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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辰疗伤

杨焕豪微闭了眼,享受着三姨太娴熟的按摩,酸痛的腰背被三姨太有力的手揉捏的疼痛转为舒服。

眼前又出现儿子汉辰满脸是泪的倔强面容,寻着娘亲的声音往门外爬的惨状,还有儿子汉辰抽抽噎噎服软的讨饶“爹爹,师父,~只要不打了,汉辰什么都答应。”真想象不到这话是汉辰口里说出来的,儿子与生俱来的倔强是他无奈的。

“你点头就是知错了?你明明知道是错了,还敢去知错犯错!”顾无疾这个做师父的也是恨铁不成钢。“龙官儿,你对师父说,你大声说,你不敢了,你悔过了!你从今再也不敢做错事。”

“无疾老弟你躲了,他这个打擂台的性子看是又上来了,我就不信打不服贴这小兔崽子。”杨焕豪踢了脚瘫倒在地上的儿子,骂道:“给我跪好,跪起来,看你这熊包样儿!说你是我的儿子我都丢人。”

“老爷,我就这一个孽障了,你饶了他吧。”

“大帅,大帅当年答应过德淑,龙官儿这孩子要给德淑养老送终,龙官儿这孩子也是德淑一手带大的。若是大帅真要决心把龙官儿打死,就不如赏了给德淑当儿子吧。”

杨焕豪一阵心悸,结发妻子随他漂泊了大半生,去年一场瘟疫死去了她两个亲生儿子,如今膝下只有汉辰唯一的儿子。没有儿子的女人在家族是没有地位的,他懂得妻子的悲哀。只可恨汉辰这个孽障,平日虽然偶尔性子倔强,但对家法规矩从来是循规蹈矩不敢造次,居然胆大包天的作出如此悖逆之举。饶了这个孽障实在不甘心,处死这个畜生又枉费了自己的半生心血。汉辰和小七焕雄是他从小精心调教出来的,如今小七仍漂流在外,再没了汉辰,那杨家的今后靠谁?

杨大帅喝了半碗清火的银耳羹,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就听院外一阵脚步声,家人在外面禀告说,二少爷从云城回来了。

三姨太一阵欣喜,刚要下塌,又沉住气接了为老爷按着肩,吩咐说:“老爷累了,就让他在门外回个话吧。”

“让他进来吧。”杨焕豪说,仿如天大的恩宠,三姨太吃了蜜般应了声对门外吩咐:“老爷让二少爷进来回话。”

二少爷汉平风尘仆仆的进了门,他规矩的象父亲请过安,简单汇报了在云城及去蒙古草原的经历,并转达了姑爹许北征的问候。

杨汉平是三姨娘的儿子,只比汉辰小半岁,生的容长脸白白净净,五官小巧精致,十分俊秀。

“姑爹还特地准备了张上好的白狼皮送给爹冬天御寒,这狼皮是六表弟灿儿在草原猎来的。”

听汉平讲到蒙古草原射雕打狼的经历,杨焕豪立时兴奋了起来,对这个话题饶有兴趣。竟吩咐三姨太去热了壶酒,准备下小菜,拉了连夜赶回仍饥肠辘辘的儿子边吃边聊起来。

三姨太见老爷难得的开心,在这个长幼有序地位森严的家里,汉平很少有机会单独陪父亲喝酒,显得有些拘谨。但汉平一讲到小表弟灿儿如何射雁打狼的精彩传奇,杨大帅竟是听得津津有味。

三姨太去热酒回来,听儿子正在讲姑爹如何同灿表弟下棋。杨大帅兴致起来,还仔细盘问了几句,感叹说:“若说这下棋,你七叔是行家,你大哥的棋艺也不错。”

正说着,忽听胡大忠在门口支语一声:“大帅,是胡大忠,请老爷个示项。”

“什么事?”杨焕豪不耐烦的问,胡大忠很少这么晚来打扰他,家里的杂事他都能作主的。

三姨太心中气恼胡大忠这个不长眼的奴才偏偏在这个时候来打搅儿子汉平同老爷接触的机会,但还是压了怒气温和了语气说:“让胡管家进来吧。怕又是为大少爷的事来的。”

杨大帅把烟枪重重的砸在塌桌上,冲了窗外骂了声:“要还是那个畜生的事,你就自己看了办,别来烦我!”

“大帅~”三姨太嗔怪说,“胡管家,你进来说话吧。”

门开了,一脸大汗的胡大忠对杨焕豪回禀说:“太太请老爷务必过去一下,怕是大少爷不行了。”

一句话三姨太心里一惊,其实从大少爷房里退出来时,她就见了大少爷汉辰已经是一滩肉泥般屎尿失禁了。加上张一手名医的断语,三姨太此时心中反添了丝得意,仿佛风水轮回到了她的门槛,她的儿子汉平马上就能爬上龙城“太子”的宝座了。

见儿子汉平张大嘴要开口,三姨太忙在一边捏了他一把,示意他别多事。

“死就死了,还要我当老子的给他去哭丧不成。”杨大帅一句话,胡大忠咧嘴哭了起来。

他知道大帅肯定不信,但已经来过四个郎中,把过脉都摇头走了,没人能治,甚至连药方都不肯开。医道的规矩,治死人是要砸牌子的,所以虽然是“救死扶伤”,但不成文的规矩令很多医生望而却步,更何况这个病人还是性情暴虐的龙城土皇帝的“太子爷”。

“还没醒?”顾师父随了胡大忠来到汉辰病床前,伸手去摸汉辰的头。少奶奶娴如却发疯般的死死搂过了汉辰的头惊慌的嚷着:“不要,不要,饶了龙官儿吧。”

顾师父忽然觉得一阵心酸,平和的对少奶奶说:“娴如,你放他躺下,他伤了就要看大夫,耽误不得。”

少奶奶房里的陪嫁丫头罗四女机敏的哭答了说:“顾先生,大夫来过四位了,说我们姑爷活不过今晚了,你就让我家小姐多送姑爷一程吧。”,罗四女用衣袖揩着眼泪,顾夫子才惊愕的问:“我吩咐去请的那个张神医呢。”

“张神医让我们准备装殓呢。”顾师母答了,泣不成声,屋里顿时又唏嘘一片。

顾夫子惊愕的看看泪水洗面的众人,将手微微的探到汉辰鼻下,那气息如游丝般微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断。

“申大夫呢?”顾夫子忽然问道,申大夫是杨家的“御医”。

“申大夫回老家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胡大忠进来回应说。

“那个上次给小夫人看病的~~”

“陆郎中来过了,说是他医术有限,让少爷自求多福了。”

顾夫子凝重的神色,瞠目结舌的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爱徒,满腹的怒气怨恨仿佛都化成了惊恐不安,想挽住这即将离去的生命,但又是那么乏力。

顾夫子忽然吩咐胡大忠:“去,备车,去北门那个教会的医院。”

说罢伸手去从娴如手中欲接过汉辰。

“不要!”娴如哭叫起来:“不要,就让龙官儿这么去吧。”

“娴如,带汉辰去洋人的医院,可能还有最后一线生机。”顾夫子和蔼哄劝说。

“不要不要,那洋人医院要开膛破肚的,别让龙官儿再受苦了。”娴如紧搂着丈夫,贴着他冰冷的脸,喃喃说:“龙弟,姐陪你。”

顾夫子又急又气:“娴如,你忘记了,去年,去年乖儿得瘟疫,还不是洋大夫给救活的。”

顾夫子不容分说,加把力气就从娴如手中抢抱过血肉模糊的汉辰,裹在被单里往外走。

一群人哭喊了跟了他后面跑。

龙城大帅府里,杨焕豪手忙脚乱的给幼子小乖儿换着尿湿的裤子。

“大帅,大帅,我来,我来~~”三姨太进屋看了忙凑过来。

“这孩子,都三岁了,怎么还尿裤子。”杨焕豪疼爱的轻轻拍了拍乖儿白嫩细腻的小屁股。

“哇~~”乖儿放声大哭起来。

杨焕豪立时心疼的抱起他,“爹没打你,你哭什么?不哭不哭。”

“呜呜~~,爹爹坏,不要爹爹,爹爹打。”乖儿哭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三姨太伸手接过乖儿说:“来,三娘抱抱,看乖儿娇气的。你就是你爹的心肝儿,来,三娘给换裤子。”

“这孩子,越来越讨人喜欢了。”杨焕豪捏弄着乖儿柔嫩的脸蛋。

“哎呦!”三姨太忽然惊叫一声:“大帅,你看,你看这是怎么了?”

杨焕豪应声寻了三姨太的手指看去,乖儿的大腿内侧有一串明显的青紫淤痕,在那粉嫩如蛋清般细腻的肌肤上更显得触目惊心。

“这是怎么回事?”杨焕豪敛住笑,勃然大怒的吼道。

三姨太叹息一声:“这不是自己的孩子,就是不尽心,回头问问娴如吧。”,三姨太说到这里忽然补了句:“该不是娴如为了汉辰的事不顺心,有意拿乖儿出气吧?”

“去叫娴如过来。”杨焕豪哄着被他的一声怒吼吓哭的乖儿,轻轻的拂弄着乖儿的淤伤,心疼的问:“乖儿呀,你嫂子为什么掐你?疼吗?”

乖儿苦的哽咽着:“大姐坏,大姐掐乖儿。”

“是你大姐掐的?不是嫂子么?”三姨太追问着。

“大姐要乖儿哭,大声哭,不哭就掐。”

“你大姐掐你做什么?”杨焕豪觉得莫名其妙,凤荣虽然平时不喜欢乖儿,可碍了他这个做老子的溺爱乖儿这个幼子,也不敢对乖儿造次。

忽然,杨焕豪想到了那天夜里,想到了他气急败坏抡了大棍子追打儿子汉辰时,忽然听到乖儿在院外那声嘶力竭、惊天动地的哭声。心里暗骂:“这个丫头。”

凤荣听说父亲唤她过去,就忙来到父亲的房间。

一进门,杨焕豪就劈头盖脸的臭骂:“你这个丫头,愈发纵了你了。乖儿是你弟弟,又不是仇人,他这么小个孩子,你就是为了让汉辰那夜少挨两下打,也不能把乖儿掐成这样。”

看了父亲气得发根倒立,凤荣撇撇嘴说:“你老还知道疼儿子呀。那乖儿是人,龙官儿就不是人了?乖儿是你儿子,龙官儿就不是你的种儿?”

“你这死妮子,这是一回事吗?龙官儿那是大逆不道,打死他都是轻的。乖儿好端端的你打他做什么?”

“呵,那你老还等了看吧。你就宠乖儿吧,长大不不定是个什么败家子呢。龙官儿怎么了,龙官儿从小到大什么时候不给你争气了。论文论武,打了灯笼能寻来几个?你老还是不知足。”

“一回说一回,龙官儿挨罚,是因为他做出了败坏门风的丑事。”

“就是他年轻糊涂做错这回,你也不能~~”凤荣哽咽了说不下去,抽抽噎噎的哭起来,越哭越凶。

杨焕豪原本一怀怒火,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骄纵的女儿。不想她却哭得这么可怜,也不由心软去哄她。谁知他刚起身去哄凤荣,床上的乖儿见了姐姐哭,又撇撇嘴,哇的一声爆发出来。杨焕豪是劝了这个顾不了那个,抱了乖儿边哄,边伸手去给凤荣擦眼泪。

“凤妮子,你就别添乱了。”杨焕豪无可奈何的说:“你们姐弟要把爹逼死呀。再说,爹不是饶那畜生一死了吗。算他也命大,不是听说来了几位洋大夫把腿伤也给他治好了吗?”

话音未落,凤荣坐在床边大放悲声:“你不如把龙官儿打死算了,免得他活受罪,也免了娘和娴如她们见了他就哭得泪人般。大夫说,说龙官儿的断腿日后就是好了,也要落个长短腿的残疾了。”

“长短腿?”杨焕豪看女儿哭的真切,不象在说笑,想想又劝她说:“这伤筋骨的都要百日才复原,养好了就不一瘸一拐了。”

“不是!是来的大夫说了,龙官儿的腿,怕是现在不重新接,就只有一辈子落个长短腿了。”

看了女儿哭得可怜,杨焕豪哄着怀里哭闹着要嚷了要喝水的乖儿对她说:“如果能重新接,为什么不接呀,需要钱,去跟你娘去支取。”

“爹以为是劈开柴禾吗?那是人腿,龙官儿他是人,他会疼。大夫说龙官儿腿上的骨头长偏了,所以日后会长短腿。如果要治,那是要把腿生生的敲断再~~~”凤荣实在说不下了,伏在爹的怀里大哭,放在床上喝水的小乖儿伸了手哭叫道:“爹爹抱。”

凤荣气急败坏的松开有些发愣的爹爹,伸手抓过乖儿照了屁股又狠狠打了两巴掌,声音的响亮哭得乖儿先时都失了声。换在平时,凤荣是绝对不敢当了爹爹动乖儿这个宝贝的,杨焕豪心疼的从女儿手里抢下乖儿,搂抱着哄了,心里有些酸涩。凤荣却是气愤的哭了抹了泪转身跑了。

杨焕豪震惊了,这个噩耗是他始料未及的,就象冷不防一支暗箭射来的措手不及。

当日怒气平息后,他也曾担心过汉辰的生死。他还极力安慰自己,如此忤逆之子,死有余辜。可真知道汉辰捡回一命,心里反是如打胜仗般的长舒口气。但命运仿佛总在作弄,儿子拣回条命,医生却对那断腿无能为力。毕竟是吉人天相,近乎绝望的时候,汉辰的同学竟寻来名医,雪中送炭的接好龙官儿断腿。本来以为自此风平浪静,现在却又听说这个噩耗,仿佛这个儿子真是讨债鬼般让他无法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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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我那根儿老山参你收哪里了?夫子说,龙官儿血气亏,看拿去给他补补身子。”

“是了。”三姨太应了杨大帅的话,她没想到大帅虽然对汉辰失望之极,却毕竟还有着一丝父子温情。怕是大小姐凤荣的一番哭闹,惹得大帅也对重责儿子有了丝愧疚。

三姨太转身失落的回房去取那根老山参。一进门就见儿子汉平蹲在廊子下的猫窝旁发呆,一手掐了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猫,小猫娇弱的嗓音“呜呜”乱叫,急得母猫围了汉平打转儿的“嗷呜”哀鸣。

“平儿。”三姨太忙抢过汉平手里的小猫崽。

“不是对你讲过,你爹不稀罕这些猫,你怎么还养猫?再说,这刚出生的小猫不能动。”

小猫才被放下,母猫上前一口叼了小猫就跑,汉平追上去狠狠踢了母猫一脚。

“平儿,你这是心里不痛快?”三姨太观察着儿子的神色:“你爹不是吩咐你去看铺子、管理城东的卫队吗?”

“还用我干什么,”汉平没好气的说:“家里凡事都有着杨少帅呢,我不过是个姨娘养的。”

“平儿,是哪个狗娘养的胡说八道欺负你了?”三姨太追问,心想定然是这几人大帅格外垂青二儿子汉平,招惹来嫉妒。

汉平撅着嘴,踢着墙角脱落皮的凸砖,嘟囔说:“没有,我不想去了。过两天大哥身子好了,还不是他的差事,哪里就轮到我了。”

见儿子气鼓鼓的样子,三姨娘劝慰说:“你急什么,我听人说,大少爷吐血吐了这么多,怕长久不了。再说,他就是好了,也是个瘸子,没听大夫说吗,他那条腿是废了。你爹还能指望谁?”

三姨太知道,自大少爷离家出走这些时日,莫说老爷对汉平格外关注,连家里那些平日小瞧她们母子的下人见了汉平都开始点头哈腰,还有些机灵的已经开始试探着改称汉平为“少帅”。三姨太知道,汉平只比汉辰小半岁多,可就因为这个长幼有序,总要被汉辰压个半头。好不容易老天眷顾,让大少爷汉辰犯了如此十恶不赦的大罪,在老爷子面前失宠,岌岌可危。如今大少爷汉辰去而复返,汉平才坐上的“太子”位置又要旁落,难免失落。

“大哥的腿怎么了?不是治好了么?”汉平震惊的追问,本来对大哥的那点妒意仿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惨讯冲淡了。

“傻小子,你没听说吗?大少爷就是好了,也是个残废了。走路一瘸一跛的长短腿,你爹那么要脸面的一个人,还容了他去外面丢人现眼。这杨家日后的少帅怕就是你的了,你一定好好争气呀,娘就指望你了。”

汉平没说话,转身往外走,三姨太喊了他说:“平儿,你别糊涂,你爹正为家里上下围了那个逆子张罗而恼火呢,你若是想去东边看,就免了吧。”

折返回老爷住的正院的路上,三姨太发现这一路上对她点头哈腰的下人似乎笑的都那么勉强,仿佛也在幸灾乐祸。

老爷在逗弄廊上的八哥,三姨太将山参拿给他看,顺便察言观色说:“老爷是该去探望大少爷了,免得为这点小事父子间结疙瘩。听说那天在洋医所里,大少爷活过来第一句话就说‘怎么我还不死呀,死了也比活在杨家遭他的罪要受用些。’”一句话,杨焕豪本是温和的脸色忽然阴沉了,沉吟片刻一把把手里的鸟食罐儿摔落在地上,骂道:“他想死就让他快点死去!”

“老爷,大少爷年轻气盛,说句气话你也别往心里去。现在府里上上下下都为他抱屈呢。”三姨太叨念说。她心里明白,大少爷汉辰那天被救醒的时候,睁开眼确实心酸的说了句‘怎么还在这里?(没死)’然后就开始大口吐血。她自己杜撰的后半句话,是根据大太太悲痛欲绝的话:“宁愿这孩子就这么去了,也少活在这世上受罪。”来的。

汉辰的病床前,顾夫子仔细打量着苏醒过来的徒弟,嘴角还挂着先时吐血留下的痕迹。顾夫子一阵心悸,汉辰和小七是他一手调教大大,本来两个才智超群,人中皎皎的孩子,居然都是翅膀硬了要飞走。

那晚把奄奄一息的汉辰抢救去西洋医所的时候,他是亲眼见到那触目惊心的一幕。汉辰紧咬牙关在床上痛不欲生的垂死抽触,血淋淋的样子仿如临死前的一头小兽。苦心调教十余年,难道就是为了眼前的景象?肯定不是他所愿。好好个孩子,曾经是他顾无疾的高足,他的骄傲,居然此刻瘫在床上,而且可能永远就无法做个健全的人,更别谈继承杨家家业。

杨汉辰躺在床上却是很平静,重新回到这个即将逃脱的人世,又要面对无尽的苦难,他已经无语了。垂死时痛苦的煎熬,他曾想求人给他一颗子弹,就此告别没有任何勇气再面对的尘世。

命运却如此作弄,本来无药可治的他却在秦大哥的努力下,被神医妙手回春的转危为安。

如今,当他听说要断腿重接才能免去今后的残疾这个噩耗时,似乎已经麻木了。此时此刻,断腿也罢,完人也罢,对他的意义都是一个,留在杨家就是来受折磨的。从小到大挨过多少责打斥骂,他已经不记得了。但比起祠堂那夜的浩劫,都是小巫见大巫了。汉辰清醒些时就反复大安慰自己,杨汉辰呀,你其实离死就差那半步拉,可偏偏天不做美,还要你继续在这世间受罪。不过也好,怕今后再没什么比祠堂那夜再可怕了,也再没什么让他害怕恐惧了。

沉吟片刻,顾夫子终于说:“龙官儿,你恨怨师傅吗?”

汉辰艰难的笑笑,勉强的摇摇头,勉强的挤出几个字说:“汉辰不敢。”

“处罚你,是因为你犯了错。这点你该明白。”

“是,汉辰罪有应得。”

“好,你明白就好。教训你,也是为你好。”

“这个汉辰明白。”汉辰说了几句话已经剧烈的咳嗽起来,虚弱的面颊惨白一片。

“可能师父和你父亲都是气头上量刑重了些。若真要结果了你,怕就不等押解你回龙城了。”

汉辰没说话,猜测了师父要同他讲什么,但他明白师父后面的话定然是跟断腿再接一事有关系。

见已是面无血色的汉辰聚精会神听了自己的话,顾无疾说:“所以,责罚你,也是希望你迷途知返,不想你真是断腿残废一生一世。”

“师父的话重了。”汉辰说:“汉辰深知罪孽深重,身为杨家长子,上辜负父亲和师父厚望;下有愧给弟妹做表率。家法严惩,汉辰咎由自取,就是自此断了腿,汉辰也无怨无尤,更何况只是跛脚。汉辰既然那日在祠堂答应了师父痛改前非,定然说到做到。”

也许是太过虚弱,汉辰的一段话缓缓徐徐了很久才在不停的咳嗽声中勉强说完。

顾师父已经被汉辰的表白打乱了分寸,原本准备好劝汉辰咬牙去承受另一场磨难的话,仿佛也有些苍白无力。徒弟汉辰俨然误会了他开场几句话的用意,汉辰怕是误以为他怕汉辰对祠堂受责一事心存不满,开始极力表白会承受家法带来的厄运-永远的断腿残疾。

顾无疾对汉辰的反应也很惊讶,平日永不服输从不甘居人后的徒弟如何会接受这种残酷的现实而放弃一搏。难道以顿严厉的家法反把汉辰的锐气挫平了,从此消沉下去了?对于一个自己都没意愿去赌拼一场的人,又该如何动员他接受这场磨砺呢?

“师父是看你从小长大。你这些年习文练武,随了你爹南征北战,吃了不少苦,下了不少功夫才练就今天的本领。龙官儿你想想,你好好想想,如果你的腿就此废掉了,怕你也难在吃行伍这碗饭了,怕你这些年的苦就都白吃了。你想这样吗?”顾夫子打量着汉辰的神色,汉辰虚弱惨白的面容毫无表情。

“师父同你爹刚才合计了一下,觉得还是让你重新接骨的好。大夫说,要六、七成的胜算,这就不错了。现在痛,那是短痛;现在不痛,以后瘸了腿一事无成,那可是长痛。你一个七尺男儿,铮铮铁骨总该是有的,你该能忍住这次吧?”顾夫子握紧汉辰的手,汉辰的手却是虚弱无力。

汉辰反觉得这番话的逻辑可笑之极。因为是铁血男儿所以要忍受另一场苦难,因为不能让十余年的功夫白废,所以他必须要接骨。这番话定然是父亲同夫子商量过了决定的,却又由夫子来出面同他讲。对于他这个儿子,父亲自祠堂事发后从来没露过面,表过态,甚至露出一丝的愧疚和温情,任由他一个人在痛苦煎熬。现在,居然连传话也要劳动顾先生出面。如果父子亲情已经冷漠于此,而他注定禁锢在杨家不能动弹一步,这日后的日子该是如何的折磨呢?

汉辰蠕动干裂的薄唇,本想说:“汉辰不肖,是扶不起的阿斗,令师父多年心血付之一炬了。”可毕竟又咽了回去,到了这步田地,他已经不再恨谁,他当然知道,如果他废了这条腿,对父亲和师父的打击会更大。而且,可能他自此解脱了。就向姐姐哭劝他的,“这腿,你千万不能接了。爹和师父之所以从小这么的打你骂你、苛责你,那都是他们把杨家的指望都放在你身上,就象七叔小时候也这么吃苦一样。你如果接好了腿,还少不了吃苦受罪,我和娘再也看不得了。杨家又不是只你一个儿子,让爹去指望老二和乖儿他们吧。你若是断了腿,就让爹死了心,怕日后再也不用打骂你了。”

大姐对“出卖”他的事一直愧疚,她的目的是怕汉辰再有意外。记得大姐说:“大夫说你总在吐血,打断骨头受这罪,可能腿没等接好,人就先疼死了。你就是不接这腿,不过就是瘸了,总比没命的好。你若真有个好歹,怕娘就活不下去了。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们不在乎你的腿。”

“师父费心了,汉辰是自作孽,不可活。既然以蒙父帅和师父宽恕,也不敢有再多奢求。汉辰体力不支,若是接骨,怕真是身子不争气,就此厥死过去,又要惹母亲伤心欲绝,更是错上加错的不孝之极。”

汉辰的心迹已经表白得很清楚,他看到师父脸色掠过的失望和无奈,只握了他的手呆滞的说了几次“也好,也好”就转身出了门。

不久,汉辰听到了父亲在屋外说话的声音:“可总不能让孩子就这么废掉。”

话音刚落,大姐凤荣就哭了冲进屋里,抓走那个血迹斑斑的毛巾。

“爹,求你就饶了汉辰一命吧,他是你的儿子,你就把疼乖儿的心给他一点点不行吗。你看这手巾上,都是龙官儿吐的血。怕他能活几天都不知道,你医好他的腿有什么用?”

屋里嚎哭声此起彼伏,悲声四起,犹如天塌地陷般的惨烈。

杨焕豪惊骇的看了眼凤荣手里血浸了的手巾,长叹口气。

“不要,公公,不要,不要龙官儿再接腿了。”娴如跪在杨焕豪面前哭告:“龙官儿他就是瘸子瞎子,他也是我丈夫,我不嫌他,求你别让他受苦了。”

“父帅。”汉辰见到父亲亲自来了他病床前,嘴里挤出两个字,试图起身,被父亲摆摆手制止。汉辰的目光仍是那么冷漠,但这倔强的目光中,杨焕豪头一次领教到儿子骨子里的硬气和彼此感情间的冰冷。

杨焕豪不知道该对儿子说些什么,这是儿子从祠堂出来后,父子头一次见面。此刻他心里有些后悔,但嘴里从来没对儿子说过软话。蠕动下嘴,“你~~你~~”杨焕豪本想说“你还疼得难过吗?实在不行,就别勉强自己。”但他又说不出来,怎么也不甘心儿子今后就是残废,再也不能戎马军中,岂不是他多年的心血白费了。杨焕豪想来心里隐痛,就含混的说了句:“你要是忍不住,也便罢了,不用逞强。”话说到这里,仿佛又勾起对儿子前番叛逆出逃的怒气,如果不是他忤逆犯乱,如何会毁人毁己。

“腿断了也好,就老实的在床上躺了,我还供得起你一口饭菜。冤孽!”杨焕豪说着不忍再看儿子,转身出屋。

汉辰听了父亲的话,心中却在冷笑。看来现在最紧张着急的莫过父亲和师父,他们本可以命令他断腿重接,可能做为儿子的他也不敢反对。但是父亲不敢同他来赌这局,他的身体状况只有自己最清楚,如果父亲真动了粗逼他,很可能的结局就是他在接腿过程中不堪疼痛的死去。父亲的失落怕不是为了父子亲情,而是为了他空废了的多年心血。大夫对他说的很清楚,能不能做,只听他杨少爷一句话,要看他杨少爷有没有勇气和毅力去拼这一把。

汉辰想想都觉得可笑,凭了他的个性,他当然会义无反顾的选择冒死接骨。可听了父亲那不屑的话,他又不由想:“杨汉辰,你在乎杨家的家业吗?在乎少帅的名称和继承人的位置吗?”

外屋的哭泣声不停,罗四女和娴如在一旁伺候他换药。

“姑爷,我家小姐、大太太、顾师母和大家都在指望你。你要是站不直了,让我们日后怎么办?姑爷求你,你试试吧。”四儿的话反是让汉辰吃惊,本以为四儿会同她主子娴如一样反对他冒险去接腿。

汉辰笑笑,平日谨言慎行的他,只有见了秋月和四儿才偶尔调皮的打趣。汉辰虚弱的声音问:“你家姑爷我就是不去接腿,你们就没了指望了?”

“四儿”娴如喝道,娴如很少同人红脸,这回却是哭了说:“四儿,你就别添乱了,你家姑爷已经够可怜的了,你别在~~”

“四儿情愿疼在四儿身上,也免得姑爷受苦。可小姐,不是这个理呀。”

“出去!我杨汉辰再落魄,也不用女人来可怜我。”汉辰甩开娴如凑过来的手,冷冷的凶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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