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去病只道那人将他俩擒住，要把他们提去见秦桧。岂料那人纵身一跳，却提着他们跃出院外，奔上湖面的座九曲木桥。

那人在桥上奔过几个曲角，遇见一队武士迎面奔来，灯笼火把将桥上照得通明。张去病借着光亮向前一看，见有两个人挡在桥上：一人是“金瘤圣手”柯金龙，另一人是史乾。当年这二人去缉拿他的家人，他都见过。他再歪头一看提着他们飞奔之人，不由大吃一惊，这人却是毒佛迦南陀！

柯金龙看见刺客是个和尚，手上还提着两个人，不禁一愣，喝道：“刺客站住！”

迦南陀见去路被堵断，身后又有一队武士涌上桥来。他双手一松，将张去病和柳语丢在桥上。怪笑一声，喝道：“谁敢挡佛爷的道，都不要命了？佛爷送你们上西天！”说时一把抓向柯金龙的面门。

柯金龙不知迦南陀的厉害，出指点向迦南陀的掌心。指头刚触到迦南陀的手掌，忽觉一阵锐痛钻心，惊得暴退开去。抬手一看，只见手指变得又黑又肿，忙叫道：“史兄小心，这和尚会使毒！”

迦南陀哈哈笑道：“叫你知道毒佛的厉害！”随即一掌拍向史乾，掌风中挟裹着一阵腥臭。史乾闻到臭气两眼发花，吓得连连后退。

柯金龙喊道：“史兄，亮家伙！”二人拔出兵刃同迦南陀斗起来。

张去病被迦南陀扔到木桥上，身子一震忽觉身上穴道解开，心里有些奇怪。他不知那迦南陀中了药王的毒，功力尚未恢复，点穴的力道不足。他身上穿着蓝龙赠送的护身背心，又减去迦南陀的指力，才使他被封穴道很快解开。

他来不及细想，忙给柳语解开穴道。二人往左右一看，桥头上武士已奔到近处。另一头迦南陀和柯金龙在激斗，唯一逃生之路只有跳进湖里逃走。情急之下，他拉起柳语纵身跳入湖里。

湖中有个泉眼突突冒水，离泉眼数丈处水形成一个大漩涡。张去病本不会游水，为了逃命他在水中乱划。柳语忙伸手拽着他向对岸游去，不料一会功夫对面岸上已站满武士。柳语只得拽住张去病掉转头向另一处岸边游去。便在此时，岸上武士乱忽然箭齐发。他俩在水中惊慌避箭，扑腾没到那大漩涡旁，忽觉一股巨大吸力将他们吸下湖底。二人在漩涡中心奋力挣扎一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迦南陀看见张去病和柳语跳进湖里，心里大急。右掌一扬掌上打出一团毒沙，柯金龙和史乾见只毒沙扑面，吓得扭头就跑。朝桥头一拨武士不知厉害冲了过来，迦南陀又打出一把毒沙，武士们被毒沙打中之处，皮肉立即溃烂，一个个痛得喊妈叫娘。迦南陀怪笑一声，几个纵跃，便消失在木桥尽头。

便在此时，一队武士簇拥着秦桧来到湖边。柯金龙和史乾忙上前参见，秦桧问道：“刺客可抓住了？”

柯金龙和史乾躬身答道：“回禀丞相，刺客逃遁，属下等人正在追捕！”

秦桧道：“尔等务必查清刺客来历，速将那刺客捉拿归案！”

柯金龙和史乾道：“是。”秦桧回头喊道：“秦福！”

管家秦福走上前来，道：“老爷有何吩咐？”

秦桧道：“备轿，本相要进宫去面见皇上。”说罢，转身去里院换上朝服。

不一会儿，秦桧换好朝服匆匆走到前院。仆役抬来一乘大轿，秦桧坐入轿内。八名轿夫抬起大轿，在柯金龙、史乾、江蛟、阿密罗等随从的护卫下径直向皇宫去。

轿子穿过几条大街，来到皇宫门前。轿夫放轿落地，秦桧从轿内走出，向宫门卫士说明来意。侍卫笑脸打开宫门放秦桧进宫去，柯金龙等随从在宫门外等候。

秦桧走进皇宫，向当值太监求见皇上。太监忙去大德殿禀报高宗赵构。不多时，高宗传旨召见。秦桧跟随太监穿过两重宫殿，来到宋高宗批阅奏章的御书房门外。书房门上高悬一块金扁，上书《思归斋》三字。秦桧看见这三个字，脸上浮现出一丝讥笑神情。

原来赵构给书房起这“思归”之名，一语双关：既有思归被金人占据的北方半壁河山之意，又有思念金人掳去的徽、钦二宗归来之意，以示他一腔忠孝赤诚。但秦桧却知赵构是挂羊头卖狗肉，故脸上露出讥讪的神色。

须臾，老太监贾升出来宣道：“皇上宣秦丞相进见。”

秦桧走进御书房，跪下行君臣大礼，高宗赵构一摆手，叫贾升搬来锦凳赐秦桧坐下。赵构身穿一袭杏黄龙袍，年约四十，身材欣长，长脸高鼻，细目短须，手执一卷坐在宽大书案后。

待秦桧落坐，赵构道：“丞相夜里进宫，所为何事？”

秦桧道：“启奏皇上，这几日那金国完颜龙王爷前来临安催索贡物，老臣已皆办妥，特来上奏皇上。”

赵构道：“筹集几十万钱物不易，老爱卿辛苦了！”

秦桧道：“这是老臣应尽之责，皇上如此褒奖，令老臣惶恐！皇上，那完颜龙此次前来临安不仅催要贡物，他还提出一件无理之求，令老臣着实气恼。老臣不敢擅自作主，特来请皇上圣裁！”

赵构听了面色一紧，忙问道：“完颜龙提出什么无理要求？”

秦桧道：“他除了催要和约上规定进贡的那二十五万两银子和二十五万匹绸缎，他还向老臣说金国要征讨西夏，要我大宋另外给他一万担粮食和五千匹战马！皇上，你说天下哪有此理！”

赵构愤然道“金人也太贪得无厌！我大宋岁岁向金国纳贡，已弄得财力虚弱。今又来索要马匹粮草，难道想将大宋掏空不成？长此以往将大宋弄得民穷国贫，岂不危哉！”说至此，一掌拍在书案上，气愤异常。

自从宋与金议和以来，每年向金国上表称臣，缴纳贡物，赵构心中总不是滋味。此时一听完颜龙额外强索粮食和战马，心中积压的愤懑便流露出来。

秦桧一看赵构动怒，忙道：“皇上所言极是！金人贪念无涯，老臣愤慨之极，气得茶饭难咽，睡不成眠。那金国本就比大宋富强，议和后再从我国刮去大量财物，无异如虎添翼。我大宋却似皮下抽肉，一蹶不振！倘若有朝一日那金国撕毁和约与我国开战，大宋岂不是养虎为患？每思至此，老臣恨不得一个子儿也不给那金国！”

赵构点头道：“老爱卿说得极是，朕为此甚虑！此事委实难决，不知卿有何良策？”

秦桧道：“老臣想了两日，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气愤归气愤，国事重大，老臣不敢意气用事。只得翻来覆去权衡给不给金粮草马匹的利与害，祸与福，也不知想得对不对？”

赵构放下手中的书卷，道：“你不妨说给朕听听。”

秦桧道：“老臣昏庸，纯系一派胡思乱想，说来只怕皇上不悦。”

赵构摆了摆手，道：“但说无妨，朕不怪罪你就是了。”

秦桧道：“老臣遵旨。老臣思量，倘若我大宋不给金国马匹粮草，那金国反倒占了大便宜，大宋却吃了大亏！”

赵构一愕，忙问道：“此话怎讲？”

秦桧道：“我国不给金国马匹粮草，金人一定不肯善罢干休。倘若金人不去打西夏，而是翻脸攻打我国，事情大大不妙！一则是这几年，我国上贡的上百万两银子和百万匹绸缎，白白的贡给金国，让金国占了大便宜。二则是我国同金国开战，耗费的钱财物，一定要比一万担粮草和五千匹战马多得多。既让生民涂炭，又不知鹿死谁手，这样就因小失大，我国吃了大亏！”

赵构道：“若是给那金国粮草马匹呢，那将如何？”

秦桧道：“依老臣之见，那将是我国占大便宜，金国将吃大亏。”

赵构忙问道：“此话又怎讲？”

秦桧道：“倘若皇上给了金国粮草马匹，金国用这些粮草马匹去攻打西夏国，这就不足为虑了。金国虽强，但那西夏国也不弱。我大宋坐山观虎斗，以夷制夷。他们二虎相斗，必两败俱伤！金国削弱实力，对我大宋就不足为患了。我国使小钱赚大利，皇上占了大便宜，金国就吃了大亏！如此一想，老臣又觉得给金国马匹粮草对大宋是利大于弊。不过臣年迈愚昧，胡思乱想，也不知想得对不对，请皇上明鉴。”

秦桧这一番话，哪里是什么胡思乱想。他送走完颜龙后，一直煞费苦心思谋，如何向赵构下说辞，蛊惑赵构答应给完颜龙粮草和马匹。他算准赵构听到完颜龙的无理强求必然会大为气恼，所以一开口以退为进，先指责金国强索粮草马匹太横强无理，表示极大愤慨，以示自己忠心谋国。再说给金国粮草马匹对宋坏处极大，勾起赵构的同感。但他深知赵构一门心思苟且偷安，最怕同金国打仗，便接着说出不给金国粮草马匹坏处更大，吓唬一通赵构。最后才说出给金国粮草马匹赵构会得大大的好处，一步步诱使赵构坠入他的算计中。

果然赵构一听大有柳暗花明之感，连连点头道：“丞相此言极是。依卿之言，朕命你去筹措粮草马匹给那完颜龙罢。”

秦桧道：“老臣领旨，马上按皇上的旨意去办理。”说罢拜别高宗赵构，满心欢喜地出了御书房。

秦桧去后，赵构轻轻一拍手掌，老太监贾升走进书房来。这贾升六十多岁，佝腰着身子，一脸皱折，满头银发。

贾升躬身问道：“皇上有何旨意？”

赵构道：“适才秦桧的话，你都听见了？”

贾升道：“老仆听见了。”

赵构又道：“你看秦桧之言，可有不实之处！”

贾升道：“禀皇上，晚膳后，皇上进内宫去向太后请安，秦府里的暗探送来一封密报，老仆还没来得及呈给皇上御览。现请皇上过目，兴许皇上从密报便可看出秦桧话中的真伪。”说时双手奉上密报。

赵构一摆手，道：“朕暂且不看。你先捡密报上紧要的说一说。”

贾升道：“老仆遵旨。”说时打开密报，一边看一边说：“这密报上，也讲到完颜龙前来索要粮草马匹，看来确有其事……只是老仆不知，秦桧办此事为何如此卖力，要夜里进宫来找皇上？老仆觉得事有些蹊跷。”

赵构又问道：“从密报上看，秦桧近来还甚么可疑之举？”

贾升道：“回禀皇上，密报说，秦桧近来做了几桩事。第一桩是搜罗证据，欲治赵鼎、洪皓、张浚、王庶、胡舜等抗金派大臣的罪。第二桩是秦桧将康倬、王扬英、周执羔等人收罗至门下，扩大其党羽。第三桩是近来秦桧同御医王继先勾结，命他侦伺皇上的动静。第四桩是秦桧听说望仙桥附近有一块风水宝地，依山抱水，居此地者子孙必定飞黄腾达。欲奏请皇上，将那块地赐给他建造宅子。”

赵构冷哼一声，道：“秦桧可恶！来，你替朕拟一道圣旨。”

贾升道：“皇上命老仆拟旨，可是要治秦桧的罪？”

赵构冷笑一声道：“不，朕非旦不治他的员罪，还要给他加官进爵，明日加封他为太师！”

贾升惊异道：“皇上要加封秦桧？这……是为何？”

赵构冷笑一声：“眼下为了国事大局，朕还须用他，暂不治他的罪。朕加封他的官爵，这是变着法子治他！”

贾升听罢愣了瞬间，恍然大悟道：“啊呀，皇上圣明！皇上是说暂时不将秦桧打杀，便将他捧杀？皇上为他加官进爵，他必然更加屁颠屁颠为皇上办事，也必然会更加胆大妄为，让皇上抓住他更多罪证。哪一天皇上不用他了，他的死期就到了！”

赵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不错，咱们先棒杀他，将来再打杀他！现下将他捧得越高，将来他摔得越惨！你再替朕草拟两道旨，一道旨是封李方刚为临安城总兵。另一道旨是，提任那朱鹤为宫内侍卫总领，兼统御林军！”

贾升赞道：“皇上英明。皇上把守京城的军队和宫内侍卫放到这两个忠心耿耿的大臣手里，即便那秦桧专权，他也翻不了天！皇上手中握着刀把子，哪一天要除掉秦桧，方便得很！”

赵构哈哈笑道：“朕正有此意，你下去拟旨罢。”

贾升道：“老仆遵旨。”躬身退出房去。

却说张去病和柳语被那漩涡拖入湖底，几翻挣扎全无用处。漩流将他们卷入一个暗洞，二人呛了好几口水只得运功闭气，任那急湍流水将他俩从暗洞中卷出去。过了一会旋流吸力忽然消失，柳语奋力划出水面一看，只见身在一条河里，却不见张去病。

柳语扬头喊道：“去病哥哥！去病哥哥！”

黑沉沉的河面没人回应。她四处张望仍不见张去病的踪迹，又喊“去病哥哥！去病哥哥！”还是没人应声。她心下大急，一头扎进水里去搜寻。游出一段脚下碰着一团柔软人体，急忙伸手将那人拖出水面，一看正是张去病，忙将他带到岸上。只见他双目紧闭，不知是死是话。

柳语急得流下眼泪，伸手一摸张去病的胸膛，心还在微微跳动，忙将他放在一块大石上，用掌抚在张去病背上连连按压。嘴里急唤道：“去病哥哥，去病哥哥，你别吓我，你千万不能死，不能死啊！”

张去病嘴里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水，鼻孔里也呼出气来。又过片刻，才悠悠醒转过来。他睁开眼睛长吐了一口气，看见柳语两眼含泪注视着他，忙问道：“语儿你怎么啦？”

柳语看见张去病活转过来，反倒放声大哭起来。

张去病困惑道：“语儿，谁欺侮你啦？”

柳语道：“你欺侮我，你……你吓死我啦！”

张去病一楞，道：“我吓死你？没有啊！”

柳语道：“你差点淹死，还不吓人么！”

张去病才恍然想他起跳下湖后，被漩涡卷入暗洞，头碰到洞壁石头，便一下晕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没想到适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忙坐起身来握着柳语的双手道：“语儿，是我不好，让你受惊吓了！”

柳语摇了一下头，轻声道：“不，去病哥哥，是语儿不好。你好不容易活过来，我不该这么怨你……去病哥哥，刚才你不知道我好害怕，真好害怕！”

张去病笑道：“语儿别怕，你相公我这条小命贱得很，一时半会阎王老爷不会要我的命，我要一直陪你活几千岁！”

柳语矫嗔道：“你这人真贫嘴，才活过来便胡说八道！你是谁的相公了？你再瞎说我可不理你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