很坏,每天在家里摔锅打碗,跟老婆吵架。说了之后,我爷爷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走到哪里嘴里都哼着歌。

你爷爷个头不高,我叔叔说,这个是一定的,因为练轻功的人个头高了不行,身体就会僵硬。这个道理我懂。我叔叔说,你懂就好。你爷爷身体偏瘦,脑袋小,眼睛大,这让他有时候看起来像个老鼠似的。当然,大部分时候,你爷爷看起来还是很体面的,如果你不仔细盯着他看,你会觉得他跟大部分有钱人没什么区别。

我爷爷的情况是这样的,他很小就开始偷东西,这个就跟天生的似的,没人教他这个,他却无师自通。每天晚上天一黑,他就跳墙出去,每天晚上并不多偷,也就一两样东西。开始的时候,他把偷来的东西全部藏于自己床下。后来床下藏不下了,他只好到处乱扔。

尽管如此,却没人发现我爷爷偷东西。这个大家谁都不会想到。但是东西一直丢,这让大家很难受,很愤怒,脾气都忍不住暴躁起来,互相怀疑着邻居,走路的时候眼睛总是朝旁边斜着,总想着抓住那个家伙。甚至晚上睡觉都不闭眼,直到现在,我们村的几个老家伙,仍然每夜睁眼瞪着天花板。

大概有两年的时间,我爷爷心情很不错。他每天在村子里转悠,看着大家互相对骂,互相指责对方为贼。每一次吵架,“贼”这个字都是相当有杀伤力的武器,只要你张开嘴巴,把这个字从口里送出去,对方立马就会暴跳如雷,而围观的群众,也马上就双眼放光,竖起耳朵。

这让我爷爷爽极了。尤其是当有人打架的时候,他一般都会挤到最前边。或者爬到高处。阳光很好,风迎面吹来,他解开扣子,大声歌唱。最终,一方被摁倒在地,鼻青脸肿,神情却极为气愤。这是可以理解的。我叔叔说。如果是你,你也肯定会跟那个人一模一样,站起来后仍然要接着打,等着再次被摁倒在地。

如前所述,我爷爷最终站了出来,承认了自己是小偷。因为前一天,他跟人打了一架。这场架并不出奇,围观者也不是很多。你爷爷刚开始并不想打,我叔叔说,因为他见了太多次打架后,对打架一点兴趣也没有了。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总感觉打架是别人的事。确实奇怪,我插嘴道。我叔叔瞪了我一眼,他说得正爽,脑袋里各种念头纷纷乱窜,下一句话马上就会脱口而出,却被我给打断了。闭嘴。我叔叔这么跟我说,平时我叔叔从来不跟我这样说话,他对我总是很和气。看来这次他确实被我气得不轻。

我说,好吧,我闭嘴。

问题是,自此,我的嘴巴就痒了起来,我用手使劲地拽住它,才没让它胡言乱语。

我说到哪里了?我叔叔想了半天,恼怒地问我。

到了我爷爷也就是你爸打架。

你爷爷并不想打那场架,我叔叔接着说,当时的情况是这样,对方五大三粗,并且练过几天。也就是说,打起来你爷爷肯定吃亏。所以,你爷爷最好的选择就是走开。走开就没事了,打架这种事,你躲一躲,完全可以躲得过去。但是,没等你爷爷走,对方说话了。他是这么说的:贼!我爷爷火冒三丈,他回过头站住说,你他妈才是贼!你是!对方说,并且越发用力地大声喊叫,看啊,这里有个贼。这句话马上就起到了效果,旁边的人马上就看了过来。这时候就没有选择余地了,只有开打。于是我爷爷扑了上去,跟那人扭打在了一起。

丝毫不出我叔叔所料,我爷爷完全不是对手。他连着三次被鼻青脸肿地摁倒在地,但是都没认输。和他平时看到的那些打架一样,每次他都奋力站起,再次扑过去,一边打一边还叫,你他妈才是贼,你这个贼!事实上,我爷爷打的这场架比平时的都要精彩,因为我爷爷很愤怒。最后,对方扛不住了,说,不打了行不行。我爷爷却越战越勇。他说,不行。你不是贼!对方说,我是,不打了行不?那也不行!我爷爷说。

围观的人也都看不下去了,对我爷爷说,我们都知道,你肯定不是贼,这架就打到这儿吧。

这样的情况让我爷爷很苦恼。他简直要疯掉了。把衣服脱掉,来回跳动,挑逗对方,硬是要跟他打。他觉得自己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他就觉得难以忍受。

如他所愿,对方又跟他打了起来,但是没打多久,很快就躺在地上爬不起来了。围观的群众冲上来,把我爷爷扭送回了家。

这是我听过和见过的最奇怪的一场架。此后许多天,我一直忍不住去回味。甚至做起了相关的梦。在梦里,我爷爷变成了我。于是我被迫打跟他一样的那场架。细节越来越真实具体,周围人的吐痰声,对方的眼神,秋天空气冷清的味道,远处小孩子尖叫着跑动,一只母鸡混在人群中……这一切在我的梦里如实再现,我觉得我的脑袋都快要爆炸了。你他妈才是贼,我朝对方大叫。但是没有一点效果,我还是得打。这样的梦让我难受极了。

我爷爷被送回家后,一句话也没说。躺在床上蒙头睡觉。但是睡不着。蛐蛐的叫声搞得他心烦意乱。我***的!我爷爷朝着墙壁喊,刚开始他喊得很小声,接着就越来越大声了,我***的!喊了会儿他就忍不住兴奋起来,跳到窗户前,看着外边,等着天亮。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几乎静止不动。我爷爷连着抽了一包烟。要知道原先我爷爷并不抽烟的,所以,等天蒙蒙亮,他急不可待地冲到村子里的时候,感到头脑发晕,舌头干燥。

大家都还没起床。我爷爷在路上来回走了几次,终于鼓足勇气,敲响了最近的邻居家的门。邻居很不满意,他打着哈欠,毫不客气地把臭气喷到我爷爷脸上,你想干什么?是这样的,我爷爷结结巴巴地说,我就是那个小偷。去你妈的,邻居非常生气,老子还要睡觉呢,说完就把门关上了。

其实,我叔叔跟我说,你爷爷是个有钱人,所以,不可能有人这么不礼貌地跟他说话。以上对话是我想出来的。

我说,没事,你接着讲。

我爷爷很沮丧,他继续去敲另一家的门,但是还没等他说完,就又被人赶走了。如此三番五次,我爷爷终于停了下来。他突然觉得肚子饿,于是大步往家走。并不远,一会儿就到了。我爷爷对我奶奶说,饭好了没?好了,我奶奶说。于是我爷爷端碗吃饭,一边吃一边笑个不停。出了什么事?我奶奶问。没事。

吃过饭,我爷爷开始打扫房间。至少我奶奶是这么认为的。他把家里床底的东西全搬到马路上,然后用布把它们擦得干干净净,好像刚从杂货铺里买回来似的。在阳光下,这些东西反射出各种颜色的光芒。我爷爷坐在凳子上,等着人们围来。

那时候,我叔叔在这里补充说,他看上去就跟只鸟似的。

怎么会跟只鸟似的?我不懂。

我也不知道,我叔叔说,别人给我讲的时候,全是这么跟我说。他坐在那里,跟只鸟似的,翅膀耷拉着,脑袋却高高仰起。并且,那感觉就像,只要有一丝的响动,他就会展开翅膀,飞上高空。凳子好像一根随便的树枝,他只是熟练地落在上面歇歇脚。

我试图学出我爷爷的样子来,却怎么也学不过来。不像,我叔叔说,他肯定不是这个样子。还是不像,他比你更像一只鸟。

我不是鸟,我是人。过了会儿,我就厌烦了。我把凳子还给我叔叔,老老实实地蹲在了地上。

我爷爷也并没有飞走。他只是坐在那里。坐了整整一个上午,一直等到大家全部把他们的东西拿回家。中间发生了一点小小的纠纷,一只水缸,毫无疑问,它是这堆东西里最普通的一个,但是有两个主人来认领它。大家看着我爷爷,他突然站起来,对其中一个说,这是你的,我记得很清楚。另外一个马上就红了脸,但是又马上假装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似的。他对着空气说,他妈的,那是我的。就像你想象得到的那样,他把声音控制得很好,有部分人可以听见,但是又不至于引起骚乱。

那天天气很好,我爷爷把东西送还别人,站在原地,做了一点保证。他是这么说的,我黄阿三保证,以后绝对不再偷东西,老天作证!说完他松了口气。这口气松得很彻底,前一天打架留下的伤痕马上消失得一干二尽。

接着,我爷爷又说,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决定请戏班子给大家来唱台戏。这句话刚一说出口,小孩子们马上就高兴地跳了起来。

关于戏班子来唱戏的事,我叔叔并没有多说。事实是,唱戏的时候出了些事,不过跟我爷爷无关。在我的另一篇小说《大摇大摆地离开》里,我详细地叙述了那次事故。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参照阅读。

总的来说,我叔叔这么跟我说,你爷爷是个好人。只是他的爱好有点太特别,这让他的人生不得不草草了事。

是的,我听说了,我爷爷死得不光彩。

关于我爷爷是怎么死的,我以前已经有所耳闻。

在我爷爷做了保证后不到一个月,村子里再次发生失窃案。毫无疑问,大家马上就能想到,这是我爷爷干的。

确实,我爷爷每天晚上照常行动。他趁黑爬上别人的房梁,等别人睡着后,拣贵重的东西拿一件。只有这样,他才能睡得着觉。等别人着急地找上门的时候,他又说,不是我偷的,我已经做过保证了,怎么可能再偷。别人不相信,堵在家门口,不让他出去。他说,你看见我了么?你没有看见我,怎么就能说是我偷的呢?没办法,丢东西的人只好回家。

但是,过不了几天,我爷爷就又把东西偷偷地送回去。他干这个入了迷,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少。有一段时间,大家知道反正他会送回去,也就不再找,不再惊慌失措,哪怕我爷爷故意在他们面前晃来晃去,他们也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他们甚至都懒得提丢东西这事。

我爷爷那些天睡得很少,只要有个人出现在大街上,他就会贴上去。你丢东西了么?他问那人。没!那人说。真的没有?真的没!那别人丢东西了么?不知道!这回答让我爷爷难受。

他不得不做出些更大的事来。他偷的东西越来越多,并且不再把它们送回去。终于有一天,大家发现这样下去,自己的家都快要被偷光了。于是再次惊慌起来,在大街上满脸通红,气愤地骂那个偷东西的贼,甚至还学着以前那样,互相指责,有几次还动起手来。

每当这个时候,我爷爷就会爬到高处,看别人打架。在夜里,东西就会物归原主。

这样搞了好多年,我叔叔说,在我小的时候,你爷爷经常带我去看热闹,我们站到屋顶,或者后山上,看着村子里的街道上闹哄哄的,人们大声叫嚷,你爷爷就会高兴起来。

我爷爷死的那天,跟平常并没有什么区别。他晚上胃口很好,吃得不少。那时候他已经长成个大胖子了,抽的烟一天比一天多,牙齿发黄,头发差不多都掉光了。你们早些睡吧!他这么说。大家对此已经习惯,各自回房睡去。

到半夜,有人来叫我爸和我叔叔,说,死了个人,可能是你爹。我爸和我叔叔连忙穿上衣服,赶到邻居家。村里的人都在,大家一言不发,盯着邻居家的床。我爸连忙弯腰,把床底的人拖出来。正是我爷爷。

他是被人们用棍子捅死的。大家已经对他感到厌烦极了,好多人一看见他,就感到浑身难受。就是这么回事。大家终于下定决心,轮流值班,夜里不睡觉,看着他再次爬上房梁后,齐声大喝,贼!我爷爷吓坏了,首先想到的就是躲起来。于是,钻到了床下。

我叔叔说到这里,用手摸了下鼻子,满把的鼻涕。然后他说,我瞌睡了。说完,就回家睡觉去了。

我只好也回家。我爸正在做饭。我说,我来吧。好!他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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