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语轻轻说道：“都怪你！”

张去病莫名其妙，道：“怪我？我几时又惹恼你啦？”

柳语微嗔道：“你带我来看热闹，等了半日，他……他们谁都没来，害人家什么也没瞧着！不怪你，怪谁？”

张去病替柳语擦去眼泪，道：“语儿，没看到比武也不打紧。说不定他们比武，也没啥好看的！”

柳语道：“谁说不好看？唉，你这人尽胡说！我就要看他们比武嘛，人家就是喜欢看嘛！”

忽听老稍公在船头道：“小姐莫气恼，不就是要看比武么？这好办，老汉带你去看，我知道两位掌门人在什么地方比武。”

柳语喜道：“老大爷，你真知道两位掌门人比武的地方吗？”

老稍公点头道：“前两天，有个人坐我的船，叫我送他到对岸的神女峰去。那人上山后，又来一个人，也叫我划船送他去神女峰。看两人那的派头，有点儿像是什么帮主，或是什么掌门人。他们倘若要比武，八成是在对岸的神女峰上。是白天比，还是晚上比，我老汉就说不准了。姑娘和公子想看，老汉便送你们到对岸去。”

柳语高兴得拍掌道：“老爷子，谢谢你啦！”

张去病走出船舱，抬头看去，只见对岸一座山峰耸立在月光下。那山峰宛如一个少女立在河岸上，似乎在极目远眺，观望天际。他心中寻思：难怪这河滩叫“望郎滩”，原来是因这神女峰得名，只是不知这其中有个什么传说？

他正寻思，忽然惊叫一声：“语儿，你快来看！”

柳语跑到船头，顺着张去病手指的方位看去，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见穹苍之下，一个身材高大的人站在山峰上，身上映着银色月光，背负青色天宇，夜空将他那黑色身影映衬得高大瘦削，冷峻而又神秘。

柳语急忙道：“老爷子，快，快送我们到神女山峰下去！”

老稍公操起木桨快速划动小船，不大一会，便将两人送到对岸山下。张去病和柳语纵身跳上岸上，迅捷地向山峰上攀去。

山道崎岖险陡，两人借着月光，攀了半个时辰，才登上峰顶。峰上树木稀疏，岩石耸立，乱石之间，却有一块杂草丛生的平地。月光照在乱石上，将奇形怪状的影子投在地上。山风吹得地上野草如水波涌动，把乱石影子扭曲得千奇百怪，看去诡秘而怪异，令人心悸。

二人悄悄潜到一块大石背后，从岩石缝隙窥视出去，只见那身材高大的黑衣人站在一块巨石上。年纪约五旬，方面长须，两道剑眉高挑至鬓角，双目如冷电在暗中闪动。他站着一动不动，宛若是那石头雕的一尊石像。

柳语一见那黑衣人，不知是兴奋还是害怕，惊得差点叫出声来。忙伸手握住张去病的手掌，稳住心绪，身子仍微微颤抖。

在黑衣人对面的一块岩石上，也站着一个人。这人身穿灰衣，前襟和肩上各有一个补丁。年纪也在五十上外，身材与黑衣人一般高大魁梧。狮鼻阔口，项下虬髯浓密，两眼在夜色里精光四射。

张去病看见灰袍人身上的补丁，猜他一定是丐帮帮主步金吾。而那黑衣人，八成是天山派掌门人柳寒峰了。

他二人正在暗中窥视，突然灰影一闪，灰袍人如大鸟飞扑过来一指点出。张去病急忙扑到柳语身上，用身体护住柳语。只觉得背上两处大穴一麻，几乎要晕过去。

耳畔却听那黑衣人问道：“步帮主，岩石背后是什么人？”

灰袍人道：“我原以为是江湖高手，不料是两个娃娃。我已将他们点晕过去，不碍咱们的事了。”

张去病忙低头一看，柳语果然晕了过去。自己觉得身上气血翻涌，却未昏迷。他心中诧异，伸手往背上一摸，恍然明白其中缘故。原来他贴身穿着蓝龙赠的金蛛丝背心，起了护身作用。他寻思：或许是师父注入我体内的雄厚内力，起了护身作用也未可知。但那步金吾一指之力，竟能穿透我的身体，将柳语点晕，这点穴功夫也真够邪门！又想：我们爬上峰顶，小心翼翼，并未弄出一丝声响，两位掌门人如何得知我俩暗伏此处呢？哦，莫非是我们的呼吸声被他二人听见了？想到此处，他忙轻屏呼吸，不敢出一口大气。

又听步金吾道：“柳掌门，峰上再无旁人，出招罢！”

柳寒峰道：“且慢！柳某今日有一事不明，还望步帮主指点迷津。十六年前，你我二人秘密约定比武，武林中无人知晓。后来我们每隔四年比试一次，前三次也无人得知。唯独此次比武，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这事儿可叫柳某有些费解！”

步金吾冷冷道：“听柳掌门言下之意，是怀疑步某将此事泄露出去了？”

柳寒峰道：“柳某决无此意。江湖上谁人不知步帮主一诺千金？我柳寒峰虽然不才，也决计不会外泄此事。依柳某推断，除了你我二人，必定还有第三人知悉咱们此次比武之事，便居心叵测地在江湖上张扬开去！”

步金吾冷冷道：“管他张扬不张扬。如今冰姬已死，步某已无所顾忌，柳掌门出招罢！”

张去病听见二人一番对答，觉得云里雾里，不知两位掌门人为何要秘密比武，两人比武，又与那叫冰姬的人有何关联？又是何人将他们比武之事张扬出去？他越听越好奇，忙用心竖起耳朵，细听两位掌门人的话。

只听柳寒峰叹道：“步掌门，事情都已经过去十六年，冰姬也已逝去几年了。你当年那口气，当真还咽不下么？”

步金吾怒道：“哼，十六年！这十六年，你柳老儿在天山碧宵宫里，同冰姬朝夕相伴，老夫却每日受相思之苦煎熬！十六年前，要不是步某输给你半招，冰姬也不会下嫁于你，老夫这辈子又怎会抱恨终身？嘿嘿，要我咽下当年那口恶气，今生今世，你柳老儿休想！”

柳寒峰摇头道：“步掌门，十六年前，虽说是你然结识冰姬在先，但她并不钟情于你，你难道看不出来么？”

步金吾喝道“胡说！当年冰姬与我结伴同游江湖，虽然未定终身，但冰姬对步某情意绵绵。后来若不是你柳寒峰横插一脚，冰姬怎会让我们俩人比武定婚？都是你这厮搅黄了步某同冰姬的姻缘！我岂能放过你？”

柳寒峰苦笑道：“什么叫柳某横插一脚？《诗经》中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想当年，天下英雄，谁人不倾慕冰姬？谁人不拜倒在冰姬的石榴裙下？那时，你步老儿与冰姬名份未定，柳某倾心于她，又有何不该？倘若冰姬钟情于你，为何又要我两人比武招亲？唉，她是怕弃你而去，伤了你的心，才出此下策。步兄，你难道还不明白冰姬的一片苦心么？”

步金吾大怒道：“放屁！放屁！当年冰姬与我相处日久，深知我的武功定能胜你，才提出比武招亲。她是想让你柳老儿知难而退。哪知恰逢步某老娘过世，我奔丧回来，心绪不宁，比武不慎输了半招，害得她伤心嫁于你，最后忧郁而死！”

张去病听到此处，偷偷从岩石背后探出半个头，仔细打量两位掌门人。只见两人一般高大，一般英武，又都是当今武林的顶尖高手。心想那冰姬要在他二人之间选择一人做丈夫，确是难以决断，才提出比武招亲的办法，没想到却在他们之间种下了怨恨。

却听柳寒峰高声道：“步帮主，此话从何说起？冰姬与我成亲后心情欢畅，哪里又有什么忧伤了？倒是在我完婚第三日，你便潜上天山找我比武，在她大喜之日跑来捣乱，故意来气恼她，你才枉称冰姬的知己！”

步金吾急道：“你胡说！我若是上天山气恼她，为何约你秘密比武，不让她知晓？嘿嘿，冰姬嫁给你有什么开心了？她倘若不是终日忧伤，又怎会英年早死？柳寒峰，别罗嗦了，接招罢！今日我要替冰姬讨回公道！”

步金吾说时，人已跃上半空，双掌一错，拍向柳寒峰头顶。柳寒峰也跃上空中出掌相迎。两人在空中快捷无伦连连对掌，每对一掌，借回弹之力，身子便凌空上升数尺。一连对了八掌，二人身子在空中窜高数丈。

张去病看得眼花缭乱，气也喘不过来。心想：真不愧是两大派的掌门人，武功着实了得！他天生对武学悟性极高，这几年又见过白无极、凌霄老人、赵先生和蓝龙等人顶尖高手的武功修为，眼光比住昔更精到。张去病寻思的瞬间，柳寒峰和步金吾同时从空中坠土，两人都哼了一声。

步金吾道：“柳老儿，你的‘天山拂雪手’毫无长进！”

柳寒峰道：“我看你的‘千手百纳掌’也依然如故！”

两人说罢，各又施展绝学激斗起来。柳寒峰的“天山拂雪手”是武林一绝，施展开来，只见漫天掌影犹如大雪纷飞，将步金吾团团罩住。这套掌法厉害，不仅在于招式精奇多变，更在于出掌无孔不入，对方稍有破绽，便会遭到凌厉攻击。

步金吾的“千手百纳掌”一共十三式，每一式有十种变化。每一变化，又有十招妙着。而且掌中夹拳，拳中藏指，指中带爪，爪中伏抓，是谓“千手”。出手攻敌时，手掌似刀、似剑、似斧、似锤，似勾，是谓“百纳”。这套掌法经过历代帮主千锤百炼，实是丐帮的神功绝学。

本来，“天山拂雪手”和“天山拂雪手”两门功夫各有千秋。这两门武功的威力大小，全凭修习之人的内功根基和武学造诣的深浅。偏偏柳寒峰和步金吾的功力和武学造诣，皆在伯仲之间。前些年三次比武，他们熟悉了对方的武功路子。每一次比斗回去，两人都会想出一些新招破对方的武功。但到再次比武之时，二人使出新招来，仍是斗个旗鼓相当，谁也奈何不了谁。

这一次，两人斗了一个多时辰，仍然是谁也没占到半点便宜。张去病在旁却看得惊心动魄，见到两位掌门出手妙招纷呈，不由得在心里连连叫好。

二人斗到一千多招时，只见步金吾左掌往旁一拍，劈下一块岩石，如流星锤一般射向柳寒峰。柳寒峰见岩石飞来，却不避闪，亦是凌空一掌拍出。两股雄厚掌力一撞，将那块疾飞的岩石击得粉碎。便在这一瞬间，步金吾快捷无伦地欺到柳寒峰身前，形如鬼魅般拍出一掌。柳寒峰忙出掌相迎，只听“啵”的一声，两人的手掌粘到一起，比拼起内力来。

柳寒峰心中一惊：步老儿要拼命不成？步金吾正有此意。两人前三次比武，各有输赢，难解他心头之恨。适才久战不胜，他怒火更盛，便欲同柳寒峰拼比内力，斗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张去病看见两位掌门人忽然拼斗内力，忽然想起凌宵老人说过，高手比拼内力十死九伤，凶险无比。他心下着急，却又不知怎么办。

大约过了燃一柱香的功夫，只见柳寒峰与步金吾身上的袍子渐渐胀大起来，二人头上冒出了丝丝白气。张去病看得提心吊胆，不知两人这番比斗会是怎样一番结局。突然，只听嗤嗤两声破空声响。

步金吾惊喝道：“什么人？竟敢暗算老子！”

柳寒峰亦怒道：“暗中偷袭，卑鄙无耻！”

张去病心下大骇：是何人如此大胆，竟然敢暗算这两位掌门人？忽听一个低沉的声音吟道：“美人亡，魂飞扬。天涯客，痛断肠！”吟罢，那人懒洋洋道：“你们问我是甚么人？嘿嘿，连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你二人何必多此一问！”

张去病回眼一看，只见从乱石背后，走出一个驼背老者来。月光之下，只见这老者背上驼峰高耸，须发斑白，形容猥琐，一脸寂寥神色。再转头一看，只见步金吾委顿在地，不能动弹，柳寒峰倒靠在一块岩石上，也行动不得。

张去病惊得目瞪口呆。心想：两位掌门的武功何等高深，便是在与人激斗之际，旁人要暗算他们也是极难。这驼背老者竟然一招将他二人制住，此人武功之高，实是匪夷所思！

柳寒峰和步金吾比他更心惊。适才他二人全神比拼内力，忽见人影一闪，两人忙撒掌对敌。不料那人凌空一抓，两股阴寒劲气激射过来，竟然将他们双双击倒。此人虽说是偷袭得手，但他仅凭一抓之力，便击倒他二人。这在他们几十年的武林生涯中，可是前所未有之事！尤其令他二人吃惊的是，以他们识之广，眼界之宽，竟看不出此人使的是何派武功！

二人突遭暗算，都欲运内力去冲开被封的穴道。哪知他俩刚一运功，却听那驼背老者冷冷道：“你俩想运气冲开穴道么？那是枉费功夫！无论你们功力如何深厚，中了我这‘幻阳血爪’，没有一个时辰，你们休想解开穴道。如若不信，你们运气冲穴试试看！”

柳寒峰和步金吾自然不信，忙暗运真气去冲撞身上被封穴道。只觉真气一动，身上几处大穴里便有一缕热气如蚯蚓蠕动。那热气古怪之极，与一般阳刚真气全然不同，竟会热得寒透骨髓，两人不由得打个冷噤，真气便聚集不起来。

驼背老者道：“二位掌门人，穴位是不是有些不对劲？实话对你二人说：我这‘幻阳血爪’，是在万年寒冰洞中练就的阴热内力，专破高手的内功真气。若是一般高手中了我这一抓，功力已废。你二人功力深厚，虽然内功尚未被废，但要想恢复功力，至少也要一个时辰。所以我奉劝你们，在这一个时辰之内不要妄动真气为好。否则，多动一分真气，便多损一分功力，最后你们将会内力失尽，成为废人！”

柳寒峰和步金吾不肯坐以待毙，二人又暗运真气去冲穴道。岂知真气一动，那缕阴热之气便在“涌泉”、“膻中”、“百会”几处穴位游走，将他们聚集的真气吸纳得干干净净。一连试了几次，情形均是如此。两人方知驼背老者所言不虚，急忙寻转动心思，想别的法子解困。

柳寒峰一边急思脱身之法，一边想稳住驼背老者，缓缓问道：“柳某同尊驾素不相识，无仇无恨，不知尊驾为何要暗算柳某？”

驼背老者冷哼一声，说道：“不错，你二人与我是无半点仇怨。但是老子生平最痛恨寡情薄义之徒！几年前，你二人早该自绝人世，居然厚着脸皮活到如今。哼，老子实在看不下去，气愤不过，今日才来取你二人老命！这有什么好问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