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暗透，华灯初上。

虽然中饭菜色已经大大出乎意料，但研究前辈的游戏策划消耗不少能量。于是，我夹杂在行色匆匆一脸疲惫的路人之中，同样行色匆匆，等着回公寓吃现成晚饭。

路过橱窗，看见新上市冬装，不由驻足几秒，眼角顺势瞄到身高不到标准、体重却绝对超过标准的人形。中午吃光了订餐里的肉饼蒸蛋、土豆炒青椒丝、炸鱼、青菜，又喝了一碗紫菜冬瓜汤，外加下午啃了一个苹果，而且一天坐着没有运动，似乎脸也又圆了一圈……不，应该说，橱窗不是镜子，照出来的东西都有些变形！

没什么大不了！等到存折卡里数字足够多，可以底气十足冲进一线甚至奢侈品牌*店搜刮一番，然后闲来无事有空穿着像是用人民币缝起来的衣服招摇过市——这个时候再减肥也不迟！

我叹口气，昂首挺胸，准备继续向前走。

“别照了，再怎么照都是一个样子。”熟悉的声音发自背后，轻描淡写又不怀好意。

“不好意思，我只是关心一下当季最新款式的风衣，好像与季彦先生无关。”

“呵呵，不错嘛，终于听出来是我了。”

“遇到认识的人，不先打招呼或者叫人名字，而是随随便便找一个切入口，尖酸刻薄自说自话，让我避之不及的——在我那么多年的人生履历里，就只有季彦先生您一位！不好意思，不知不觉受了您影响多了条毒舌。”

“原来是印象深刻的唯一一位，呵呵，这番话，我就当作赞扬收下了！”季彦自说自话绕到我面前，意味深长地打量过我，向着橱窗里的风衣一扬下颚，似笑非笑，“顺便说一句，李瞳小姐，这件Burberry风衣，适合您身高的尺寸扣上腰间的纽扣就只有一尺九腰身，而且米白颜色容易扩大视觉面积。根据我的目测，对您来说，恐怕不太合适。”

“真是多谢关心。”我几欲发作，却还是忍耐着挤出六个字和一个笑。

“季彦，你在这里啊！”店门口疾步走来一个女孩，精良套装，得体妆容，端足了富家美女的架势。她顺乎自然地把我当作空气，欢欢喜喜走到季彦面前，从手中的Burberry袋子里拿出条格子围巾展示，“我还是决定买这个搭配衣服，一个牌子的最搭调了，你说好不好看啊？”——这句话，自然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在我面前摆阵挑衅。

想想真好笑，有些女人果真喜欢自寻烦恼。我很想拍拍她的肩膀，让这位正牌公主尽管放松，那样性格恶劣、除了外表几乎乏善可陈的季彦，本人绝无兴趣，即便要当灰姑娘，也会精心挑选好王子殿下。

“嗯，你觉得好看就可以。”季彦漫不经心地回答小美女，含笑的眼睛却盯着我，目光充满研究意味，无比诡异。

“你仔细点看嘛！”美女娇嗔，顺着季彦目光，那双精心描画了眼线和粉紫色眼影的眼睛终于扫到我。她吃了一惊——是故意的，一把勾住季彦的手臂宣告所有权——还是故意的。然后才骄傲地半仰起下颚，面向我，眼睛下瞟：“抱歉，这些小姐，刚才我没有注意到您，请问，您是？”——当然，彬彬有礼依旧是故意做给人看的。

有涵养如我，自然友善地微笑，然后慢慢开口解释：“我是季先生表妹的房客，恰好……”

“恰好上周在云珈那儿碰到，还拒接了我暂住上海期间临时女伴一职。”季彦强行接过话，皮肉都笑，似乎纯良无限。

小美女脸色煞白，面颊上的胭脂于是红得突兀，没等我表示异议就急不可耐地开口发问：“上周？这么说，我是……她的候补？”

季彦伸出手指摸摸下巴，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嗯，是可以这么说。怎么，很介意？”

“那是当然的！谁都会的吧！”小美女声音发颤，柳眉倒竖，杏目远瞪，当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既然介意，就不该为了季大公子名下的产业，夸下海口吧！我可是听说，不久前，还有人在我爷爷面前很肯定地说——‘只要对方是季大公子，我肯定会当一个温柔贤淑的新娘的’呢？另外，告诉你件事，股份继承权，我早就放弃了！”

“季彦！这件事你给我记着！我肯定会让Daddy告诉你的Grandpa的！”小美女又羞又恼，迅速抽出手，转身就走，空中飘过一阵香风。

“恕我不送！”季彦挥挥手——不得不承认，真是漫不经心得潇洒极了。

经过几个路人，带着好奇的目光看着我和季彦，甚至是远去的小美女。顿时，我突然想到，在不知底细的路人甲乙丙丁，包括那位小美女看来，我已经成了这场糟糕又莫名的三角游戏的其中一员，无论如何都脱不开干系。

“喂！”

“什么事啊？”

“也太过分了一点吧！”

“嗯，是啊，是太过分了——一点，一点而已。”季彦把手插进口袋，一脸轻松。

这个世界上，果真就有那么些人仪表堂堂、衣冠楚楚、家世不错，道德观却令人难以置信地薄弱！

“这种事没什么了不起的，利益联姻，看上我已经放弃掉的股份继承权而已。凑巧今天让你撞见了，呵呵！”

“……也是凑巧让我当了个恶人吧！”

“我可是句句实话，都是对方多想了。”

“季彦，你可真的是下了套等着人钻，然后得意洋洋清点成果，顺便假惺惺怪别人眼神不好啊！”

“那是当然，所有事情都自觉的只晓得自己抗，人生在世岂不是太累？走吧！”季彦说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向前走去。

我一惊，不仅位移为零，左脚还下意识向后半步。

季彦停住脚步：“怎么了？紧张什么，我意思是，请你喝杯咖啡，算作刚才的谢礼！”

“啊……啊，不了，云珈还在等我回去，许小诚也来说要展示手艺。”刚说完，我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到了关键时候，明明是想要委婉拒绝邀请，找出不合理借口，让自己看上去像个赖着不肯走的电灯泡。

“哦，这样。那再见了。”出乎意料，季彦并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表示理解就向前走去。

我松了口气。那样的人，我应付不来。

“下次吧，记着，我欠你顿咖啡！”季彦突然回头，嘴角上扬，依稀可见。

逆着光，微笑的脸庞和挺拔的背影，统统隐匿模糊在流彩一般的初上街灯之下，在即刻生成的记忆里沉沉浮浮，时而初见，时而旧识。

没戴眼镜，视线是否接触，根本不得而知。

我满以为季彦会回头。而在现实与想象出现差异的时候，我也会用同样坚定的语气暗地里鄙视自己一番：已经是快要奔三的虚龄，怎还像办公室里刚毕业的小姑娘，因为一个手势就忽略掉某人之前的所有斑斑劣迹！李瞳啊李瞳，做做白日梦未尝不可，难得的是要能够及时清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