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彦走了？”云珈见我走进房间，从书本上移开视线。她半躺在自己房间里的贵妃椅上，一手撑着头，目光里却是疲惫多过慵懒。“哼……走之前也不知道来看看我，还口口声声说关心我。”

“……”

“这么看着我，干嘛？难道我说得不对，既然关心我，就要关心到底。真不知道他怎么和女孩子打交道的，不知道女孩子要哄三遍，第一遍拒绝，第二遍看上去更加确定脾气更加坏地拒绝，而第三遍，往往就俯首帖耳了。”

“你究竟是想要他关心你，还是讨厌他关心你。听上去非常口是心非，云珈。至于你说的哄三遍，我想，你只是在说自己吧。”

云珈相当自觉地忽略掉我的前半截话，对后半截表现出明显的惊奇：“啊？你不是这样？别人一哄就乖乖举起双手缴械投降了？”

我苦笑：“我是普通性格的凡人，当然和你不一样。估计我认识的人里，也只有你这个被宠坏的大小姐会做出这种别扭的事情来。”

正说着，那只被云珈捡回来的小猫从椅子底下探出头，水晶挂坠明晃晃地刺人眼睛——似乎这是我憧憬多年的小小的奢侈。我看着，一点也不知自己突然交上好运，顿时荣华富贵的猫咪，在心里暗暗哀叹，这个城市过去旧殖民地的味道依然浓烈，跑马场里的马儿吃蛋黄加方糖的旧社会属性至今没有完全清洗干净。

“这不像你。就算是合法收入，你也不会这么随便往野猫脖子上挂。就算你再怎样含着银勺长大，至少也要对得起看着你的众位读者大人的心情。”

“哦，是嘛，反正那个人看见我往猫脖子上挂，就识趣地走开了，你没看见他那种挫败的表情！哈哈，真是太过瘾了！怪他自己运气不好吧，碰到的是我云珈！”

不能多说什么，我只好带开话题：“女孩果然还是要富养，这样才不会轻易被收买。”

“不要这么说，其实我还是很节约的！”

“……不好意思，说实话，没有看出来。大小姐的节约和我等平头老百姓的节约，果然还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谁说的！我告诉你，在大学时候，我看到饮料促销凭学生证免费拿，就排了长队去领，一点都没有觉得丢脸！相反，另外有一次，其他的饮料原价买一送二，我没觉得有多核算，就没买。”

“敢问您要的饮料原价多少？”

“我想想，好像是柠檬水，嗯，大概是十九元一瓶吧。”

我摊摊手：“我上大学的时候，超过五元的进口饮料柜台可是基本不光顾的。好了，你看，这就是差别。”

“反正我还是很节约的。”云珈似乎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无形中在从前，在现在，给身边人的压力。她撇撇嘴，继续说下去：“其实把那条挂坠给猫戴也不是我的本意，但是……嗯，你可以说我有精神洁癖吧。”

“嗯，什么？”

“最关键，还是要看是谁送的礼物，和他的目的。”她说着，忽然，把视线移到我的脖子，然后跳回到我脸上，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对了，李瞳，我哥刚才和你说了那么久，那么……你都知道了？”

“嗯，如果哦你的意思是关于小时候的恐惧症，和你家里反对你和安以陌在一起的理由的话，我都听他说了。云珈，其实你没有必要对季彦这么抵触，他比你想象得要……”

“要什么？要关心我？要了解我？”不等我说完，云珈就抢白。“他了解我么，连我自己，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的。其实我不抵触他，他，对，他就像上帝一样，告诉亚当夏娃不能吃善恶树上的果子，因为智慧会带来不幸。然后我的错误，就和人的原罪本质上一样，就是因为没有听从全知全能！我不要这样，李瞳，我不要人用过来人的语气告诉我，你这么做没有好处，即便真的不好，我也要自己试过才知道！世界上有些人，容不得别人像能够看到自己的未来一样，一板一眼告诉你什么好什么不好。”

云珈神情激动，眼睛里反射着灯光，黑白分明，像是燃烧的宝石。她停了片刻，再度开口，嗓音像是珠玉，清脆、掷地有声：“而我就是他们中的一份子。”

“你是天生的叛逆者。”

云珈沉默了片刻。“你和我哥的看法一样？都觉得我是一边在游戏人生，一边在报复他们，一边在等和安以陌在一起的机会？”然后，她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伸手捞过一个抱枕，把头靠上去，声音闷闷的：“我很清楚，有些事情，我自己没有下定决心，其实我是在等自己想明白，然后下定决心怎么办。李瞳，不管别人信不信，我心里清楚自己的底线。”

从云珈房间里出来，我洗了个澡准备睡觉。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钟，已经十一点，算算时间，季彦该差不多到家了。虽然城市治安很好，但每次他回去以后，我算准时间打电话问平安，已经成了习惯。于是我翻出包来拿手机——说来可笑，从小到大，能够背得出的就只有自己家里的电话号码。

很奇怪。手机并不在包里。

也许被我胡乱塞在衣服口袋里挂到橱里了。然而也不在。

一阵翻箱倒柜，翻天覆地之后，我的手机还是杳无踪迹。

似乎从前看见过这么一个解释，说是很多时候，有一样东西会突然间消失，而你以为是自己乱放找不到的。但在不久以后，它在你从前找过的地方又出现了——因为这个时候，出现了时空的错位。这种神叨叨的解释似乎还添加了物理学上的粒子之类的名词作解释，我固然不相信，却也一边翻找一边胡思乱想。

科技进步对我最大的影响就是，我把所有的电话号码和备忘都记在手机里，找不到它就好像失去了半身。况且，我和某位想要不把钱当回事就不把钱当回事的神奇大小姐不一样，不管如今我的手机机型跌到了什么价位，当年买的时候，对我来说绝对算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什么事情啊，李瞳，我在隔壁都听见你的动静了。”云珈说着，走进我的房间。

“我的手机找不到了。”我说着，第四遍翻开枕头，伸手去摸床垫上有无凸起。

“嗯？不会凭空没有啊，你最后一次看见是什么时候？”

果然，置身事外的人，面对乱局才能够保持淡定清醒。我停下手，仔细回忆：“对了，云珈，刚才进你房间的时候，我有没有拿？”

云珈想了想，摇摇头：“没有。肯定的。我肯定没有看见你拿。”

“那会在哪里……最后一次接电话，是你打来的……”我喃喃自语，突然灵光乍现，“啊！知道了！大概……大概忘记在季彦车子上了。”

“哦，那就没事了嘛，打个电话去问问他。呵呵，其实没有了，让他给你一个也没问题——哦，不过就是李瞳你不喜欢这样的事情了。”云珈眼眸明亮，能够洞穿人的心思——当然，是在她自己愿意去洞察的前提下。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怎么了？怎么还哭丧着脸？”

“如果季彦知道，从小到大，我能够背得顺溜的电话，包括120，119，110，手机充值等公用，绝对不超过十个。而且，他的电话、手机我一向都背不出。如果他知道这样的事情，会怎么想……”

云珈看着我，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啊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笑死我了，他也有不被人重视的今天！李瞳，快，快打电话给他，告诉他！气死他！”她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控制不住地滚到我的床上。

旁人看来很好笑，不过我却不这么觉得。因为我想到，背得出的那几个号码之中，有一个是……

叮铃铃——

电话响了，我正在想其他事情，反射性吓了一跳。

云珈抢先接了电话，看了看显示屏，立刻塞给我：“季彦的。”她俯身趴在床上，一手托着下巴，兴趣盎然地盯着我。

我拿过听筒，有分寸地白了她一眼：“喂，季彦，我想问你，我的手机是不是……”

“呵呵，我打电话来就是这件事情。正好手机在我这里，于是就顺便检查了一下里面有没有不能告人的秘密和出轨痕迹，呵呵！”季彦的声音一向动听，通过电话听筒传来，微妙有了些变化，客观地说，越发醇厚，然而加上内容，却还是在我眼前浮现出一脸漫不经心的似笑非笑。

“实在辛苦了，季大公子，想必一无所获，让你很失望吧。”

“不，李瞳，你错了，我可是有大发现。”

季彦明明是调侃语气，然而我却不自禁地心虚，心脏也配合地跟着重重地跳了一下。

“……你看到什么了。”

“我的短信，你一条都没有删掉吧，李瞳。”

“……”我拿着听筒，愣在那里，像是中学女生，突然说错了什么话，被人知道自己偷偷喜欢着的，和平时说到的时候极其不齿的，一直都是同一个人。

“喂？李瞳？怎么了？呵呵，不好意思了？”

我刚想回答，突然，熟悉的铃声响了起来——是我自己的手机！

“哦，电话啊，号码是6879打头的，李瞳，我先帮你接了哦。”

6879？那是！

“不要接！季彦，那个电话无所谓的，不要接！”我急忙大喊，然而已经来不及。

电话的那一头，清晰无误，已经传来季彦一声“喂，您好”。

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不响，却刺得我耳膜很疼，一瞬间，似乎世界开始缓缓颠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