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彦离开以后第一个周五终于打来了电话，不知无意还是故意，他没有算准时差，当时正好公寓里没人，于是等到我和云珈回去，就只听到了答录机的语音。这位贵公子似乎并不习惯答录机，先是轻轻几声清嗓子咳嗽，然后才开始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他对着机器，反而没有对着大活人时候的利齿毒舌，愣了半天，天气、航程无关紧要倒是糊里糊涂念叨了一大串，归纳起来只有最后一句话像是正常情况下人会说的——“我安全到了，照顾好自己，天气预报说寒潮快到江南地区了。”

听到这里，褪着腿上丝袜的云珈忍俊不住：“哈哈！我就知道，他……啊！”

一声高分贝尖呼，云大小姐脚下一阵大乱，幸好旁边就是沙发。即便如此，云珈还是在沙发上摔得四仰八叉，脱到一半的丝袜缠在脚踝上，姿势毫无优雅可言。

然而大小姐满不在乎地扯掉在无数电影、喜剧甚至生活中都被证明为危险物的长丝袜，继续把打断的话头接下去：“李瞳啊，我哥肯定正被老爷子严加看管着呢，呵呵，在那幢房子里面想要打个电话出来都要汇报几遍，不容易呢。”她说着露出得意神色，好像自己是个有先见之明的预言师，“所以我才不在平时回去！这次老爷子没在叫季彦回去以后，要我也一起回去，幸好，幸好！”

嗯？有点不对，季彦说，他有事情要办，所以要回去一次，似乎……应该是他自己要回去的。

“咦，李瞳，怎么了？”

我慌忙摆手：“没事没事。”

云珈见状，嘴角一勾：“你担心了。”

“我担心什么……”

“担心我哥，还担心你以后嫁进我家来，我外公怎么对你。”八卦始终予人无限气力，回家时候直叫腰酸背痛的云珈身体弹簧也似一跳，突然跪在沙发上，一把勾着我头颈，凑近笑脸，像极了办公室的小雯姑娘——再漂亮的脸，八卦无限起来都是一样。

我暗暗叹了口气，云珈说的前半句算是对了，我的确担心，因为现在和那天听见的内容，并不一样。

好在云珈是个聪明人，知道我突然沉默意味什么，于是，关于我和季彦的八卦到此为止。

一过就是几个星期，她都没有主动提起自己的表哥，我也没有多说，而季彦也没有来电话。

生活似乎恢复到贸然在云珈的公寓里撞见季彦之前的样子，只有在翻看手机的时候，看见那些总舍不得删掉的短信，才会顺便翻开日历，算一算他有多久没有发来消息。

少了似笑非笑的贵公子，我的生活顿时平淡安宁起来。

不过似乎因为如此，生活重点又到了工作上。穿越背景女性向游戏终于告一段落，早上提交了文字稿，下午开会，严姐当着整个组对我写的女主角回到自己世界的结局对话大加赞叹。

小雯拿着自己手里的策划材料翻到最后一页，眉毛一动，瞪大了眼睛：“李瞳姐！这个……神来之笔！”

“哦哦，神来之笔啊，那么就读出来吧！”

“对，好主意，小雯读出来！”

“……这个……”小雯看看我，也不等我发火，咬咬牙，“不管你同意不同意了，反正好东西要大家分享。”小雯清了清喉咙，“从家里到学校，乘地铁换公交车就可以……”

从家里到学校，乘地铁换公交车就可以；想要吃哈根达斯冰淇淋，只要出门右转走进超市付费。但是，有什么方法，能够再让我到达你的世界？

穿越结局无非三种，同回现代，同留异界，或者不得相见。前两个结局早已在小雯姑娘的少女漫画补习课后完成，然而最后一个结局，我总是感到无能为力。伤感结局总是难以把握煽情程度，冥思苦想，怎么也找不出头绪，当时季彦一句玩笑——结尾剧情动画的精髓三式已经教过你，至于分开之后的伤感么，等我们分开段时间你就知道。

时间与距离。

真实与游戏。

“这么有感觉的结尾句，配上合适的音乐和漂亮的画面，肯定会让玩这个游戏的小姑娘心满意足的！严姐严姐，应该好好奖励李瞳姐一下啊！”

“嗯，有道理……”听了小雯的话，严姐撇撇嘴，想了想，似乎立刻有了主意，“呵呵，对了，李瞳，我们把你和季彦当作隐藏NPC成对出现在隐藏任务里面，再作为‘前辈’一样的角色放在游戏操作手册里面怎么样？哈哈！很不错的主意吧，嗯，你们两个连性格都不用改就很有特色，肯定让人印象深刻得不得了！”

“咳咳……严姐！”我正好在喝水，差点呛住。

“就这么定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作为游戏策划组，和玩家有亲近感也是卖点。哦呵呵呵呵~~”严姐一得意，右掌一竖开始模仿动漫女王笑，“好了，会开完了，大家都回去做事吧！务必在今年情人节前把这个初版做出来在其他游戏特典里面放出试玩版！”

“好！”

“是！”

我也跟着一起应和，然后转身准备走。

严姐突然在背后拍拍我，轻声说：“别闷闷不乐，季彦只不过回去段时间而已，没事的。”

我顿时觉得奇怪，脱口问：“严姐你怎么知道季彦回去了？”

“哈哈，你这几天都不接什么桌上的电话，昨天还要求自动加班，这样的迹象，身为你的上司，我当然看一眼就知道了。哈哈！”严姐还是笑，只是眉尖让人难以察觉地一颤，“嗯，行了，快回去工作吧，好好干！”

严姐的鼓励还是像旧时一样让人振奋。人总是在别人的认同中生存，我当然不例外。然而，这句鼓励在我耳中，听上去却有些安慰的味道。

季彦说他要回去一次办一些事情。云珈不知实情，我不知道详情，严姐或许知道一些却绝对不会说。究竟发生了什么？季彦当时所说，那些现在不能告诉我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和季彦正式成为恋人没多久，却发觉他瞒着我的事情越来越多，即便是那些没有瞒的事情，在出口之前也多少经过他的仔细斟酌——于我，原因不明。

也许他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或者认为，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还没有。

有时候，甚至我会想，如果两个人没有办法分享秘密，那么他们之间就远远算不得亲近。可能我永远都习惯不了谎言和借口——哪怕它们都是善意的。没错，这的确是偏执，但这是李瞳的偏执，如果没有了这样的偏执，李瞳也就没有了……

下班时候，我乘电梯下楼，脑子里陡然冒出我自己写的那句话。

——有什么方法，能够再让我到达你的世界……

突然之间感觉像是一句谶语，意蕴不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