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下午四五点钟的样子，天色已经开始暗淡下来，屋内没有开灯，炕的温度正好，像保温状态的电饭煲，没有烫到坐几分钟就要换个位置，也没有凉到寒意拔凉屁股，趴在上面，整个人都是温暖的，不出半小时困意便可驱使眼皮缓慢关上示意眼睛暂停营业，这天下午的惬意在我日后的生活中不再出现。我双腿伸直倚着墙坐着，奶奶盘腿坐在我斜对面，奶奶的眼睛是棕色的，我也是，但几年后，奶奶的眼睛因为年长和疾病蒙上了灰色，她看着我，搓着双手回忆说“你出生的时候两只腿是缠在一起的，不像正常小孩的两只腿是可以分开的，因为你妈妈怀孕的时候睡觉总是朝一个方向侧躺。我抱着你去找医生，医生和我说“大娘，您回去没事的时候就给她缕缕腿，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回来之后，没事的时候我就把你的腿抻直，给你捋一捋，那时我就想要是好不了以后你可咋办”，边说边双手比划着向我展示是如何帮我捋直双腿的，我像听故事的小孩安静地听着，大脑里却已经同步开演了同篇舞台剧。我现在走路依旧有一只腿是不正常的，我的左腿在走路的时候从膝盖的位置开始整个小腿是向外侧甩的，当然这并不影响我的生活，也不属于身体残疾这类严重的缺陷问题，但确实在形体美观方面是不友善的。在小的时候我从没有注意到我走路的姿势与其他人是有些许不同的，直到大学毕业后，我开始一个人的生活，某天在商场的一扇玻璃窗前看到自己走路的倒影才发现。那天晚上回家我开始想，如果我像模特一样走猫步可能会好看些，于是我开始练习用猫步代替正常走路的姿势，事实证明并不会，只会让我更容易摔跤。随后我尝试沿着马路上地砖缝隙的那条直线行走，证明这在现实生活中也不是很可行，甚至会更丑。慢慢地，我便不去在意，偶尔看见镜子中自己走路的动态时，心还是会抖一下，然后转移自己视线看向别处。

“你小时候吃饭，那才叫个费劲。要你妈妈背着你到处走，才肯吃口饭。要不然就又哭又闹”，奶奶停了一会，像是在搜寻记忆库，继续说。“还有，你在吃东西这方面，真是随你妈，喜欢吃的东西一定要吃个够，不喜欢的一口都不碰”。奶奶上了年纪之后总是喜欢回忆，也会提到妈妈。而爸爸从没在我面前提起过妈妈，我与爸爸似乎在互相不知道的情况下签订了保密协议，对于妈妈谁都没有问，谁也没有答。妈妈，我并不熟悉，就连这两个字都是陌生的，不会刻意去写，躲避着谈，是一个符号，想要却即便努力也不会得到的爱。除去亲人对她的埋怨，记忆中只有几个小片段是有妈妈的，还有一张全家族的大合影，是我对爸爸妈妈和小时候的我仅有的图像记录，在某天，我鬼使神差地把其他人都用马赛克挡住，就好像这张照片是专属于我的全家福，爸爸、妈妈、我、爷爷、奶奶。这个盯着照相机、一身素白着装的小孩是我，可能我在好奇着面前发出咔咔声音的照相机和下指令的人，那刺眼的阳光照的我眯起眼睛，看上去不是很喜悦的样子，这张照片我反反复复的看，原来我的嘴角是稍微向下的，原来在我这么小的时候就有黑眼圈了，原来小时候的我看上去很可爱嘛，如果你说小时候的我看上去的确像个挑剔的小孩，我也并不介意，毕竟我皱着眉头也没有笑容。将我抱在手臂上的妈妈，视线看向我，锁定在我的脸上，她更在意我，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样眼神锁定照相机，虽然我无法从照片中清晰地看到她的眼神，但这张照片让我第一次感觉到她对我的爱，就像你注视你爱的人那般的浓浓的爱的诠释，只有爱的人能感受到的灼灼火焰，仿佛在你身后便是四季花海，鸟儿齐鸣为你唱你最喜欢的歌，而那时的我不知自己正在妈妈给我的爱的海洋中仰泳着。我的眼睛、嘴巴、脸部轮廓都和爸爸长的像极了，尤其是大眼睛、双眼皮和厚嘴唇，遗憾的是来自爸爸那高挺的鼻梁的优异基因在我这里像是被谁打了一拳，高挺的鼻梁坍塌了；而在小时候，邻居们都不只曾说过一次“和你妈长的真像”。现在拿着这张老照片看，她的基因在我的身上复刻着她的样子，但具体要说哪个部位与她相似，我很难给出准确的回答，看一眼便觉得神似最为恰当。我在大脑中搜寻关于她的记忆碎片，证明我不曾忘记她，证明她曾爱过我。却没有什么词汇可以写在这里告诉你她长什么样子，喜欢什么。

［我的全家福］现在这张我的全家福，只剩下我。

我，一人在黑白两界游走徘徊，坚强或懦弱的活着。爱，给我们温暖，爱，让我们寒凉，爱，安排我们共同生活一段时间，而时间，驱使我们愈走愈远，来不及记住你的面容，你的声音，你的生活。忽然有一天有一刻，或许你已上了年纪，或许你还是青春少年／少女，对着一张老照片止不住的流眼泪，或许是这时刺眼的阳光直射入你的眼睛让你流了泪，或许这张照片中你爱的那个人用神秘的力量撕裂了你的泪腺，你并不想，但你无力控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