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座流星雨

【一】

我们这一届一共有24个班，学校租了20多辆大巴车，气派的停在校园内，高二高三的学长学姐们都趴在阳台上议论纷纷，听说我们这一届是市一中首次安排在军营军训，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们这群高一的只想着能远离课堂了，压根想不起军训背朝太阳面朝黄土的痛苦。

我背着老唐旅游时才会用的包，看着学长学姐们幸灾乐祸的表情，他们肯定在说，高一的，你们马上就要成为一群黑鬼了，我们非常愿意捐出qq里的太阳为你们照亮军训的天空。

总之，我高二高三的时候是这么想的。

学生很多，大家跑来跑去找着自己班级的大巴车，大老远我就看见杨晨光举着一根细杆子，最上面挂着一个维尼熊玩偶，十分显眼。

比起其他班，我们班贼他妈像夕阳红旅游团，一个童心未泯的导游带着一群不服老的大爷大妈。

“班长，这招可以啊！”

杨晨光嘿嘿一傻笑，对我们六个说：

“这是万老师想的招，上面那个维尼熊是他女儿的玩具，万老师说这样能吸引一班同学的注意力。”

的确够吸引的，在一片写着班级名称的旗帜中，缓缓升起一只维尼小熊，俯瞰我们这群穷开心的高一的。

大巴上开着冷气，窗帘也都拉着，我有点看不清脚下的路，宋末突然伸过来手，小声说：

“胳膊给你抓，但待会你要表演节目。”

我情急之下先抓住他的胳膊，什么表演节目的根本没放在心下。

大家还是以同桌的形式坐下来，唐小青上车点了点人名，朝车下的杨晨光说了声到齐了。

没多久大巴开始发动了，同学们还是处于亢奋的状态，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得热火朝天。

“宋末，帮我把包拿一下。”我兴奋的拍着腿，戳戳宋末的胳膊肘。

“拿包干嘛？”他好不容易才把我的大包放到行李架上，不情不愿的问我。

“我要背《劝学》。”军训前，语文老师发给我们《劝学》的内容，叮嘱我们在军训过程中时刻谨记学习。

宋末先是不可思议的看了看我，然后叹了口气起身拿下我的包。

我满心欢喜的解开书包，拿出一袋薯片，一袋虾条，一袋旺仔雪饼，然后完成任务般系好书包的带，嘻嘻一笑递给宋末。

“唐小靛儿，我真是信了你的劝学。”宋末无奈的摇摇头，却还是任劳任怨的接过书包。

杨晨光在车前拍了拍不知哪来的话筒，一种劣质话筒的吱鸣声刺耳地传来，引起大家的不满。

“班长干嘛呢。”

“班长能不能行。”

杨晨光一紧张就颤着肉肉的身体，像个海豹似的摆着手：

“哎呀哎呀，你们别说话，听我说。”他郑重的清了清嗓子，颇像婚礼的司仪：

“在这热死人的天气，我们终于迎来了军训，那么接下来为了凝聚班级团结力，我宣布才艺表演正式开始！同桌两人共同出个节目或者一个人都可以！”

才艺表演还能凝结班级团结力？不过我总算知道宋末让我抓他胳膊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我本来以为一门心思学习的尖子生们对这种不会有太大热情，没想到下一秒他们就蜂拥蝶涌的抢过话筒，开唱了。

那个时候周杰伦和陈奕迅的歌几乎人人都会唱，几首歌下来独唱变成了全班大合唱。

“诶，下一个就该你了。”宋末闭着眼用胳膊肘轻轻戳戳我。

我发现我俩都习惯用胳膊肘戳人这种叫人方式。

我的才艺不是唱也不是跳，总之是所有人想象不到的，我自信的挑挑眉，对宋末说，放120个心，让你瞧瞧世界级高手。

走出座位的时候差点被自己绊倒。

他妈的，人就是不能傲，走路会摔跤。

后来，大许说我那天站在前面就像一个声情并茂的电视导购。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广州好迪！”

“神州行，我看行！”

“烧贝壳小小个，烧贝壳金黄色，烧贝壳美味又独特，蛋糕就吃烧贝壳。”

还有一个外国人用着撇脚的中文，抱着一大袋旺旺大礼包，说，一路旺到底。

我5岁的时候几乎背会了电视上所有的广告词，还学的有模有样的，那个时候我妈说我要是把背广告的劲用在学习上，早成才了。

那段时间电视上特别流行小孩子上台表演才艺的节目，各种超级宝宝秀之类的，老唐说他们单位的儿子去参加了，还赢了好多玩具，唐一白像个小大人似的，说自己已经过了玩玩具的年纪，我扯着老唐的衣服自告奋勇。

然后老唐真的带我去报名了，在报名地点那些评委亲切的问我们这些小朋友，小朋友，你平时喜欢什么啊？

“我喜欢背诗。”

“我喜欢弹钢琴。”

“我喜欢画画。”

轮到我了，我瞅瞅一旁给我鼓励眼神的老唐，挺起小胸板：

“我喜欢3号小男生。”

一个评委端着茶缸，呛到流泪。

其他评委又接着问，你们都有什么才艺啊？

“我会唐诗三百首。”

“我会珠心算。”

“我会跳街舞。”

“我会背广告！”

后来，节目组说如果选上的话会给老唐打电话，一直等到节目停播，都没等来那个电话。

我貌似去参加了少儿版的交友节目。

我引以为傲的才艺，虽然没什么实质性作用，但逗得大家笑的欢畅，包括宋末。

最后，杨晨光让唐一白给大家留念合照，纪念第一次出行的一班。

陆颂和项柏晗趴在我座位上方做鬼脸，我丝毫不知的把手指比个耶放到宋末头顶，笑得很傻。

照片上大家无忧无虑的样子，真好。

至少大家的肤色还是正常水平，像没下锅的水晶丸子，水灵灵的，军训完之后只能抱着照片痛哭流涕，妈的，军训这口锅把我炸得焦黑焦黑的。

大家几乎都是打着哈欠，一副没睡够的样子走下车的，我的脑袋顶着宋末的后背，以清醒的灵魂跟随他的步伐，我的肉体已经困出天际。

我第一次亲眼看见军营，铁青色的大门，四周除了墙还是墙，年轻的教官在门口倍儿挺直的站成一排，齐刷刷的朝我们行军礼，声音浑厚有力：

“同学们好！”

我的瞌睡虫被吓的魂飞魄散，急忙站好和其他同学一起鞠躬，回一句，教官好。

一班的教官是个叫小丰的男生，才20出头，性子特朴实，一上来就说：

“接下来这6天，我要是哪做的不好了，你们就告诉我，我偷偷让你们休息的时候，千万别告诉别的教官。”

陆颂带头说，鼓掌。

然后掌声像用力拍蚊子似的呱呱响起。

小丰告诉我们，市一中一共24个班，采用轮流住宿的方式，前3天13-24班住帐篷，1-12班住宿舍楼，后3天转换。

这叫充分体验军营生活，所以我们除了站军姿，练正步之外，还有项搭帐篷的技能训练。

初来军营的那股新鲜劲早过去了，放完行李，换好军训服后，我们在满天飞的哨声中开始了训练。

小丰虽然占了个阴凉地儿，但那几片树叶子还是挡不住灼人的太阳光，照得我脑门发热，不用照镜子我都知道自己的脸肯定红的像个大闸蟹。

杨晨光站在我前排，我都能看见他的上衣一点一点汗湿，拼成世界地图，他肩膀一直在颤抖，貌似是哪块痒痒，但又挠不得，大队长一直在转来转去看我们这些学生，以至于我们动都不敢动。

唐僧那个时候被妖怪施法，脖子上爬上个虫子，还好有大圣的暗中相助。

站军姿的我们恨不得随身携带个大圣。

小丰走到我们这边时，我听见杨晨光小声的说，小丰，救我。

小丰不动声色的靠近过来，低声问怎么了，像两个接头的人私自对着暗号。

天王盖地虎，秋裤2米5。

“我肩膀痒，你帮我拍一下。”杨晨光咬着牙齿，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来，生怕引起大队长的注意。

小丰清了清嗓子，朝杨晨光肩膀上拍了拍，无缝衔接的吼了句：

“背挺直了啊！都站直了。”

然后，就会发现小丰时常穿梭在男生的行列中，要么拍拍背，要么拍拍脸的，还总会严格的跟一句：

“站直了，站直了！非得我挨个拍直你们。”

大队长路过我们班时，总是挂着欣慰的笑。

知道真相的我笑的眼泪掉下来。

我们方队也创下了极少有人举手喊报告去抓痒痒的记录。

男生们虽然没有72变的大圣，但有胜似痒痒挠的小丰，我们女生碍于小丰不能抓痒，所以休息的时间比男生多。

“小靛儿啊，你看我是不是快不行了。”大许枕着我腿，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再这么下去，我铁定香消玉殒了，咳咳咳...”大许得寸进尺的装柔弱，快咳出肺来。

“你要是再咳出点血，说不定还能赶上去葬花呢。”我双手支地，脑袋向头仰，接受天地阳光精华。

“滚滚滚，一边玩去。”大许盘腿坐起来，由林黛玉转变成王熙凤只在一瞬间。

突然她望着远方煽起情来，她说许恺要是和我们同岁就好了，她还可以看着他军训的样子。

我突然想起那天晚上的事，颇感兴趣的问她，和许恺一路上聊什么了。

大许叹叹气，说，许老师跟我讲了一路的数学知识，从集合到函数，从正无穷到负无穷。

我仔细想想貌似这种话题更适合老师和学生，不过幸好许恺是个数学老师，万一是我们生物老师，指不定会把人体的十二指肠连带阑尾一齐说了。

【二】

三天的时光宛若坐着神州5号，飞速滑过，除了累就是更累。

我们方队进展十分顺利，大家积极配合小丰，特希望他第一次带队就能得到最后的荣誉教官奖。

整个军营后操场密密麻麻的搭起了帐篷，像排列整齐的竹叶粽子，绿油油一片。

我和大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搭出个架子来，旁边的女生都在铺床了。

我很后悔在小丰讲搭帐篷技巧时，我和大许在后面开小差算着哪天晚上有流星雨。

大许插着腰，累的喘着粗气让我去求救宋末他们。

我们的帐篷和宋末他们的之间至少隔了十几顶，我估计会累死在半路上，我咕咚咕咚灌下一瓶水，润了润嗓子，扎个不稳的马步，一口气运到胸腔。

“宋末！宋末！宋末！”我跳起来晃动着双手，期盼着宋末能看到比军营帐篷只高一点的我。

他转头看向我的方向，放下手中的东西，穿过谷堆似的帐篷小跑过来。

“把那根绳子给我。”宋末径直朝着只有空架子的帐篷走去，蹲下用手试试紧不紧实。

我取过绳子，却不见大许的踪影，或许上厕所了，我没多想就屁颠屁颠的跑到宋末身边，问他，怎么知道这就是我们的帐篷。

宋末一副我还不了解你啊的表情瞥了我一眼，手上开始动作起来：

“不然呢，你让我来喝茶的？”

我摸摸后脑勺，咧嘴一笑：

“茶没有，只有娃哈哈。”我指着自己的脸，说，我是娃，然后哈哈两声。

宋末嫌弃的笑了笑：

“别拖累人家厂家，你这样的肯定会滞销，说不定还会引起货币贬值。”

我撇撇嘴，脸冲着他故意多做了几个娃哈哈。

后来，大许说她是故意躲起来的，为了让我和宋末有个单独搭帐篷的机会，她还拿了唐一白的相机，躲在暗处拍了好多我俩的照片。

照片是很多，但都拍糊了。

帐篷搭好后，我满意的拍拍手上的土，一掐腰倍儿高兴的说：

“终于可以夫妻双双把家还了。”我指的是我和大许，但周围的女生向我和宋末投来诡异的眼神，摆明了在说小心举报你们违背青少年身心健康发展。

【三】

我趴在帐篷的小窗户后，紧盯外面的油灯一个接着一个的灭，直到最后一盏油灯灭了后，我激动的压着声线对大许说，走！咱们能出去看流星雨了。

我俩像两只鬼鬼祟祟的地鼠，一步三回头的穿过帐篷地，生怕被教官发现当头一棒把我们打回地底下。

然后game over。

军营内有块特别大的石头，白天躺在上面睡觉倍儿舒服，我和大许早就相中这块风水之地，急忙躺下去，翘首期盼着流星雨的来临。

“大许，你看的那本书上说的是几点？”

“11点半，狮子座流星雨！等着吧，马上了！”

我突然想起个棘手的问题，能许几个愿望？愿望能说出来吗？需不需要买个蛋糕啥的，或是象征性地吹个蜡烛？

大许回了四个字，心诚则灵。

那晚，风凉飕飕的，夜空浩瀚一片像带了几条银项链闪着星光，而且真的有流星雨。

我和大许双手合十，虔诚的许了愿望。

这个愿望我给了唐一白，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蹦出来的人是他，半途换个人选也不大厚道，于是我深吸一口气默默祈祷，希望我的弟弟身体健康，永远快乐。

该怎么形容亲情呢，大概是唯一不会放在心中去比较的存在，当别人说我比唐一白在某方面好时，我第一反应并不是沾沾自喜，而是急忙解释唐一白其实更好，直到别人默许，我心里的别扭劲才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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