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小说
书架
关灯 开灯 大字 中字 小字

第十七章:理想失踪记

理想失踪的事发生在○六年夏天,刚开始在热衷者老瓜的组织下,我们尝试过几次寻找,也在电杆电视台报纸之类的媒体发布过消息,折腾了有两个多月之后,大家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理想这狗日的真的消失了。后来不管老瓜怎么鼓动,都没人提得起兴趣来了,消失了就消失了吧,大家开玩笑地对老瓜说,说不定现在他狗日的正在天上呢。你这是什么意思?老瓜脸色都发青了,他就是这么问的,你这是什么意思?没有人会想到老瓜会这么认真起来,在他发红的目光中,大家不由自主地就低下了自己的头。接下来的老瓜激动得嘴唇发抖,你们太他妈不够意思了!他把目光投向上空说,在天上?在你妈的哪个天上?当时理想肥胖矮小的女朋友小干巴也在场,连她都对老瓜的激烈反应感到吃惊起来。为了不使气氛变得过于尴尬,她站起来,摇晃着自己的小脑袋说,老瓜,就这样吧。这是这个小干巴的口头禅,是的,就这样吧。我们丢下老瓜,各自忙各自的去了。在楼道里散去时,不知道是谁不满地嘟哝了一句,操,好像就你热心似的。

对于理想的失踪,大家都感到相当意外。事实上我们不是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事,这么多年里,过段时间我们就会失去一个朋友的消息。用一个老套的比喻就是,大家就像一滴水掉入了大海。不过大部分事先都会打个招呼,比如西图,在他回老家之前,还请我们喝了次酒,坐在大排档里他摇手打断了我们安慰他的话。对于我来说,西图当时是这么跟我们说的,回去是件好事情。西图的意思是,一回到老家所有的问题都会解决了,比如女人的问题,再比如房子的问题。我家的房子大了去了,西图试图跟我们开玩笑,娶二十个老婆都放得下。事实上当时我们并不伤感,我们认为,西图理所当然地应该回去,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见他混出个什么名堂,并且,我们都认为他打工的那个搞研发的公司,毫无疑问是一个很没前途的公司,在这两年多里,我们经常会听到西图讲到他们正在设计的过滤污染的仪器,但是直到现在,仍然没有什么进展,最主要的是,两年过去了,西图的工资居然一分都还没涨,想一想一个月两千块离一套商品房的距离,西图绝对应该回去。回去在县一中当一个物理老师,是多么让人安心的一件事情。

再比如三板,这狗日的毕业后跟我们混了不到一年,就雄心万丈地去了广州。离开之前,他也跟我们每个人都打了个电话。兄弟我要杀到广州去了!他这么说。听到这样的话,每个人都忍不住马上松了口气,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已经好长时间了,大家一直在期盼着这家伙离开,如果他继续待下去,大家就会被他每个月一次的借钱电话给搞疯掉。为此,在眼看着三板上了火车之后,我们马上找了个小饭店大喝了一顿,最高兴的莫过于老瓜,因为三板跟他是老乡,所以他被骚扰的次数大概比我们要多好几倍,最重要的一点是,那段时间他通过招生赚了点钱,而每个人对此都一清二楚,这家伙大概每天晚上都把那点钱塞在床板底下,每一次电话声响起,他都会感到心惊肉跳。现在好了,最大的麻烦离开了,值得喝到烂醉如泥。

尽管不停地有人离开我们,大家还是没有想到,有一天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理想的身上。这并不是说理想的状况比那些离开的人要好多少,只是因为这么多年里,理想一直保持着一种积极向上的姿态。我们为许多人感到绝望过,有时候也为自己,但是我们从来没有为理想发愁过,哪怕是他穷困潦倒地坐在我们中间喝啤酒的时候,哪怕是他再次丢掉工作时。无论什么时候,和理想坐到一起时,我们都会感到放松而踏实。因为理想从来不会跟你借钱。想想吧,一个朋友,不论多么艰难,甚至有时候连你都看不下去了,主动表示要给他点帮助,都会被他拒绝。理想是这么跟我们说的,我不需要,不就是缺钱么,怎么也对付得过去的。

我的意思是,在理想失踪之前,我们一致认为,他是唯一一个可以一直坚持下去的人。这并不是说,其他人就坚持不下去。只是其他人得靠运气,比如老瓜,如果他搞不定***李玲,如果李玲不是父母有好几套房子的本地人,如果李玲没有一份供电局的正式工作,如果李玲爸妈在老瓜考公务员这件事情上帮不上什么忙,如果老瓜现在还是饥一顿饱一顿,或者现在他仍然干着那份卖轴承的工作,我相信,他肯定早就消失了,而不会开着别人借给他的标致车,每天在这个城市里晃来晃去。

理想恰好相反,他从来没有狗屎运发作过,但是照大家的话说就是,理想肯定会是我们中间最有前途的人。刚开始说这话的是西图,当时理想在五一路美特好门口支起了自己的第一个烧烤摊子。西图的原话是,咱们都不如理想,即使咱们饿得头昏眼花,也下不了上街卖烧烤的决心。那时候老瓜正春风得意,李玲妈已经同意了他和李玲的交往,并且已经开始打点关系,让他复习考公务员,所以他忍不住就硬邦邦起来。在西图把上面那句话说完后,老瓜流露出了不屑的表情,他说,我绝对可以做到的,不就是卖烧烤嘛,有什么了不起?

大家都喝了不少啤酒,钱毫无疑问是老瓜出的,他扮演过很长一段时间买单人的角色,直到他发现这样并不能让我们更加尊重他一些,也没人再对他的狗屎运表示羡慕之后,他才悄悄地减少了和我们的往来。满肚子咣当作响的液体,让人怎么也踏实不下来。于是西图说,去你妈的吧老瓜,你连个屁都不算,我真不知道,你狗日的怎么能不感到心虚?我可以打保票,一见到那个***,你就连你的**都找不到了,充其量,你也就是个跟屁虫而已。

也许是因为嫉妒,我们那段时间看到老瓜就觉得不顺眼。有些人控制不住表达了出来,比如西图。也有些人忍住了,比如三板。三板这家伙成功地和老瓜培养出了友谊,不仅仅因为他们是老乡,还因为三板无条件地拥护老瓜,他像是跟屁虫似的,跟在了老瓜屁股后面,无论老瓜说什么,三板马上就会表示认同。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穷困潦倒的三板需要钱,毫无疑问,老瓜的作用比我们更大一些。所以,那天下午当西图和老瓜发生冲突的时候,三板马上就站了起来,他对西图说,狗日的西图,说老实话,我一直觉得你是个SB,活该连个女朋友也看不住。这话戳到了西图的痛处,本来他有一个很漂亮的女朋友,还在一个大学的成教院读书,本来,西图以为这样一个和自己一样来自农村,并且没有任何能力的姑娘,会和自己一直走下去,让他意外的是,连这样的姑娘都心怀伟大的梦想,没过多久,就搭上了一个本地的有车有房的老男人,并且迅速地把西图清除出了自己的生活。在西图和这个漂亮姑娘一起时,他不止一次给我们吹嘘过这个姑娘的Ru房,你们绝对没有见过那样的,大部分女人站着的时候Ru房会下垂,躺下去的时候,Ru房又会摊成一摊,但是我女朋友例外,无论她处于什么姿势,Ru房都坚挺滚圆,弹性十足。

那天接下来的时间,西图突然地扑向了三板。已经好久没有人打架了,大家被眼前的情景给吓了一跳,过了半天,才想起来上前拉架。等人们终于把他俩分开的时候,西图突然又冲向了老瓜。***老瓜,有种你就跟老子单挑,别你妈背后偷袭。周围的人都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我们。如果不看在朋友一场的分上,老瓜这么说,老子非找人搞死你不可。这家伙的表情相当认真,让所有的人都闭上了嘴,看着他打车扬长而去。

这件事情造成的后果是,由于老瓜突然离席,没人给付账了。我们翻了半天口袋,才把饭钱给凑齐了。从此,老瓜就跟我们很少往来了。让大家意外的是,当天晚上,三板就找西图道了歉,他态度相当诚恳,没有人愿意跟三板较真。三板是跟理想恰好相反的那种人,每天他都把搞大事业放在嘴巴上,几乎每份工作都坚持不到两个月,这样太慢了,他这么解释,一个月这么点工资,什么时候能攒够钱呢?我得搞点大的。兄弟们,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除了卖烧烤,理想还干过许多其他事情,比如开出租了,推销化妆品了,给报纸拉广告了,等等等等。就在他开出租那段时间,我们鼓动他做了到现在为止,唯一不靠谱的事情。让他去追我们原来的一个同学,这个同学就是上文所述老瓜的老婆。我们一致认为,像理想这么一个脚踏实地的好青年,就应该有点好运气,我们相信,即使好运气降临到理想身上,他也不会翘起尾巴,不知道自己是谁。所以,我们对理想说,上吧理想,这种机会错过去就不会再来了。天知道当时我们的脑子是怎么想的,一个一个像是SB似的,一天到晚地给理想讲道理,你想想吧,她刚和男朋友分手,恰好处于空虚失落期,基本上随便一个男人就可以把她打动的。见理想还有点犹豫,我们又说,其实没什么的,不就是和几个男人发生过关系么?讲到底,那事情就是点活塞运动而已,充其量,也就十五分钟而已。

我们忽略了理想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们忍不住就推己及人起来,那时候的我们,做梦都想着来点好运气,走在街上都低着头想捡点钱。如果有一个李玲这样的***摆在面前,我相信没有人能控制住自己,肯定马上就像小狗一样扑上去。但是,真正当李玲摆了过来,我们全都感到心虚极了,连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我们缺乏底气,你都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就感到自惭形秽起来。几乎不需要多加思考,理想马上就成了我们认为的理想人选。是啊,理想和我们不一样,如果我们中间一定要有人得到好运气的话,除了理想,大家再想不起第二个人选了。

照西图的话说,理想,你就放心好了,肯定是手到擒来的事。西图这么鼓励理想是有其他原因的,那时候西图刚从老家上来没多久,之前他上了几年教育硕士,和他一起的同学都安心去乡下教书去了,在我们欢迎西图回来的饭桌上,好几个人,包括那些混得鼻青脸肿的家伙们,都对西图说,应该回来的。三板喝多了后,抱着西图的肩膀,差点没把肚子里的东西给吐出来。这个每天跟在老瓜背后,总想指望老瓜给他点好处的家伙,对西图是这么说的,我最看不起那些回老家的人了,一点背井离乡的勇气也没有,难道人生就是打打麻将,喝喝啤酒?西图,你出来得很对,只有出来才能做出些大事来。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次饭局,理想表现得最不激烈。哪怕是西图在发表慷慨万分的演说时,他都保持着足够的冷静。“我绝对不跟那些把学生往前调一排座位,就收家长五百块钱的家伙们做同事。我为他们感到可耻!”这是西图的原话。不知道谁起的头,大家还稀里哗啦地鼓了半天掌。

刚来时的西图,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找到工作。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他一直住在理想那里。只有理想可以做到这点,几乎每个人跟他张开口,他都会帮你。这么多年里,我们每个人都被理想给帮忙过,搬家借钱找房子啊,接朋友取个东西了,只要你开了口,理想就会干劲儿十足地去完成。西图不仅在理想那里住了三个月,最主要的一点在于,那三个月里的一日三餐都是理想做的,就跟个家庭主妇似的,理想一下班就会戴上围裙在楼道里忙碌。不得不承认,理想做的饭好吃极了,每个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甚至做起自己学着做饭的打算,为什么我们不能对自己的胃好一些呢?工作不顺那是没办法的事情,做点饭总是自己可以控制的吧,我们的时间这么多,做饭总比浪费了好。于是我们陆续把灶具什么的买了回来,可惜的是,没有人可以坚持下来,没过多久,大家就又回到了街边的小饭店里,宁愿吃倒胃口的炒面,也不愿意站到煤气炉前。

在一次聊天中,西图表达了对理想的佩服,理想太牛了。大家对此都表示认同。这个身材不高、戴着黑边眼镜还有点结巴的家伙,拥有我们所缺少的脚踏实地的品质。

在理想追求李玲那段时间里,我们中的大部分,也都有了自己的女朋友。但是坐在一块儿,你能感觉到仍有一种非常不满足的情绪。我敢打赌,如果老天给我们一人丢一个女人,马上,我们就会把身边的这位给驱逐出境。对,就是这种感觉,我们需要的远远比现在拥有的多。

谁都给理想出过主意,什么送花、写情书、请看电影,事情也正在朝着我们预想的方向前进,到那一年夏天结束的时候,理想终于把李玲搞定了。所谓搞定一说,最先是西图跟我们说的。相比较而言,理想跟西图说的心里话更多一些,主要是因为,西图找到工作之后,租的房子就在理想隔壁。他兴奋地给我们每个人都打了电话,知道么,理想终于把李玲给弄到床上去了。这就对了!我们像西图一样大叫起来,理想完全应该吸引全世界女人的注意。

后来,就在老瓜和李玲搞到一块儿之后,我们和理想进行了一次很长时间的谈心活动。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我们不满地问理想,为什么要把这么好的事情让给老瓜那个混蛋?理想有点局促地坐在我们中间,他很不习惯成为人群的中心,你可以从他发抖的双腿看出这一点。我不行,他这么对我们说。看着我们迷惑的表情,他试图表达得更清楚一点,但是越说我们越不知道他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西图把手放在理想的肩膀上,你放松点吧哥们儿。过了半天,理想终于平静了一点。他是这么跟我们说的,不知道为什么,一和李玲到一块儿,就感到心虚。

怎么会?我们表示不解,我们这种没有一点内涵的家伙,心虚是正常的。但是理想你这么一个实干家,一个脚踏实地的人,我们都以为你应该充满自信啊。不就是钱多一点么?理想冲着我们摇了摇头。这种结果让我们感到绝望。

照理想说,和李玲一块儿没多久,李玲就开始鼓动他别开出租了,我父母肯定不会让我跟一个开出租的一起的。为什么?开出租有什么不好?西图明知故问,难道像老瓜一样,每天骗完这个骗那个,每天都为不劳而获而奋斗,就更好么?开出租有什么不好?通过自己辛勤劳动来赚钱,我不知道这有什么不对的,说老实话,李玲就是一个SB,我们这么多人,谁可以做到和理想一样,脚踏实地,勤劳勇敢?谁能?谁都不能!我们每天坐在这里,吹牛逼,做梦发财,但是我们想的全是歪门邪道。

很明显,西图有点太激动了。原因在于,这个夏天,老瓜赚到了钱,而他没有。这难免让他气急败坏,因为西图一直认为,老瓜纯粹是个废物。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败在他的脚下。事情是这样的,这个夏天刚开始的时候,西图和老瓜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关系,替一所大学的下属学院招生,这学院连个屁都不是,学位证根本发不了。他们需要做的就是,跑回老家,把那些急于让自己孩子上大学的家长忽悠得团团转,乖乖地掏出钱交给他们,然后他们就可以从里面提成一大笔。

问题是,西图这三个月一个学生也没招到,而老瓜招了二十多个,二十多个是多少钱你知道么?他妈的整整六万。六万块让老瓜腰板直了许多,他硬邦邦地朝李玲靠了过去,很快就得了手。

而一直被我们寄予厚望的理想,现在却灰溜溜地坐在这里。不过,最后,理想还是把我们说服了。他说,不是你的东西,想得也得不到。理想还说,刚开始还好,当他和李玲进行到搂搂抱抱的阶段时,他没有任何犹豫,下面也硬得很正常。但是当李玲带上他去了她家一趟之后,他就软下来了。我知道,理想这么说,一跟李玲,我这辈子就什么都不用发愁了,但是我太心虚了,总感觉这不是真的。以至于,当李玲真的脱光躺到他床上时,他居然抬不起小头了。李玲认为这是他过于紧张的缘故,于是带他去放松,购物,玩乐,起到的作用却恰好相反,每次当理想看到白花花的银子,从李玲的口袋里转移到别人的口袋里,他就双腿哆嗦起来,到最后,一看见金碧辉煌的建筑,比如大商场了高档餐馆了,他就有一种去马桶上蹲下去的冲动。

○六年夏天过了一个多月的时候,我们其中几个人在一个傍晚把理想的东西从他租的房子里搬了出来。干之前本来我们还抱有点幻想,希望能通过这次搬家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发现点什么,比如理想的亲笔信之类,为此我们每个人都在房子里溜达好多个来回,不放过哪怕是铝合金窗户旁边的一小丝缝隙。弄得雇来的小货车师傅一遍遍地进出,他脸上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那是告诉我们,快一点吧,我还有其他活干呢。可惜的是,我们人多势众,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不放松,于是他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话来。结果呢,尽管我们费了比以前每一次都大的力气,却仍然一无所获。等我们搬完家,地上就只剩下了一堆宣传单。这些宣传单大部分都是关于房子的,还有一些婚纱摄影、装修广告之类,理想在这些宣传单上画满了字,这些宣传单再次提醒我们,狗日的理想本来马上就要过上安稳日子了。大家的情绪忍不住就低落起来。你说说吧,老瓜和我站在阳台上说,理想到底在想什么呢?一切都好起来了,马上就要结婚了,这狗日的想什么呢?

这就是理想的全部家当了,一张紫色的木头沙发,一张已经掉了好几根横梁的床,还有一台组装电脑。最后这一样是理想最贵重的东西,它上面一尘不染,就跟刚买来时一样,我们可以想象,每天早上理想拿着布子仔细擦拭它的样子:滑到鼻梁上的眼镜、已经被汗水浸黄了的二股巾背心、瘦得跟木材似的肩膀和手臂。这些东西堆在货车上,你想不到它们会把车厢填满,褥子床单、锅碗瓢盆,在大街上,我们采取僵硬的蹲坐姿势,一边默不作声,一边听见理想的家当发出各种咣当声响。

小干巴陪着理想的父母,把东西搬进她新找的城中村简易房后,她朝我们挥舞了一下又短又粗的胳膊,腹部的肥肉随之乱晃。我们也同她挥手作别。就在我们准备掉头离开时,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小干巴突然上身往下,向我们鞠了一个躬,等她再次抬起头来时,就满脸都是泪水了。这是小干巴第一次流泪,在这忙碌的两个多月里,她跟以前好多年里给我们的印象一样,就像一小块空气似的,经常被我们一不留神给遗忘掉,偶尔我们不经意地回头时,才能注意到身后的这条小尾巴。毫无疑问,一注意到她,大家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就好像我们做了许多对不起她的事情似的。

之所以我们会有此感觉,是因为我们确实干过对不起小干巴的事情。在得知理想和小干巴弄到一块儿时,我们所有人都表示极力反对。总不至于跟李玲没成,你就完全放弃自己的标准了吧?西图这么劝说理想。理想头戴满是油污的白色帽子,双手关节比原来粗壮了许多,他举手打断西图的话说,小干巴就是我的标准。切!西图露出不屑的表情来,别以为我没看见,坐这儿一小会儿工夫,你的眼睛已经在对面那个女人身上溜达了多少次了。我们回头,果然看见了对面短裙还不到膝盖的女人,忍不住回头朝理想会心地笑了起来。

那天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们感到相当意外。理想第一次生气起来,他用手把桌子拍得咣当作响。你们一点都不了解小干巴,知道么?小干巴可以陪我卖烧烤,小干巴不会要求去买我买不了的东西,小干巴不会每天都要求我买房子,她比我还清楚,这是一个需要努力的过程,我认识的女人,还有哪个可以做到这一点?想想我们原来那些女朋友吧,为什么没有一个女人愿意跟你们长期发展?因为她们跟你们一样,都是些垃圾。你们都干了点什么?每天好吃懒做,对这也看不顺眼,那也看不顺眼,还觉得老天对自己不公平,问题是你做了些什么?你什么都没干,就想腰缠万贯,这可能么?

就在这个时候,老瓜打电话过来了。为了避免理想受刺激,我们没有叫老瓜。你想不到,这狗日的自从狗屎运发作之后,每天那股得意扬扬的劲儿。就好像,再大的空间也放不下他了似的。他是打到三板电话上的,声音大得我们每个人都听得见。怎么一起吃饭也不叫我,他在电话里叫道,别骗我了,我他妈都看见你们了,稍微等一等,我把车停好后马上就过去。我们能说些什么?我们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安静地等待这家伙的到来。

我记得那天天气不错,本来大家心情都挺好的,即使是被理想给骂了,我们还是乐呵呵地继续喝啤酒。在理想发表完慷慨激昂的演讲之后,三板说了句,操,怎么感觉你说的跟唱的似的。连理想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我们都明白了一个道理,想把理想劝回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当你需要做一件事情时,肯定会为他觉得麻烦,我是说我们中的大部分人,理想当然除外,不过我们这大部分人在放弃了自己的努力之后,一切都变得轻松起来。

但是,现在老瓜出现了,这家伙手里拿着叮当作响的车钥匙,大呼小叫地让老板给加张凳子,他的所有的动作都显得那么夸张,由于人多,老板的动作稍微慢了一点,老瓜马上就跳起来了,他嘴巴里的脏话蜂拥而出,***,还想不想做生意了?这话一出,我们就都愣了,这么多年,我们中间还没人敢和别人这样说过话,不论碰到什么事情,我们都像孙子似的,更别提找别人麻烦了。我们静静地等待结果,没想到的是,什么结果也没有,老板腆着笑脸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跟老瓜道歉,对不住小老弟,实在是人多。人多是理由么?老瓜继续黑着他的脸。当然不是,当然不是,肥胖的老板说,这就给你加,是老哥做得不对,来,给这小兄弟送瓶啤酒!

这样一个老瓜,坐在我们中间,所有的人都感到很不习惯。包括理想。

我们本来以为,理想和老瓜会因为李玲的事,发生点小矛盾什么的,甚至我们都做好了拉架的准备。但是,马上我们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原因在于,老瓜居然能做到若无其事,他竟然当着我们的面吹起了牛逼,大谈特谈自己的未婚妻一个月发多少奖金,自己的老丈人有几套房子之类。过了一会儿,我们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就情绪低落起来,还涌起了些微嫉妒的感觉。这样的改变自然无法逃过老瓜的眼睛,他逐渐地飘浮了起来,刚开始为了掩饰,他还会伸手摁一下左脚,但是,在他摁的过程中,身体的另外一边竟然加快了一点速度。很明显,这样的情况让他稍微有点意外。还好的是,持续了那么一小会儿,老瓜就完全放松了下来,还不由自主地显露出扬扬得意的表情,来配合这种上升的趋势。

到最后,我们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就跟刚才那个老板似的,脸上不由自主地出现了奴才的表情。

我们后来设想过,如果事情就这么正常地发展下去,老瓜毫无疑问会离我们越来越远,最终以至于消失。这是一种崭新的消失方法,不再是因为穷,而是因为富。这种情况我们想一想都觉得有点不习惯。

根据老瓜后来的描述,当他打算开一家婚庆公司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理想,如你所知,开一家公司,哪怕小到只有一间门面房,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而理想,毫无疑问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怕麻烦的朋友。后来事实证明果然如此,理想可以站在街上发整整一天的传单,老瓜在他旁边站了十五分钟,就觉得路人的目光快把自己给淹死了。于是他匆匆钻进自己的轿车,落荒而逃。

你讲不清楚出于什么心理,老瓜老想让理想富裕起来,在他的婚庆公司开起来之后,他无数次跟我们表达过这个愿望,有时候理想在场,有时候小干巴在场,有时候甚至仅仅只有我一个人,老瓜总是拿出一副过于干脆的表情说,我要让理想富起来。

如果三板在场,我就会把目光放到他的脸上,要知道当初是他鼓动老瓜开婚庆公司的,不得不承认,三板还是有点眼光的,他的问题是他太缺少钱了,这家伙以为老瓜接受了自己的建议,理所当然地自己就成了合伙人,所以,在婚庆公司的筹备阶段,三板每天干劲儿十足,蠢蠢欲动,见人就谈论未来。

后来西图对这家伙的嘴脸厌烦起来了,拜托,他这么对三板说,我敢打赌,你的未来就是一坨屎。

这句话太过于直白了,把三板给噎得差点摔倒在地,从头到脚泛出了一层红色的光,并且一连好几天缓不过劲儿来。等他好不容易调整得稍微正常了一点,准备还击西图时,没想到老瓜扬扬得意地带来了那个消息。

老瓜说,他根本就没有费一丁点力气,理想很快就缴械投降了。当时是理想比较倒霉的时期,他每天不得不花大把的时间,跟前来赶他走的市容管理员打游击,市容管理员之所以不能放过他,是因为他烧烤摊附近的居民,对每天没完没了的散发着胡椒粉味的蓝色气体厌烦极了,由于时刻保持着紧张状态,理想那段时间身体逐渐稳定在前倾十五度的状态。我们都相信,只要有稍微的风吹草动,这家伙马上就能跟离弦的箭似的,把自己成功地发射出去。

形成一个坏习惯是容易的,要改掉就很麻烦了,即使是理想这样一个不怕麻烦的家伙,也再也无法把自己拉直了,他成了一个弓形的人,但是这丝毫没有影响他踏实下去,充满干劲地绕着婚庆公司陀螺似的旋转。

当然,他旋转的效果非常明显,这可以从老瓜的表情上看出来,每次一和我们见面,他就大呼小叫,你想象不到我的生意有多好。他还拍着胸脯表示自己的慷慨,我把收入的百分之五十都给了理想。你可以想象,如果三板在场的话,听到这样的消息,他脸上的表情该有多么复杂。我们的表情也简单不到哪里去。不过最终我们还是把自己说服了,这是应该的,理想完全应该得到这样的好处。

后来我们尝试着总结理想。有的人认为,这狗日的之所以失踪,是因为他想甩掉小干巴。肯定是这样的,在电话里,西图这么跟我说,我早就说过了,小干巴不行,她不配理想。这家伙正在飞速前进,刚回去一年半,就连老婆带孩子都搞定了,照这样下去,再过个三五年的,他肯定就会成为一个拄着拐杖,在太阳下面悠闲地晒太阳的老年人,这是多么完美的一辈子啊。也有人认为,理想是自己崩溃了,持这种看法的是三板,这家伙在深圳折腾了一年多一点之后,就再次杀回了我们中间,他在我刚买的六十平米的还没装修好的二手房的地板上打了一夜地铺之后,突然下定决心,要考个研究生,继续回学校上学,听到这个消息,我忍不住佩服起这家伙来,要知道,这样一种从头开始的勇气不是谁都能拿得出来的。毫无疑问,老瓜是思考这个问题最深入的家伙,最终,他得出的结论让我们的看法趋于一致起来。老瓜是这么认为的,理想这家伙实在是不适合这个社会的,他的节奏完全融入不进来。老瓜还说,理想老是感到心虚,每次他给理想钱的时候,他都会手脚发抖起来。你搞不清楚,为什么理想老认为,他对不起自己拿的钱。照老瓜转述的理想的原话是这么说的,老瓜,我干的活不值得你给我这么多钱。并且,理想还无数次地劝说老瓜,他认为,婚庆公司的收费不应该这么高,我们做了点什么?他这么跟老瓜说,我们什么也没做,就把钱从别人那里拿了回来,这不对。每次老瓜忽悠那些即将结婚的家伙,要他们消费一些根本没什么用处的项目时,理想都会不安地涨红脸庞。

不知道我说过没有,在理想失踪这件事情上,我们都感到心有愧疚。原因在于:理想失踪前有一段时间,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我们这些穷兄弟面前,口袋里塞满百元大钞,我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家伙太有钱了,他把我们领到装修豪华人声鼎沸的各种娱乐场所,我们看着钱从他手里迅速地转移到了那些化着浓妆的女人、五大三粗戴着金链子的壮汉手里。理想坐在角落里,脸上露出奇怪的微笑。那样一种微笑就好像刚送给儿子一大块糖的老子似的。

后来我们才知道,理想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把自己挣的那点钱给挥霍完了,他甚至没有给小干巴留下一点点。这样做的结果是:当有一天,我在街上看见重抄旧业、埋头烧烤的小干巴时,突然就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你知道的,大街上总有那么多疯狂来去的汽车,它们就好像要去参加一场狂欢似的,我没有等到绿灯亮起,也不做出一点躲避的动作,朝小干巴走去,幸运的是,居然没有被撞飞安全地抵达了。很快我就牵上了小干巴的手。就在那会儿,我突然感到了久违的温暖的感觉,这感觉让我觉得十分的幸福,是的,幸福。(未完待续)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推荐阅读:
庆余年超级系统遮天无限恐怖武映三千道斗罗大陆4终极斗罗绝世武魂危险关系宿主
相关推荐:
狼性首席,还我妈咪!悍妻难搞定公主太难追嫁个有钱人追妻计中计:老婆,乖乖的冷梅赋绝品狂兵仙道女配逆袭记天降妖夫:麻烦老公缠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