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小三子

我又被打了。

脸上被扇了一耳光，胸口挨了几拳，衣服的前襟被撕成一条一条的。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小漓的影子已经迅速消失在大门外。我起身追了两步，又停下。心里有一种强烈的酸楚逐渐弥漫，仿佛要让我沉溺，一想起方才她面对我时那淡然冷漠的脸，我的心，就一阵一阵地痛。

总算最后还没有把我当作外人，我摸摸火辣辣的脸颊，只好这样安慰自己。可是，如果现在再让颜一飞追她回来，也许，就是一辈子的恨吧。

鲁直那小子早就逃了，还留书说什么无愧于北朝无愧于鲁家。早知道这样，打死我也不会让鲁直参与到此事之中，不然，我看他有什么脸面这么说。真是一招走错，满盘皆输，就算我赢得了天下输了她，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这一辈子挨过四次打，凶手都是小漓。

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来着，对了，足足有十年了。那时我刚刚当上太子，春风得意、志得意满，谁料父王一通圣旨，竟要我委身江湖，美其名曰“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如今想来，那段噩梦一样的岁月，若非小漓在身边，我怕是怎么也撑不下来。

在皇宫内院娇生惯养了十年，习惯了张口吃饭伸手穿衣的我这才知道生活是多么的不易。在武宗，除了宗主没有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他们都把我当成一个普通平凡的弟子看待，更有甚者，是很不待见。

我是师父是宗主的大弟子，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我。因为所有弟子中，就我一个人不会铺床叠被，不会劈柴烧火，连练起武来也是其笨如牛。师父常常拍着桌子痛心疾首，“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不中用的笨徒弟呢。”我唯唯诺诺，不敢回话。

武宗门规森严，谁要是不能按时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就不准吃饭。我常常为此饿得前胸贴后背，半夜里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那天晚上，实在饿得不行了，我做出了人生中最为出格的决定，去厨房偷东西吃。

身为北朝太子，居然做出这等无德无品之事，我心里十分不安，可是不停叫唤的肚子却给了我无穷的力量，引诱着我一步一步地朝厨房方向走去。

那是一个漆黑夜晚，月亮被厚厚云层遮盖，整个院子里一片黑咕隆咚。我凭着记忆一点一点地靠近厨房，正要转弯的时候，撞上一个又软又香的东西。脑袋一懵，头上挨了一家伙，然后就倒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还在院子里，云层散开，院中一片清辉。我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吃得满嘴油光的小丫头正在狼吞虎咽，那就是小漓了。地上的烧鸡还剩一半，我咽了咽口水，不大好意思问她要。

小漓一只手忙碌地拽着嘴边的鸡翅膀，另一只手抓了那半边烧鸡递给我，嘴里还不清不楚地说着“嗯，嗯，你……”我像做梦一样接了，张口咬下一只鸡腿，小漓在一旁笑得鸡翅膀都快从嘴里掉出来。

从此以后我跟就跟着小漓混了。她虽然年纪比我小，个子比我矮，却是武宗最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武宗上上下下，甚至包括我师父，都对她宠爱有加，连厨房的阿伯，看到她也是笑眯眯的，要几只鸡就给几只鸡。

我一直觉得小漓很幸福，可是后来才发现不是。小漓的父母很早就去世，家里的舅舅待她很不好，所以宗主才把她带到武宗。她虽然一天到晚地笑个不停，可是，我曾亲眼看到那一年的中秋晚上，她一个人躲在花园的草丛后面偷偷地哭。

那时候我心里真难受，恨不得伤心的人是我才好，我暗暗地发誓，以后等我当上皇帝了，一定要把小漓带在身边，每天都让她开开心心的，谁也不准欺负她。

我回京后不久居然发生了萧王叛乱一事，京中人人自危，不少贪生怕死的官员竟然想迁都避祸，所幸有顾宰相和鲁尚书全力支持，这才渡过危机。萧王叛乱之事太过蹊跷，父王遣人追查，终于查出此案后原有幕后黑手，正是当年开国元勋秦老将军之后。

秦老将军年迈多病，家族大事多交付堂侄秦运开处理，那秦运开狼子野心，竟妄图唆使萧王叛乱，好坐收渔翁之利。所幸秦老将军醒觉，及时解除秦运开兵权，一场大祸方峰回路转。秦运开杀萧王灭口，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一切线索，皆在我掌握之中。

事后我再派人去武宗接小漓入京，方知她已辞别武宗，浪迹天涯，从此再无消息。不久，我继承北朝皇位，坐拥天下，一呼百诺，可是心里最怀念的，却是那段懵懵懂懂的青葱岁月。

秦老将军病逝后，秦家家业皆落于秦运开父子之手。当年秦家受先帝之托，组建护国军以佑我北朝大业，而今看来，北朝基业最大的隐患却在于此，我忧心重重。所幸顾宰相与鲁尚书忠心耿耿，为我排忧解难，方定下大计，坐等秦家上钩。

这一等便是七年，秦家暗地里拉帮结派，蠢蠢欲动，我只做不知，暗中任命顾宰相收将练兵，只等机会来临。

这一日顾宰相忽然找到我，面色狂喜。问了方知秦老将军之外孙女秦漓如今人在京城，以盗窃为生。不仅如此，据他调查，那秦漓竟身藏可调动“佑军十八骑”的双龙碧玉匙，难怪这么多年以来，秦家一直韬光养晦，迟迟不肯动手。

我们定下计划，由顾宰相出面，雇那秦漓假扮顾氏大小姐入宫为后，那秦漓贪财成性，果然答应。接下来的一切只需照计划进行。我不喜欢粗鲁无礼又贪财的女子，所以，我决定粮她一些日子后再去看她，这样，也正符合坊间传说的我与顾宰相之间的不和传闻。

万万想不到竟然会出这样的差池。那日我无聊出宫走了几圈，从密道回来时居然会撞到人，更想不到的是，居然是一个女人，一言不发就拳打脚踢，嘴里还骂骂咧咧，直把我当成采花淫贼。那后宫三千佳丽，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我会占她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女人的便宜？

那女人把我一通痛打后扬长而去，气得我直哼哼。更可气的是，她哪里不好打专门打脸，害得我好多天不敢上朝不敢见人。只是——当我看清手里拽下的那枚玉佩时，这才猛地惊醒，敢情那凶悍无比的母老虎就是秦家那贪财成性的女人秦漓。居然敢叫和小漓一样的名字，她真是不想活了。

我派顾宰相去找那个女人，虽然双龙碧玉匙到了手，可是，我总不能白白挨打，更何况，我们的计划才实行了一半，怎么能就这么放弃。

顾宰相居然没找到人，真是把我气得够呛。那个女人有什么本事，居然能藏得连顾宰相都找不到。我在宫里发了三天火，没有人敢近身。

母后大寿，皇宫夜宴。宫中一片热闹景象，我心里却又冷又清，又是一年中秋了，小漓她不知过得还好？

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喜欢一个人在御花园里走，园里有一片小小的湖，月色倾泻，有种别样的美。我正沉浸于往事的追忆中，忽听得身后脚步渐近，不耐烦地回头，迎接我的，竟然是狠狠的一击。

那一张脸——倒下之前，我心中惊喜交加，居然是我日思夜想的小漓。

可是——我的小漓，她居然在我身上摸来摸去，最后拽了我腰上的玉佩一枚。从她自言自语中我终于听出，这个小漓，居然就是那个小漓。这真是太太太——荒唐了吧。

这回顾宰相很快就找到了她的住处，小漓居然藏在鲁尚书家中，真是让人意外。我心中迫切地想要见到她，恨不得马上就去鲁府把她带回来。可是顾宰相阻止了我，一番长谈大论，让我犹豫踌躇。小漓，她为何是秦家之后。

我不肯再继续那个计划，可是顾宰相以死相谏，说我是一国之君，不可因小失大，贻误国事。最后，他甚至找来母后，苦苦相劝。我默许了他的举动，可是，心里却像被猫爪子揪着一般难受。小漓，她会原谅我吗？

我很快又被小漓打倒了，这丫头居然没有认出我来。难道这几年我变得很厉害吗？心里有些难受，可是，又不能表现出来。更让人伤心难过的是，她似乎跟鲁直很要好，我心里有种小小的嫉妒。

我以鲁直为威胁，骗她去联系秦家护国军，她终于答应。我脸上在笑，心里很不舒服。好在她一直以男装示人，在鲁直面前也是极尽粗鲁嚣张之能事，像鲁直那样出身书香门第的公子哥儿，应该不会喜欢上她吧。我这样安慰自己。

鲁直是知道我们计划的，当我派他与小漓一起东行的时候，他睁大眼睛十分愤怒地望着我。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大胆地与我对视，鲁直，身为鲁家最受器重的后辈，他一直都是谨言慎行，可为诸大臣之表率。

如果鲁直不肯，那他肯定是喜欢小漓。我心悬得高高的，直到他答应了一声微臣遵旨。我的心这才掉下来。

我派了颜一飞跟在他们身后，以防不测，当然，更重要的是，我要知道他们的言行举止有没有超乎寻常。可是颜一飞的来信总是语焉不详，虽然我在密信中一再地暗示，他还是不知所谓地回报些什么有的没的，真让人生气。

我脾气越来越坏，终于有一天，鲁大人受牵连被我狠狠骂了一顿。正是这一天，颜一飞来信了，小漓和鲁直居然被人抓走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急冲冲地出了京。如果小漓有什么危险，我要颜一飞那厮的头发剃光送到庙里做和尚。

好不容易赶到阆中青山寨，才知道小漓失踪已有两日。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袭击着我的心，直到现在，我也不敢相信当时发出屠杀命令的人竟然是我。那个满身是血的女人对我大骂暴君，可是我一点都不生气，如果小漓不在了，所有人都要陪葬。

鲁直把小漓从山洞里抱出来的时候我差点哭出来。她脸色白中带青，小腿肿涨，气息全无，那憔悴模样让我的心痛得都快碎了。可是，更让我愤怒的是，鲁直居然和她那么亲密，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吻了她。一时间，我的肺也气炸了，肠子也悔青了，我是发了疯了，怎么就把小漓送到鲁直嘴里的？

我把鲁直派去了苏州，他也不反抗，静静地看着我，然后收拾东西默默离开。我知道那天晚上他陪了小漓整晚，心里更加愤怒。颜一飞一直不看我，他似乎对我很有意见，可是，要是他遇到这种情况，那厮一定比我反应还激烈。

小漓醒来以后就看不见了。她倒是什么抱怨的话都没说，可是，她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难受。

为了给小漓治眼睛，我们去了夷陵。我心里存着别样的心思，因为从鲁耿达大人那里得知，鲁直从小指腹为婚的对象，便是林家大小姐。

小漓果然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情，可是她的反应并不如想像中那般激烈，难道她一点都不在意吗。我正奇怪着，小漓忽然发病，不是因为鲁直，而是我在青山寨的恶行。

小漓是个外强中干的丫头，嘴里总是没大没小好像老天爷都不放在眼里，可是，青山寨的那件事，却给她留下了阴影。我知道是我不对，也想去她身边好好安慰，可是，她见到我就像见到鬼一样。我心里很难受。

正是这一晚，鲁直偷偷回来了。想不到那小子居然有这么大胆子敢忤逆圣旨，我很想治他的罪，可是，要是小漓知道了，她定不饶了我。真是让人憋屈。

他们两个好得如胶似漆，那个不要脸的鲁直居然当着所有人的面跟小漓卿卿我我，没用的林尚书还以为这是我的意思，竟然主动提出悔婚，气得我真想撕了他的嘴巴。

可是一切还是照着我们的计划在进行，秦家果然把这当成是天赐的良机，怎么想得到，其实他们正一步一步地走进我们的圈套。

我心里很不好受，当然，我看得出来，鲁直心里也不好受。我们一直在欺骗和利用小漓，每离我们的目标近一些，小漓受到的伤害就更深。更何况，以鲁耿达大人的性子，怎么也不可能接纳小漓作他的媳妇。鲁家那位二夫人与萧王，与秦家，有着复杂的恩怨情仇。

我们在宣州的时候遇到了小漓以前的家奴，还差点出了大事。若不是小漓一味的袒护，我非要把那个不要脸的风行天阉了送到宫里去做太监。她的眼睛在伍神医的精心治疗下渐渐好转，可就在这个时候，锦绣堂出事了。

锦绣堂堂主老风被杀，死因蹊跷。颜一飞追查许久，终于查出究竟，竟然又是秦运开。那老风待小漓忠心不二，他一见无法利用，居然牺牲一条性命来催促我们动身。我正和颜一飞商量此事，小漓居然又发生了意外。

小漓的眼睛很蹊跷，我们找了许多大夫都无法医治，只得匆匆赶往苏州，这也正好合了秦运开的意。我不由得联想到此事又是他出手，心中更添恨意。颜一飞和鲁直一直不说话，就这样，到了苏州。

秦家十分热心地联络江南驻军，他不知道是，我们早就与“佑军十八骑”有所联络。我们这一招诱敌深入的计划很顺利，直到出发前一天小漓的失踪。

屋里有她的书信，鲁直只看了一眼就脸色陡变，面上苍白如纸。我不明所以，再一看，心中只觉一阵绝望。她，竟然早已获知我们的计划，从离京伊始，就一直等着我们对她坦诚相待，可是，却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我不知道这么久的日子以来，她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来和我们相处。她眯起眼睛在笑的时候，心里是不是在黯然神伤；她看着我们不着痕迹地撒谎、欺骗和利用，心中是否犹如刀割。我从未像那天那样后悔过。

阆中一役，逆贼尽歼，我登上那五爪雕龙的宝座，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欣喜。

战后鲁直就失了踪，学着小漓一般留书一封，说了一大通冠冕堂皇的话，大意就是此行他已立下大功，无愧于朝廷，也无愧于鲁家教诲，如今只想隐退海外，从此不理世事，逍遥自在。

我去他娘的逍遥，小漓要是不原谅我，还能原谅他吗？

可是我失算了，鲁直那个不要脸的居然偷偷跟着小漓出了海，他一定是使了什么下流的招数，要不，小漓怎么肯理他。那厮一天到晚在我面前装得跟个老实人的模样，一见了小漓就完全变了脸，真是不要脸天下第一。

可是，正是这个不要脸的男人跟小漓成了亲，还嚣张无礼地给我写信说他们的宝宝要出生了，找我要礼物。我当初怎么就看左了眼觉得这厮是个好人呢。

不过礼物还是要的，不然，小漓一定不肯让她儿子叫我干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