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主！你看！快看！”突然，坐在卧榻上的侍女突然惊叫起来，声音尖锐。

老宫主从门口移开视线，下一秒，些许挽留些许无奈的光华，陡然凝聚成惊讶。

倚在侍女怀中的夜照竟然睁开了眼睛，她松开口，手轻轻一推，轻巧地站到地上。她静静站在原地，散乱的发丝间漏下的只是轻笑，仿佛天真极了的孩童，又像是地狱尽头的引路人。

“我要谨仪。”她抬起头，轻轻开口。那一头乌黑的长发纷纷落下肩头，流淌下漆黑的长袍，有时候，黑暗太深，便让人生生错觉成光明。她就像是一朵瑰诡的花，吸收了周遭的阴冷漆黑，而后肆意地绽放，分不清楚开放的究竟是罪孽还是救赎。

老宫主一愣：“谨仪？”

“我要谨仪。”夜照又重复了一遍，昏黄光晕下，脸庞依旧白皙异常，那双不详的眼眸泛出稠重的暗红。

“夜照，谨仪他……”

“我不管，让谨仪过来，我要谨仪！”夜照目光陡然一亮，细眉紧皱起来，伸出食指，缓缓举起手臂，直直点向老宫主的眼睛，“听到没有，我要谨仪！我不要见到你，你们统统都是坏人，都是坏人！坏人！坏人！”

老宫主向一旁的侍女使了个眼色，又点了点头。

侍女心领神会，小心翼翼靠近夜照，在她身侧跪下去，一手环住她，低眉顺眼无限遵从。她又抬起自己的手腕，鲜血从那道狰狞的伤口里流出来，顺着那截露出的前臂汇聚到手肘上，一滴一滴摔在地上。

夜照安静下来，盯着地上的一朵朵血花，先是木然，继而迷茫。

“喝吧……”侍女说着，微微扯开嘴角。

血红眼眸里的光华明灭不定，夜照不住摇头，惊恐地向后退去。

侍女一愣，转向老宫主，寻求解答。

老宫主面色严厉，看也不看夜照，口中只吐露出两个字：“继续。”

夜照已经退到墙边，娇小的身体撞在墙上，她倒抽一口冷气，顺着墙壁滑坐下地。

“夜照，这都是为你好，你要活下去，所以必须喝。”

老宫主话音未落，惊惶与恐惧便在夜照脸庞上层层叠叠，汇成闭上眼睛前目光里的一丝末路穷途。侍女腕上血珠嘀嗒，甫一落地，夜照便是一颤。她双手捂住耳朵，拚命摇头，发丝凌乱。她突然尖叫，用一种陌生的语言，像是诅咒的语调，每发出一个字音都声嘶力竭。

侍女也不放弃，依旧跪在地上，不断朝夜照靠拢，淌血的手腕始终端在她鼻尖前。

夜照放下双手，挣扎着向那手腕探出身子，又同样挣扎着缩回到原先的墙脚。那些淌下的温热鲜血仿佛一句句柔声的呼唤，她的脸上时而显出痛苦，时而显出欢悦。三番五次，终于，她猛地抓起侍女的手腕，瞪了一眼，张开嘴，一口咬了下去，稠黑如墨的发丝尽数倾落下来，遮住了她的侧面和脸上残留的所有神情。

老宫主叹息，摇头离去，一转身，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他隐约猜到是谁，于是喝道：“不许过来！”

“啊！”侍女一声惨叫，她的整截小臂断落在地。那截死肉被硬生生扯断，骨血粘连，模糊一片。而下一刻，她的身体突然飞了起来，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抓住，然后用力地狠狠摔下来。

“夜照，你……”

夜照听见苏谨仪的声音，便站起身，踮起足向他走去。晶莹洁净的脚踩在东一涂西一涂的鲜血上，她捧起侍女杏目圆睁的头颅，置于怀中如同珍宝。那是一个诡异的景象。轻灵悦耳的声音回荡悠扬，那荡出的陌生语言，并非祈愿，并非诗篇，只有浓浓死气一波波扑面，累累白骨却有人其中笑，无有惊惶。

经过老宫主身边，她突然停下脚步，惊艳的双眸死死盯着他，唇角一勾，七分不屑三分玩味。她嘴唇翕动，而后，没有任何征兆，她腾出一只手，隔空对着老宫主的脖子虚虚一划。

“夜照住手！”苏谨仪想要阻止，一个箭步上前牢牢抓住夜照的手，但如何来得及。他耳际传来之前从未听见过的声音，轻悄的，仿佛是冰玉相扣，飒飒的，仿佛是风穿竹树。然而，却有一蓬鲜血从老宫主的脖颈上喷涌而出，温热腥甜，尽数沾在苏谨仪的脸庞上。

夜照并不急于挣脱扣在腕上的手，血红眼眸摄人心魄：“你让谁住手？你刚才说夜照？”那鬼魅似的瞳仁陡然一缩，夜照还是笑：“你说的那个夜照，她已经死了……”她顿了顿，修长的手指指着胸口，“死在这里！”

寂静得窒息。

苏谨仪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好像能够捏碎眼前小小的人儿，然后重新拼凑出那个安静的夜照。

“哈哈哈哈！”夜照放声大笑，松明在那一阵肆恣的笑声里接连熄灭。

苏谨仪眼前一片漆黑，唯有的光亮只有那对满含嘲笑的血红眼眸。这双眼眸离他越来越近，他本能地想逃脱，却无能为力。紧扣夜照手腕的指尖，传来他自己剧烈的心跳，他甚至清晰听见自己越发急促的呼吸，然而夜照的目光将他牢牢钉死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看见那两瓣朱唇不住翕动，不明白那种陌生的语言，却也被那诡魅的声音拉扯着，一点点滑落深渊。

苏谨仪察觉到脖子上传来尖锐的疼痛，体内温热的血液突然变得冰冷，疯狂地向着刺痛的地方疾速流去。然而无有痛楚，无有哀伤，他平静下来，拼劲全力抬起手，凭感觉抚上夜照的头顶：“夜照……如果你还听得见，以后……以后不要再杀人了，那样……就不会怕了。”

蓦地，他感觉血液的流逝停止了。他有些疑惑，费力张开眼睛，透过遮盖夜照半面的杂乱发丝，他看见一行血泪，从那玉石一样的脸颊上滑落下来。

“谨……仪……”夜照缓缓开口，声音颤抖，迟疑不定。她猛然抬起头，咬破自己的手腕，不由分说置于苏谨仪口上。

紫黑颜色的血液滴落下去，自己滚下苏谨仪的喉咙。苏谨仪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浑身骤然滚烫，言重所见陡然亮了起来，紧接着变成一片纯白，他看不见也听不见，神智迷糊。再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前，他依稀听见夜照澈然的声音，还是陌生的语言，但是他觉得，他似乎听懂了，这一次，夜照反复说的是——请宽恕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