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夜的上灯时分，临安城内爆竹声声。城南一条名为“中兴”的大道旁，耸立着一座高大府第。府门前悬挂着一对大红灯笼。烛光映照下，灯笼上的“秦府”二字赫然醒目。

秦府内灯火通明，楼台、亭阁、长廊、水榭，园林、假山上都挂满红灯笼。在灯火辉映下，府第极显富贵豪华。若不是府内不时有护院兵丁巡视，暗里透着紧张气氛，在这临安城里，除了皇宫之外，当朝宰相秦桧的府第可算得上是全城最豪华的宅子了。

在二进院落的一间宽大书房里，书案上的红烛燃得正旺。闪烁的烛光下，一人坐在书案后，神情专注地把玩一件精美玉雕。此人年近六十，眉尖目细，鹰鼻薄唇，项下胡须花白，神情阴鸷，他便是权倾朝野的宰相秦桧。他旁边站立一人，三十多岁，一脸干练神色。此人名叫秦禧，是秦桧之子，亦在朝庭为官。

那件玉雕晶莹剔透，雕的是一只通体碧绿的青蛙，扬起头，张大嘴，伸出长长的粉红舌头，舌尖上却卷着一只金色的飞蛾。青蛙与飞蛾的神态雕得惟妙惟肖，委实是一件难得的玉雕珍品。

秦桧盯着那玉雕观赏一会，抬头问秦禧，道：“阿禧，皇上今日赏赐你爹这只玉蛙，你看有何寓意？”

秦禧一怔，道：“爹，你除掉岳飞父子，皇上赏赐这玉器褒奖爹，难道还深藏寓意么？阿禧愚钝，一点也没看出来。”

秦桧道：“阿禧，你仔细瞧这玉蛙和飞蛾，想想它们影射甚么？”

秦禧瞧了瞧那玉蛙，猛然省悟道：“爹，阿禧看出来了，皇上把这玉蛙比做父亲。把那飞蛾比做岳飞！那岳飞字鹏举，即飞鹏之意。他犯下大罪，皇上将他贬作飞蛾，极是切贴。这玉蛙捕蛾，便是寓意父亲捕杀岳飞。啊呀，咱们皇上的心机好深沉！”

秦桧点头道：“不错，皇上赏赐你爹这件玉雕，正有此寓意！”

秦禧又道：“爹，阿喜有一事不明：皇上怎么不在朝庭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赏赐玉蛙给爹，却要派老太监贾升到府里来赏赐？这又是为何？”

秦桧抬头看了看秦禧，道：“阿禧，你在官场上也混好些年了，皇上耍的这点小把戏都看不明白么？皇上倘若当众赏赐我玉蛙，就等于向天下人宣告，他是杀岳飞的主谋。他怎会做这等蠢事？皇上不当着众臣赏赐你爹，那是因他不愿背负杀害岳飞的恶名！可他知道，你爹除去岳飞，甘愿独自一人承担恶名，他不得不以示褒奖，才暗中叫老太监贾升到府里来赏赐这件玉雕！”

秦禧忧道：“皇上的心机如之深，爹与他们相与，要多加小心啊！”

秦桧冷笑一声，道：“皇上那点心计，老夫倒不担心。老夫只是担心另一桩事！”

秦禧忙问道：“爹担心什么事？”

秦桧道：“爹为除掉岳飞，扫清了同金国‘议和’的障碍，皇上倒是高兴了，你爹却身陷险境啦！”

秦禧迷惑不解道：“爹，你手握大权，何险之有？”

秦桧道：“这都不明白么？那岳飞的党羽甚多，闻讯岳飞被老夫诛杀，定会前来找你爹报仇。往后，爹只怕没有安宁日子了！……阿禧，你传话下去，从今夜起，府内多布岗哨，严加防范！”

便在此时，忽听门外有人喝道：“秦桧老贼，老子此刻便来取你狗命，看你如何防备！”

一声震响，两扇房门被一股雄浑掌力震倒地上。一个黑脸大汉杀气腾腾走进屋来，身后跟着一位黄面老者和一个青年汉子。

秦禧吓得大声惊呼：“有刺客！快来人，有刺客！”

巡逻官兵听到呼声，纷纷赶来，却被那青年汉子将堵在门口。只见他随手东一抓，西一扔，冲到书房门口的官兵皆被抓扔在院中。

秦桧看见黑脸大汉和黄面老者走近前来，脸色一紧，旋即镇静下来，道：“几位好汉，老夫与你们素不相识，并无仇怨，你们为何要取我性命？”

看见秦桧如此镇静，黄面老者与黑脸大汉皆是一怔。他俩不知当年秦桧被金兵掳去，在金国历尽风险，早已练就了处变不惊的定力。

黑脸大汉咬牙切齿道：“老贼，你卖国求荣，害死岳元帅，该杀！”说时举掌欲劈。

秦桧抢道：“好汉且慢！容老夫说两句话，你再取我性命不迟！”

黑脸大汉道：“有屁快放！”

秦桧道：“好汉说老夫害死岳元帅，可是亲眼目睹？倘若没有，定是听信了他人的谣传，是不是？……好汉想想，岳元帅乃是朝中重臣，岂是老夫随便杀得了的？……唉！老夫忠心耿耿，治理国政，不免得罪了一些小人。这些屑小之徒四处散布谣言，诬蔑我害死岳元帅，那是在借刀杀人啊！好汉，你们上了小人的当啦！”

黄面老者冷笑道：“老贼：你暗通金国，唆使昏君对金人割地求和，纳贡称臣。你卖国求荣，又害死岳元帅，死到临头，还想狡辩？”

秦桧心中一惊：这草寇怎会知晓老夫的隐秘？哼，他多半是道听途说，胡言乱语讹诈老夫，老夫不可被他们讹住！当下大声道：“好汉说老夫暗通金国，你们有何证据？”

黑脸大汉和黄面老者一怔。江湖上一直传言，说秦桧同钦宗、微宗二帝等众多大臣被金兵掳去，唯独秦桧一人从金国逃回大宋，这其中必有隐情，说不定秦桧是金国派来的奸细，可是他俩哪里有什么证据？

秦桧见二人被问住，又道：“不错，老夫是奏请皇上与金国议和，但那不是出卖大宋，而是为我大宋安危着想！好汉，你们想：那金国强盛，我大宋弱小。大宋若与金国交战，胜数极小，败数极大。此事关系大宋兴亡与百姓身家性命，老夫身为大臣，奏请皇上暂与金国议和，是在用缓兵之计。日后待我大宋国力重振，再与金国开战收复失地不迟，这何罪之有？唉……老夫此番良苦用心，好汉全然不知，便来行刺老夫。老夫死了，倒不适足惜！只可叹，你们刺杀大宋忠臣，替金国除去心头大患，三位好汉定会背上千古骂名！可悲，可悲啊！……”

秦桧说得振振有辞，黑脸大汉与黄面老者听得满脸惊愕。二人均是江湖豪杰，平日里只知练功习武，行侠仗义，哪里想过国家的战和大计？明知此人大奸大伪，一时竟被他问得说不出话来。

黑脸大汉道：“师兄，你听你听，这老贼竟然称自己是大宋忠臣！嘿嘿，真他娘的死不要脸！这老贼如此颠倒黑白，真是天下奇闻！”

秦桧又叹道：“老夫死不足惜。只是你三人受金国指使，来行剌老夫，难道不怕天下人耻笑你们叛国投敌么？”

黑脸大汉啐道：“呸！放你娘的狗屁！老子与那金狗有不共戴天之仇，岂能叛国投金？你这厮杀害抗金英雄岳元帅，才是叛国投敌，罪该千刀万剐！”

此时官兵越围越多，灯笼火把照得如同白昼。只听那青年汉子喊道：“大师兄、二师兄、老贼在拖延时间等待援兵，快一掌将他毙了！”

秦桧忽然冷笑一声，道：“不错，老夫是在等待救援！来人，给我拿下这三个反贼！”

喝叫声刚落，只见从屏风后走出三个人来。一人年逾四十，面容清瘦，双目却精光逼人，下巴上生着一个肉瘤。一人三十出头，身材矮壮，脸色紫酱，行走却悄无声息。另一人二十来岁，目光高视，神情倨傲。忽见这三人现身，黑脸大汉与黄面老者俱是一惊。

原来这三人守候在书房隔壁的厢房里，秦桧说话之际，用脚尖暗暗踩动书桌下的机关，三个人闻声，便从暗门潜进书房来。黄面老者寻思：这三人藏在屏风背后，竟听不到半点呼息声响，足见功力已达高手之境。

那矮壮汉子上前喝道：“大胆刺客，还不过来受绑！”听他口音，汉话说得十分生硬，显然不是中原人士，态度却异常狂傲。

黑脸大汉冷冷道：“什么鸟人，你找死！”一拳朝那壮汉打去。拳风扫过，站在一丈开外的秦桧父子感脸上如被刀子刮过，隐隐作痛，二人急向后退。

矮壮汉子叫声“好！”也打出一拳。两拳一碰，“砰”的一声，两人都咚咚倒退了三步，书房墙壁木板被二人刚猛的力道震掉一块。

黑脸大汉又打出一拳，矮壮汉子侧身避开，出拳击向黑脸大汉的左肩。一眨眼，两人斗了十招。黑脸大汉的拳路刚猛，每打一拳有撼山动地之势。矮壮汉子出拳诡异多变，狠毒阴险，亦是声威夺人。斗到第三十招，黑脸大汉忽然拳路一变，一连三拳快如电闪打出。矮壮汉子只觉眼花缭乱，不敢接招，急忙纵身跳开，惊道：“风雷拳！你这厮是黑风客楚良？”

黑脸大汉一愣，心道：“此人怎知我的姓名与武功？”这黑脸大汉正楚良，江湖上人称“黑风客”。那黄面老者叫杜百年，外号‘病松客’；青年汉子姓居名正，外号“凌烟客”，三人被江湖中人合称为“贺兰三客”。

楚良问道：“你是何人？”

矮壮汉子傲然道：“我乃吐蕃国师龙象法王座下大弟子，名叫阿密罗！”

楚良蓦然想起师父六合居士说过，当年师父云游吐蕃国时，曾与那龙象法王切磋武学。说那法王的“五龙神功”与“大雪狂飚拳”两门武功甚是了得。想必这阿密罗是从龙象法王口中，得知我的师门和武功。遂道：“原来是龙象法王高徒，幸会！楚某今日要领教你的‘雪域狂飚拳’！”说罢双拳齐出，两人又激斗在一起。

另一旁，黄面老者与那下巴上长着肉瘤之人交上手，那人倏地一指戳向黄面老者的咽喉。黄面老者冷笑一声，使出‘天罡擒拿手’，欲折断对方手臂。不料那人手臂忽倏地一晃，指尖如毒蛇吐信，瞬间变作十指、百指，从四面攻来。

黄面老者一惊，疾向左三跃、右三跃，一连闪避六个方位，终是慢了一步，嗤的一声，衣袖被那人一指戳穿个洞。那人冷哼一声，道：“哼，大名鼎鼎的病松客杜百年，也不过如此！”

杜百年看了看衣袖上的破洞，凝目一看见那人下巴上的肉瘤，忽然想起武林中的一个人来，道：“想不到名贯江湖的‘金瘤圣手’柯金龙，也给朝当鹰犬啦！”

柯金龙道：“废话少说，柯某今日要领教贺兰三客的高招！”

这柯金龙乃是武林一怪“长白老怪”之徒，凭一门“灵蛇千幻指”功夫，在江湖上名头颇响。此人一向只在关外走动，但不知怎会被秦桧网罗至府内。

杜百年适才不知对手来历，吃了轻敌的亏。此时只见他无声息地拍出一掌，掌势平淡无奇。柯金龙却看出这一掌蕴藏着五、六种厉害后招，不敢怠慢，忙抢先一指点向对方手掌要穴。他这套“灵蛇千幻指”变化诡诈，轻灵刁钻，实是武林中一门厉害功夫。刹时间，指影像一个网张开，只听书房中嗤嗤声响，仿佛有千百条蛇吐信游走，令人毛骨悚然。秦桧父子看得心惊，不由连连后退。

然而奇怪，无论柯金龙的指法如何诡异，总被杜百年那凝重，呆滞的掌法克制。斗了百招后，柯金龙越斗越惊，他行走江湖多年，从未遇见这种大巧若拙的掌法，竟不知如何破解。

杜百年使的这套“乾元混天掌”，乃是六合居士所创绝技，武林中不少成名人物都拆在这掌法之下。此时，杜百年却与柯金龙打个平手，心下也不由暗赞对手武功了得。

“凌烟客”居堵在门口，挡住门前的官兵，忽听楚良喊道：“小师弟，不挡官兵，快击毙秦桧老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