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只相隔不过一个手臂的距离，我也看不明白，季彦勾起的唇角上，究竟是等回音的成分多一些，还是看好戏的成分多一些。不过已经有了超过二十五年人生阅历的我知道，无论碰到多么不明所以的事情，笑总是没错的——至于是苦笑还是干笑还是冷笑还是讪笑，就随便观者去理解。

“怎么？我说的话就这么好笑？”季彦斜斜倚在办公桌上，修长手指扣了扣桌面。

“当然的，你想……”

“喂，李瞳，我没想开玩笑。”季彦坚决打断我的话头，站直身子，慢慢走到大落地窗前。“不相信也没关系。但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拿来当玩笑的。”他看着窗外，语气柔和。

那一刻，万千金色的光线争相涌入室内，泼洒上他的全身，勾勒出那个几近完美的侧面上挺拔的鼻梁，薄削的唇线。我不得不承认，这个瞬间，他真的英俊极了。

所谓怦然心动，并非实实在在心脏漏跳一拍，或者眼中“心”光乍现，而是在某一个瞬间，被某个不经意的姿态，或者某句脱离开那个时候的背景人物就不再有意义的话所占据。然后，这些不该静止的时光放大模糊成回忆。

然而，加进再多“怦然心动”的增添剂，我始终觉得，戏是戏，小说是小说，就像自有一方天地的玻璃雪球，放到现实里面，等于生生敲碎。于是，季彦构成的画面再好看，都和我无关。现实中间，终是有些东西，只能偶尔拿来做做白日梦，不得近触。

“季先生，当今这种世道，不管是好男人还是好工作都不会轻易摆到你面前。所以……”

“等下，李瞳，你是不是没有完全理解我的意思？”季彦突然换了个姿势靠在窗台上，一手托着下巴，还歪着头。这下我看明白了，脸上恶劣神情，不是看好戏还能是什么！

背脊上，一阵恶寒“噌”地串上来，冲上面颊却已经被自做多情后的羞赧烧得滚烫。天底下哪有电视剧里一样的贵公子首先爱钱其次爱权三爱灰姑娘。虽然没有点破，被一句暧昧不清的话语吹得飘飘然，实在有失颜面！

而那个一句句接连抛出足以令人误解的话的恶劣人士，依然站在一边，不动声色作壁上观！

我狠狠盯着他，一边妄想用目光把那张似笑非笑的狐狸面皮烧下来，一边发挥有良知的新时代女性本色以恶劣语气谆谆教导。“季彦，话不能乱讲，别告诉我你长这么大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好啦，好啦，别瞪我了。说真的，再瞪你眼睛也只有那么一点……”

“你！”

“别急别急，有话好说！一口气接不上来，这里附近没有医院，而且市区交通拥挤，叫救护车也一定来不及。”

天哪！我这个星期犯的最大错误，肯定就是和这个自说自话、似笑非笑、莫名其妙、恶劣的实体化理论到现在！我白了他一眼，把最后一沓文件放到原来的位置，拎起包准备走人。

“关于刚才那句我问你有没有完全理解的话——”

季彦故意拖长语调，等到我回头看见他弯弯的嘴角弯弯的眼角，才觉得自己又被他引入了有利于他的圈套。

我叹了口气：“直接说吧，到底什么意思。”

“选项一，对手是你，我没自信能够保持住最棒的游戏策划的头衔。”

季彦说着，故意顿了顿，看了我一眼。无论是说的神情还是话中内容，这一次都不像是玩笑。

“选项二，是你的话，我的确没有自信能够像以前一样虚情假意漫不经心玩下去。选项三，我没信心那个我开头的《边缘游戏》到了你手里会顺利完结成为佳作。三个选项都在这里，请随便选吧！”

季彦一口气说完，如果整理成文恐怕还要让人自己加上标点符号才能看懂。至于那些选项……

“喂，季彦，要是你这么不愿意让别人接受你的策划案直说也可以。”说完话，我呼出口气。人不能太聪明也不能太笨，挑能够接口的话说下去，忽略有些内容——这总是对的。

“我倒是没有这个意思。就是有点不放心，也算是半个自己的孩子。”

我举手表示反对：“那现在我不做这个策划案了总行吧！”

季彦摇头：“反对无效！接手了就要做完！啊，算是优惠，好心告诉你，那个策划案没有写完是因为线索太多我也想不出结局。哈哈！”

“你就尽量笑吧，最好笑得被口水呛死！”

“不不不，你要这么想让我被口水呛死，今天的免费晚饭就没有了。”

“耶？还请我吃晚饭？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对吧，无事不求人的季大公子？后续注意事项在哪里，快说出来我研究下。”

“上次欠你顿咖啡，加上这些天的利息，晚饭总行了吧，再贪心我就毁约了！哦——别用云珈等你什么的搪塞，这次我和她已经通过气了！”季彦故意顿了顿，右手一插口袋，笑容邪恶，“她把你卖了，价格还不错——我的意思是，相当便宜！”

“……我没胃口吃饭。”

“没胃口吃饭？那么吃点心吧！嗯，今天这个天气，我倒想去吃热腾腾刚出炉的小笼。你怎么样？”

“你请别人吃饭态度都这么随便？”

“不，你是特别的。她们都很挑剔的，不像你。”

“听不出你这句话是在表扬我。”

“那好，换一句，她们都很‘作’。”

“你说这句话像是买了正版但是有BUG，不得已只好再官方发布补丁。”

“……你也很‘作’。”季彦边说着，边拉开车门，做出“请”的手势。

“啊，这是补丁上的补丁了。”

季彦不再说话，但在他面前逞口舌之能，虽说其实并无意义，却着实愉快。

“喂，李瞳，注意啦！”

“啊？注意什么？”

我转向季彦，心中不安。什么时候他有一脸坏笑，我就会难字当头！

不，这次不是当头，而是当背——季彦一脚踩下油门，而我的后背重重贴上车座靠背！

“Carrera GT！推背感不错吧！哼哼，谁让你不扣安全带。”

——好吧，这就算是季彦式的报复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