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达瓦大叔他们几个人在哪里？”

李炜心中一动，用来送葬的曲子，曲调低沉哀婉，对于音律的要求很高，再加上还要配合巫傩的祝祷唱词，全部祝祷的唱词唱下来，至少有上百万字之多，能够从清晨一直唱到傍晚，每一段的节律都完全不同，的确很难练。

“那不都在台上呢吗，李大哥，咱们可要快点，要是误了杀三鸡，那可是相当不吉利的。”

陈伟不敢再和李炜耽搁，拉着他一路跑上灵台，气喘吁吁的来到达瓦大叔跟前。

“小毛猴子，看你那毛躁样，这么简单的点屁事都干不好。”

达瓦大叔不满的对陈伟呵斥道，为了今天的葬礼，他特意换上了一件黑色的丧服，面色肃穆无比。

在他面前，摆放着一座用柏木打好的木头棺材，棺材里铺满了崭新的白麻布，远远能够看到一双穿着白色布鞋的脚。

眼见达瓦大叔他们已经把小朵母亲的尸体弄了回来，李炜这才稍稍放下了心，抱着双臂看向了达瓦大叔。

“达瓦大叔，不是没耽误时辰吗。”

陈伟说着，迅速用身上带来的麻绳把那三只公鸡的脚绑好，丢在脚下。

“行了，去一边忙别的事吧，这里的事情交给我就行了。”

达瓦大叔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让陈伟离开，这才拿起三只公鸡，相当熟练的用手里的刀子抹了它们的脖子。

苗族的葬礼规矩很多，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要杀三鸡，每一只被杀掉的鸡，都有特殊的名目，分别叫做枕头鸡，点字鸡和喊魂鸡。

其中的枕头鸡，要被死者枕在头下，而点字鸡与喊魂鸡，则必须放在死者的头前与脚下。

达瓦大叔年纪大，已经不知道替人操持过多少次葬礼，早就驾轻就熟，很快就把三只鸡放好，顺带着将一块白布蒙在了死者脸上。

“达瓦大叔，有什么能帮你的。”

眼见达瓦大叔已经将棺材里的一切布置妥当，李炜这才开口问道。

“大王，这事仓促了些，万事都没有齐备，不过好在我和阿朵婆这些老骨头还算卖力，总算没有出太大的纰漏，现在唯一还缺的，也就只有芦笙手了。”

达瓦大叔有些无奈的看着李炜。

“这个倒是好办，实在不行的话，我来就是了。”

李炜笑的相当从容。

“大王，虽然您来这里这么久了，却根本不知道这丧曲到底有多难吹，别说您了，只怕是其他那些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也都吹不好啊。”

达瓦大叔颇为担心的看着他。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李炜浅笑一声，拿起手边的芦笙，呜哩哇啦的吹奏起来，吹的正是丧曲中最难吹的追魂部分，曲调忽而高亢，忽而低沉，几乎每一段的变音都很大，如果交给其他人，只怕很难吹出来。

但是到了李炜这边，却是吹奏的驾轻就熟，哪怕是其中直接由高调变成低调的变音，也都吹的驾轻就熟，那样子，完全不像是一个青年，倒像是一位已经生活了六十多岁，吹了一辈子芦笙的超级高手。

“大王，您真是太厉害了，真看不出来，您居然还有这么一手，依我看，您根本就是最纯正的苗人，比我们这些人都要纯正的苗人啊。”

达瓦大叔相当佩服的对他挑起了大拇指。

“好了，用不着拍我的马屁了，这事就这么定了，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就要烧午头纸了，去准备吧。”

李炜笑着对达瓦大叔吩咐道。

“明白。”

达瓦大叔答应着退开，很快就把其他两名芦笙手叫到李炜跟前，连带着芦笙也都一起带了过来。

“大王，我们几人在一起办的葬礼多年了，吹奏的丧曲也都能够合拍，就是不知道您......”

其他的两名芦笙手依旧有些担心。

“你们放心吧，我会尽量跟随你们几位的节奏的。”

李炜相当自信的对几人比了个ok的手势。

几人说话之际，村里的人已经三三两两逐渐来到了灵台跟前，根据苗族的规矩，人死之后的第一天中午，必须要集体对逝者进行祭拜，哪怕是寨子里与他关系最不和睦的人也都要出席，以示死者为大。

“好了，咱们准备吧，可别耽误了时辰，不吉利。”

眼见其他三人都还在用满是疑惑的目光看着自己，李炜拿起芦笙，笑着对他们吩咐道。

话音刚落，村寨里的人，已经大部分都到齐，身上穿着专门参加葬礼时才会穿的黑色土布衣裙，身上的饰品全部摘下，满眼肃穆的站在灵台下，自发的排成了四五列整齐的队伍。

就在这肃穆的气氛下，阿朵婆与阿雅一左一右的搀扶着满身白衣的小朵，缓缓来到了灵台上，对着棺材跪了下去。

“祭礼开始，丧乐，起！”

眼见大家都已经准备好了祭祀，达瓦大叔轻叹一声，高亢的喊着，朝着身边另外两名芦笙手递了个眼色，拿起手中的芦笙，吹响了祭奠用的哀乐。

眼见三人都已经吹奏起来，李炜连忙拿起手中的芦笙，应和着几人的曲调吹奏起来，曲调低沉哀婉，完美的与其他人融合在了一起。

和汉人葬礼时的唢呐声不同，苗人葬礼上的芦笙手，每一人吹奏的都是不同的曲子，却偏偏还要像是合唱一样，听起来没有任何的违和，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滥竽充数根本不可能。

“李书记，他居然会吹丧曲，而且居然吹的如此流畅，和达瓦大叔这些老人如此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眼见李炜吹奏的曲子居然如此完美，人群中不由发出了阵阵惊叹的声音。

“咳咳......”

眼见人群有些骚乱，阿朵婆不满的站起身，清咳几声，人群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孩子，时辰到了，送你阿娘最后一程吧。”

阿朵婆低下身，低声对身边的小朵吩咐道。

小朵满脸感激的点了点头，缓缓起身，身穿白色孝衣的娇躯身形娉婷，围着母亲的棺材，伴随着四人吹奏的曲调，唱起了一首空灵的挽歌。

这也是苗人中的习俗之一，死者的逝去，都是上天享福，死者的亲人，不能哭泣，只能围着死者的尸身唱挽歌，倾诉对苍天的感恩，以及对死者的怀念之情。

小朵的声音空灵好似山谷里的百灵鸟，才一开口，立刻便感人肺腑，让所有人情不自禁的竖起了耳朵，听着她婉转的声音，大部分人都随之流下了眼泪。

“这丫头，嗓音这么好，不去当明星都可惜了。”

李炜颇为感慨的想着，芦笙吹的更加卖力。

就在小朵婉转的歌声中，时间很快过去，转眼间已经快要到了午饭时分。

小朵唱的精疲力尽，最终支撑不住，扑倒在母亲身上昏倒了过去，就在她倒地的时候，李炜猛然起身，眼疾手快，直接将她拦腰抱在怀里。

“好了，就先到这里，大家都先回去休息吧。”

达瓦大叔不失时机的放下手里的芦笙，对在场的所有人吩咐道。

众人也都站的双腿发麻，听达瓦大叔这么说，连忙对灵台上的棺材施礼，起身告辞。

“这孩子可怜啊，还这么小就没了娘，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达瓦大叔叹着气，满脸同情。

“俗话说的好，圣人老吾老，幼人之幼，她现在既然是咱们达瓦村的人，不管如何，总要给她一口饭吃。”

李炜同样不胜感慨。

“说那么多有啥用，大王，我看这孩子，越看越喜欢，不如就让她以后和我在一起，只要我这老婆子有一口吃的，就少不了这孩子的。”

阿朵婆心疼的**着阿朵光滑白嫩的小脸，忍不住潸然泪下。

“阿朵婆，如果你真喜欢这孩子的话，那不如就让她认你当娘好了，你现在可是咱村最有钱的人，身边却又没人照应，免得等你百年之后，以后挣得那些钱，都到你那不孝的儿子手里。”

提到阿朵婆的儿子，达瓦大叔恨得牙根都发痒。

“达瓦大哥，你又说笑话了，人家这么好的姑娘，咋能待见我这都已经快动不了的老婆子呢。”

阿朵婆满脸犹疑，无比疼爱的看着小朵。

“再说了，人家的阿娘才去世，就这么把人家的女儿夺过来，知道的是我老婆子喜欢这孩子，不知道的，总少不了要说些闲话的。”

“不，我愿意，我愿意，阿朵婆，只要您不嫌弃我，以后我就是您的亲女儿，以后您的生活，全部都有小朵来照顾，哪怕是您以后真的，我就像今天这样的替您送葬。”

小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哭着跪在了阿朵婆跟前。

“好姑娘，好姑娘诶，有你这么好的女儿，老婆子我哪怕明天就死，也都值得了呢。”

阿朵婆同样哭的泣不成声。

“行了，两位都不要再哭了，阿朵婆，等小朵娘的葬礼过后，我帮你们写一个收养申请，然后拿去县里审批，以后小朵就是你的女儿，别人谁也说不出什么闲话去。”

李炜笑着对阿朵婆说道。

“成，成，大王，你说咋办就咋办。”

阿朵婆满心感激的看着李炜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