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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心理治疗-奶奶

我七岁,爷爷去世后的某一天,我蹲在家门口的路上玩泥巴,看见干结成块的黄土里有一个被困在塑料布里的蛆,正在用尽全身的力气转动那白白胖胖软软的身体,想要从黄土里挣脱出来。我捡起一片树叶撕去叶片留下中间的梗,用梗的一头戳它,它扭动地更用力了。就在我用树叶梗戳蛆玩的时候,大姑带来我可以直接上小学一年级的消息。

小学门口左边有一个手动推车售卖一些零食,右边是一个综合商店,零食和学习用品都卖。小学生们课间休息的时候就会到这两个地方买点零嘴吃(五分钱的辣片、两毛钱的汽水、一毛钱的糖…),放学的时候学生们更是蜂拥式涌出,像一群蜜蜂共同都在踩一束花朵上的花蜜一样簇拥在零食摊周围,我也守在里面,等候时机,等了很久,顺走两颗糖。手里攥着这两颗糖往家走的路上,我的心加速跳着,越跳越快,我不记得这两颗糖的味道,甚至不记得我吃掉了这两颗糖,只记得这惶恐的心跳声和等待在家门口的爸爸看见放学后迟迟未归的我终于回来了的时候赏给我的两个飞脚的情形。后来有一次,家附近的小孩们聚集在一起玩,有人提议上山烤玉米吃,大家便都往山上冲,穿梭在玉米地里掰玉米,突然有一个声音传来“快跑”,丢掉手里的玉米便做鸟兽散式逃跑,但我和另外两个小孩被玉米田的主人抓到并恐吓说“如果再有下次,我就去告诉你们家长”,我们三个人像啄木鸟一般点头,然后灰溜溜跑回家,到家平复气息后还在庆幸自己逃过一劫。这片玉米田与我还有一次纠葛,让我能够裹腹,那时爸爸已经酗酒并且很久没有往家里带钱,奶奶那里也连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了,为下一顿饭该怎么解决苦恼着。那天没有下雨却是阴天,有雾,像是哪里来的神仙想帮我做掩护,我背着书包做贼一样潜到玉米田里,用最快的速度掰了几棒玉米胡乱塞进书包,撒丫子跑回家。怕极了身后会突然出现其他人看见这一幕。回到家我把玉米交给奶奶,奶奶问我“哪来的,咱可不能偷东西啊”,我嘟囔着“不是偷的,是别人给的”,然后躲进屋子里不再和奶奶说话。第二天清晨,爸爸带着一筐带土的青菜回来,奶奶把菜摘好,将不能吃的部分拿出去倒在垃圾堆,早上七点钟,几个家庭妇女像往常一样聚集在隔壁家门口聊家常,一个尖锐的声音刺入我的耳中“不知道是谁,那么损,偷我家菜,我都看见扔在垃圾堆的菜叶子了,都是邻居,你说啊,干这种缺德事”,自知理亏的我不敢出门,怕撞上说这话的人,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这些人散去之后才平静下来。我庆幸奶奶听力不够好听不到这贬损的话,否则她这位老人家在困苦的生活面前又要经受颜面的羞辱。我不记得这次饥饿危机最后是怎么度过的,只记得为了填饱肚子,我和爸爸都做了一次不光彩的偷盗之事。我是出于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过的悲苦,而爸爸是否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还是他想别人求助后别人拒绝提供帮助才这样做,我永远不会知道。后来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奶奶不在家中,爸爸铺上了干净的床单,看得出来他打扫了家里。

“我奶奶呢”,我站在门口问他。

“去你小姑家住了”,他不看我,只回答了我的问话。

两句话后,谁也没有再说话。他起身生火煮面条,这是家里剩下的最后半扎挂面,吃完便只能饿肚皮。Jason突然来拜访,我们三个人在院子里支起饭桌,一人一碗面。饭桌上,爸爸向Jason介绍身边发生的所谓趣事,从Jason面部的瘪嘴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并不享受这一谈话,而这谈话中间有一部分让我也十分抗拒。

“你知道吗,他把他那玩意摔断了”,我相信,如果一群大学兄弟会的成员聚在一起聊这个事情会有趣得多,而现在,一个身为舅舅的人,对着外甥和自己的女儿谈笑风生地说这话着实有煞风景。虽然年纪小,他也用那玩意隐喻了男性的生殖器,但我还是听懂了。我深呼一口气压低头继续吃面。在说脏话方面我比大部分人都有后天的优势,爸爸在批判一些人的时候时常会带上几句,比如:提溜茄子当揽子。但我拒绝自己说,也反抗别人对我说,尤其是亲密关系,康尼偶尔会对其他人说句脏话,对我从来不,他知道我的敏感。但在Lucky不满三个月大的时候,康尼早起洗漱出门参加聚会,将她关在阳台上,以免啃坏客厅的家具,当我起床时站在客厅看着阳台的玻璃上、地上、她自己的身上都沾满她自己拉的屎,怒火让我拿起电话叫喊着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康尼先是道歉说等他回来处理,而我的怒火依旧还在完全听不到他的话,依旧大喊“你他们怎么想的”,刚说出口便后悔了,但可恶的羞耻感又阻止我说出“我错了路,能不能收回这句话”,他也飙了一句脏话然后说分手吧,我表示赞同附议说“好,分手”,想收回的话变成了两句。这是我们交往过程中唯一一次对对方说脏话,也是我现在仍旧认为我让他最受伤的一次争吵。挂掉电话后理智重新回来,我把Lucky关在浴室里憋着气洗干净,整个客厅、阳台、浴室重新刷洗一遍,等康尼晚上回来也消了气,而道歉的话被我吞进了心里,他没有机会听到。而后有几顿没有饭吃便饿着,直到后来爸爸不知从哪里弄来几十块钱才又吃上饭。

后来在一次心理咨询过程中我是这样对心理咨询师说的,“我宁愿饿着,也不愿出去告诉别人我的情况,我过的多不好,并求她们帮我”。我亲手给自己建起的防御机制保护我躲避在羞耻感身后。

当然,我有必要重点说下:我人生中只做过三次偷盗之事,就是上面这两次去玉米田偷玉米的事情,一次是小孩子的恶趣味,一次是为了吃饱肚子,还有一次是满足内心的虚荣偷的两颗糖果。我并不为偷盗之举自豪,但我为我有来自奶奶的做人要正直的教育与我能主动停止不好行为的行动而自豪。同时,在以后的日子中,我也时刻用奶奶那句话“不是咱的,可不能拿”警醒着自己。

2019年,我讨厌今年的春季,因为此时我什么也没有,通过一年的休整情绪也没有变得更好,想要重新开始生活找了很久的工作更是没有着落,出门看到一切都是春意盎然的希望气象,植物界的春暖花开,动物界的蜜月求偶,更是心中恼火。看过几篇研究星座星象的文章,3月20日会是我事业上饶有成就的一天,这天时刻盯着手机,唯恐错失诚邀面试的来电,晚上六点钟,从医院看病归来坐在椅子上,嘲笑自己竟然将希望寄托在没有科学根据且被众多科学家嗤之以鼻的星座学上,吃过助眠药后,又怕会有电话打来,而自己没有准备好,心中惶恐了一阵,最终还是在药片的催眠作用下睡着了,做了一个梦,因为中间惊醒几次,所以确切说是几个断断续续的梦,最后一个梦印象最深,有人在追杀我,我一直逃跑。一天清晨,我和其余几个人(现在我不记得这几个人和我是什么关系,但其中有一个男人是喜欢我的,在我躲藏追杀的时候保护了我几次,暂且叫他神秘人吧)简单地打包好行李准备趁着早上没有人的时候开车逃走,我帮神秘人工整地打包好了行李(衬衫叠放的平整,上装和下装分成两个区域摆放,两个人对视了一下又害羞的闪躲开了),准备走出那座经过战火摧残,楼梯的石柱都已断裂的破壁残垣,我抓住摆在高处准备逃走时穿的鞋子,边走边往脚上套,这是一双白色的布鞋(拿到手里看清楚是布鞋的时候心中有些惊讶,因为生活中我不常穿布鞋),鞋面的边缘有几处留有灰烬的残渣,神秘人扶着我一蹦一跳的走到门口,鞋子也穿好了(鞋子穿起来很费劲,要用很大力蹬才能穿上),快要上车的时候,外婆要交给我一个东西(我记不清是什么,梦里这个人是外婆,但是那种气场—埋怨我的时候,给我的感觉是我奶奶),所以我转过身正对她,她没有给我什么东西反而是哭着埋怨我说“都怪你,你妈妈才走的”。我抓狂,开始歇斯底里地哭喊,就像一阵突来的飓风将我卷入漩涡,其他人都不受这飓风影响,该吸烟的吸烟,该望天的望天,唯有我只身一人在这漩涡中哭喊“那时我还那么小,我能对她做什么?谁跟你说的?”,外婆用右手的食指指着我同时上下的移动(就像这样上下用力地点击我,她就能得到奖赏一样)说“你妈妈自己和我说的”,如同被卷入巨大漩涡中的我又被闪电劈中了脑壳,三步并两步向道路的一个方向走,然后哭喊“怎么可能,你让她出来啊,出来对我说啊,我那时那么小,我能做什么”,神秘人站在我身旁搀扶着颤栗的我,如同一只手从漩涡之外抓住了我,示意我:别怕,有我在。让我心安。醒来天色已亮,心中那头巨兽想哭,我听见它的哀嚎却看不见眼泪,而我选择挂一个笑脸在脸上,开始一天的营业。没人愿意听另外一个人反复絮叨自己的悲惨生活,因为那并不快乐。当然,当这些人茶余饭后拿你的悲惨生活当作消化的零食的时候,自是另当别论。同时,也没人愿意一直叙说自己的悲惨经历,因为那很痛苦。当然,当他失去希望之光的时候也就唯有这经历是他围坐在黑暗中的伙伴,什么光明都被巨兽吓得逃到天国享乐去了。

次日,我将这个梦分享给童医生,继续说“对于这个梦,里面有两处让梦里梦外的我感觉特别惊讶,我认为它们代表着些什么,但我想不清。一处是梦中的角色是我外婆,但那气场让我知道是我奶奶在指责我,通常梦到奶奶都是惊恐的,唯一一次是不惊恐,但是伤心难过的,她在离世之前躺在那里握着我的手对我说“不怨你”,那个梦之前说过,我想是对我没有回去参加她的葬礼的释怀;另一处是在现实生活中,我并没有将妈妈的离开归咎于自己,梦里也是—当我受到指责的时候,我立刻歇斯底里地反抗。我已经很久没有想我妈相关的事情了,突然就做了这个梦”。

“外婆和你关系怎么样”,当我讲述这个梦的时候,童医生闭上眼睛随着我的描述进入梦中,梦醒睁眼看着我问。

“我们没什么联系,就像我和同学的外婆一样,生疏的感觉吧”

“外婆和妈妈呢”

“无奈吧,外婆说妈妈狠心,扔下我不管”

“外婆也不知道妈妈的下落,对吗”

“嗯,据说是的,是否是真的我也不知道”

“奶奶是怎么评价你妈妈的吗”

“我不确定我是否有记忆错乱,记忆中有埋怨,也有些话只是在描述事实,比如“你和你妈一样,喜欢吃一个东西就吃到够”,“要不是你妈,你爸能这样吗”,“要说你那个死妈,心是真狠”,或者“你妈,有点好吃的都不敢拿出来问问我说“妈,要不要吃”,不得,就藏在后屋偷摸吃。你奶奶也不是馋,你就说这事做的…”,说到这,我大笑,童医生也微笑着。

“所以,奶奶是对妈妈有埋怨的,对吗”

“嗯,对,有时候我奶奶也会说“要是你爸好好的,现在咱还能有个家”,也埋怨我爸。爷爷去世之后,奶奶没有工资,就靠姑姑大伯给的赡养费维持生活,而我爸爸又去花我奶奶的钱。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要交学费,400多块钱,我清楚地记得奶奶先让我和老师说推迟到第二天交学费,她去向邻居的夏叔叔家借钱,夏叔叔说下午才能把现金给她,夏叔叔的儿子叫夏超,比我小两岁,他真的是个乖孩子,家庭条件优渥,我家又要向他家借钱,他依旧不会瞧不起我,每次见到我都低着头叫我姐姐,我感谢他对我的尊重让我在孩子的世界保留颜面。下午放学回家,我看到压在老式钟表下面的四百块钱,奶奶坐在炕上缝补着一个坐垫,我趴在炕上看着她娴熟的针法,这一刻奶奶是我的英雄。我知道开口借钱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而被拒绝又是多么寻常的一件事。所以我不喜欢向别人借钱,即使是朋友,更是拒绝与亲人之间产生金钱往来,在我休息的这一年,大姑时常会主动提出给我些钱好维持生活,我都婉拒了,因为这些年我是看着金钱如何让亲人之间互相表现出丑陋的嘴脸的。金钱会让前一秒还爱的如樱花漫开,后一秒便恨的樱花树根都被带土拔除。爸爸去世后奶奶一开始住我大伯家,我大娘不工作可以照顾她,后来又住到我小姑家,最后住到我大姑家,我大姑父照顾她,也是在我大姑家去世的,我大姑说奶奶去世前嘱托她照顾一下我,(眼泪已判随着句话蜂拥而出,童医生递给我一张纸巾,我说谢谢)来上海工作两三年后,我有想接我奶奶来上海一起生活的想法,但一直没有做,最后就不了了之了”,我一边抽泣一边说。

“是因为什么有这个想法的”

“因为我懂奶奶那种寄人篱下的痛,虽然是住在自己的儿女家,并不是说大家对她不好,而是你就是知道那不是自己家,处处谨慎小心。奶奶好几次哽咽着对我说“要是你爸,哎,咱娘俩还能有个家,现在,没家喽”,颤抖的手抹去眼角的泪,不想被其他人看见,我看见了。我曾经对我奶奶不孝顺过,对她生气,嫌弃她看不清,将家里仅有剩的茄子做成菜,里面却有好多飞虫(奶奶的视力已经不好,又因夏天飞虫很多,或者这些飞虫自告奋勇给我们加餐)。那时我没有感激奶奶照顾我,却是嫌弃她毁掉了这盘菜,对她摆出一副嫌弃的脸色说“哎呀,我不吃”,置气地将那盘菜推到一旁并将筷子摔到桌子上。还有一次奶奶做了一盘白菜,里面有一只红色的胖蚯蚓夹在白菜里一同被煮熟了。我默默地把蚯蚓夹出去丢掉,继续吃剩下的白菜,这时就没有嫌弃,更多的是心疼奶奶年纪大了还要照顾我和感激还有人关爱我。自身脾性当然是一回事,但是贫穷是足以改变一个人的脾性的,当我发现家里最后那点能吃的菜被奶奶做失败后,我表现出嫌弃和不耐烦地气愤。而当我知道还有选择的时候,我散发更多的是爱和感激。就如同家里那只可爱的狗咬伤了别人家的小孩(小孩是否虐待了狗才致使狗愤怒地报复暂且不讨论),主人因此要支付高昂的赔偿费用,即使倾家荡产也不足够,甚至要负债多年,这时主人对可爱的狗会做什么呢?会后悔养了这只狗,会忘掉曾经一起经历的美好时光,看见这只狗就如同有跟钉子扎进了双眼,恨不能杀了它泄恨。而如果主人是足够有钱,又会怎样呢?会平静地支付了费用,了解清楚情况对狗进行再教育。曾经的美好时光依旧还在,日后也会继续上演。贫穷导致的愤怒不会蒙蔽他的双眼,麻痹他的灵魂,左右他的言行。人生当中多数愤怒都是源自贫穷,只是你不敢正视被你深藏在字典里发霉的这个词罢了。当你因为要加班无法出席孩子的足球赛与孩子或老板发生的争执,当你进入奢侈品店没有受到好的接待,当你乡下的父母穿着胶鞋站在你工作的高档写字楼等你,当你的宠物犯了错误需要你承担巨额赔偿费用,你可能感受到的是迫不得已,差别对待,自卑,悔恨,但这些表象的背后都延伸至同一个源代码:贫穷。当你足够富有,你可以在加班和出席孩子的足球赛做选择(当然,我认为出席孩子的足球赛是正确的选择),即使没有受到好的接待也不会影响一天的好情绪,看见自己的父母等自己的身影,更多的是欣慰和爱,赔偿巨额赔偿费用后,宠物依旧享有你的爱。你若说精神足够富有的时候这些都能实现,我是赞同的,但刀光血影的现实生活中,精神足够富有的人,在几十亿人口中,尚存几人?贫穷就是一头饕餮,藏在漆黑一片的丛林里,用皮影戏操控着那些借口引诱你步步靠近,张大了嘴等待一口吞食掉你”,我像是讲完一个恐怖故事后想活跃气氛笑了几声盯着地毯上的一块咖啡渍继续说。

“我知道很多小孩那个年纪都会叛逆,但我就是觉得我这样做不对,我不应该。后来她辗转大伯和姑姑家,我也没有做什么,我知道她生活的不如意,但我只是选择沉默没有做任何事,一年里我有十个月可以躲在外面不去面对这些人这些事,而我奶奶每一天都在这生活,都在经历这些”

“所以对于奶奶,你很自责,对么”

“嗯,姑姑大伯都说我奶奶偏心我爸,后来爸爸去世了,就说偏心我,当面说,背地也说,我奶奶年纪大了,听力不太好,但我知道有些时候她能听清人们在说什么,而她选择听不清。毕业后过年回家我都会包红包给奶奶,我知道那点钱能给带来的安全感,她缺钱缺怕了,奶奶会问我,我的钱够不够,她不需要。我说我够,奶奶就把钱藏起来,然后说“奶奶老了赚不了钱,云云带着孩子过年来拜年你不得给压岁钱吗,也不能总像你大姑要”,第二年春节回家我将红包的钱翻一番包给她。有一次我大姑说,我奶奶说那些钱留给他最担心的两个孩子,一小部分给我哥,大部分留给我。(努力控制自己的喘息,擦掉眼泪,在落在手背上的那滴眼泪中,我看见我的奶奶,握着我的手讲以前的故事)我奶奶会让我去讨好别人,其实正常来说做那些事都是正常的,但在那个情境下我就是很抵触,奇怪的自卑感又来了,我奶奶会小声告诉我干活主动点,好让他们喜欢我,或者说不讨厌我,毕竟是住在别人家。我奶奶见了别人也会主动夸赞女儿和姑爷,让他们知道对她的好没有白费,也让第三者看到了他们的孝顺。我做不到”

“是不喜欢去做讨好的事情吗”

“不,如果这是同事聚会,需要下楼买点酒,我会说我去,其他人也会说他们去,但是在当时,我就是不愿意去做,那个声音一直告诉自己,“你过的不好,比别人差,你需要做这些去求别人”,就是自卑在作祟。我奶奶越是提醒我要去做,我就越抵触,因为这个时候不仅自卑的声音在告诉我我过的比别人差。其实别人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可是自卑的我就是那么敏感。也是可悲”

“其实奶奶是一个任性很强的人”

“对的,我很敬佩她。奶奶说她家是地主,正好那个年代赶上*****,也没读过什么书,第一任丈夫好像去世了,带着我大伯嫁给我爷爷生了三个孩子。年轻的时候貌似还收过破烂,也没什么昂贵的衣服,一米六的个头,背着大背篓,头发在脑后挽成圈,倒是干净利落,我奶奶的确很爱干净,家里的被子里总是非常白净。在奶奶第一次因病去医院的时候,是我和爸爸陪奶奶坐火车到市里去,天冷,奶奶穿着大姑给她的外层动物鬃毛的大衣,生病后的她双手会不停地发抖,在她上厕所回来后坐在椅子上,下车的时候我看见椅子上有黄色的粪便痕迹,那应该是奶奶上厕所的时候不小心沾到了大衣上,她自己不知道,我慌忙地扶着奶奶下火车,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奶奶。她的尊严值得被保护。经常穿胶鞋上山摘野菜,老了之后驼背显得更矮,搀扶她的时候,握在手里的小臂除了一层皮和青筋暴起的血管,便是黏连的骨头。病痛并不放过她,虽然有药,但半夜还是经常疼醒,我不知道是真的身体的痛痛醒了还是梦见了已故人痛醒了。我觉得我奶奶这一生太苦了,丧夫、丧子都经历了。到现在,我在街上看见和她类似的背影我都会心酸”

“我认为奶奶其实是很清醒的一个人,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即使在自己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还知道为你们找出路,帮你和你哥攒钱,嘱托你大姑照顾你。你眼中的那些讨好,她也是为了生活去做的。奶奶可能是全家任性最强的人,亲人的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包括看着你妈妈的爸爸的关系逐步恶劣,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步步地沉沦,后来的无家可归寄人篱下,无论在什么时候她都还在为你和你哥着想”,童医生坚定有力地说,表示出她对奶奶的赞赏。

“嗯,我奶奶是最坚强的,经历了这么多风雨还坚强的生活。而我认为我做不到,我不想要那些艰苦。以前我努力地工作、生活,是希望让这种艰苦的概率变小;而后来我选择那条捷径,彻底断了以后艰苦生活的路。以前我有规划,后来规划对于我来说有没有都没差,我不想活到那么老,害怕过的那么惨”

“你是害怕经历这些伤痛吗?”

“嗯,我不想要。其实有一个问号,在我分手之后,其实那个时候奶奶已经去世了,只是在三个月后回家过年的路上Jason告诉我的,中间的那三个月我就有想走这条捷径的想法,但是我不能让奶奶再经历一次失去亲人的伤痛。我怀疑我奶奶可能也有想离开人世的想法,但她深知那伤痛如同治不好的顽疾,会永远附着在依旧留在世间的爱她的身上,有时溃烂,有时生虫。所以她没有去做”

我的奶奶,她叫李英,属马(和我同一个生肖),一米六多些的身高,消瘦的身体,年轻时头发喜欢向后梳在脑后扎成圈,过了八十岁,洗头不方便,在家人的强烈要求下,剪成了短发(我认为这是对人权的剥夺,人老了就连自己想留长发的权利都没有了,与能扎起来的长发不同,她时常拿着梳子梳短发以便看着利落,有过一次叹息“这破马张飞的,哎,人老了不中用了”。她的叹息,我总是可以听到,我存到记忆库的愧疚文件夹中),夏天喜欢穿比天蓝色深两个色度的碎花衬衫,从衬衫的领口处可以看见里面穿着一件线衣打底,指甲修剪的很短,指甲边缘与手指肚平起,这样就没有藏污纳垢的地方。其实我并不了解她,我不知道她喜欢的颜色,爱吃什么食物,喜欢哪里的风景,有没有遗愿清单,我只知道她用尽一切办法抚养我长大,重复着拮据的生活为每个月的生活费担忧,节衣缩食的同时还要低三下四地向邻居借钱给我交学费,除了雪花膏没有用过其他的护肤品,直到她生命的最后几年,我还只能在网上去找雪花膏送给她,而不知何时开始,她早已不用了,只是她还记得雪花膏是什么,而现在,只有我自己记得了。装作不爱吃冰棍留给我吃(我用零花钱买了一根两毛一根的冰棍,让我奶奶吃,我想让她吃我吃过的好吃的,奶奶和我说她不吃,让我自己吃。我就生气她不吃我给她买的冰棍,将冰棍摔在地上,她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冰棍可惜地说“你这孩子,这是干什么呢”,不知道如何表达爱加上那时我的古怪脾气,现在想来真是可笑),担心我一个人在外面钱不够想偷偷塞给我钱,教育我做人要正直、诚实、善良,不能拿公家的钱(因为我无法向奶奶解释我的工作是什么,在奶奶的认知里应该还是那个时代的世界)。希望你可以在正确的时间或至少有幸残留的时间珍惜那个站在门前一边张望一边叫喊着你的名字,催促你回家吃饭的人。而不是在梦中如同被鞭子抽打,身体一下畏缩抽动,从梦中惊醒,又不舍完全醒来离开梦中有血有肉的人,又恐惧梦中的你我会朝着更难过的方向走去不敢闭上沉重的睡眼。大姑告诉我奶奶去世前对她说“我还想喝碗面子粥”,爷爷去世前对奶奶说“我想吃猪蹄”,爸爸去世之前想吃什么,希望他有吃到。至于妈妈去世前的想法,我并不在乎。谢谢奶奶,我长大了,谢谢奶奶,我完成了学业。我在心中对你说“我现在知道了如何表达爱,我不再是那个性情古怪的孩子,我同样善良、正直、诚实,不拿公家的钱。我不了解你的一生,我想你的一生足够精彩到写一长篇小说。现在,你在我的人生小说中,我会为你画上蓝天白云,阳光稻谷,你爱的人都在,无一缺席”。

生活这场糟糕的游戏,摸到一手烂牌,运用各种战术拖延着结束的时间,有人能在结束前翻盘称为赢家,有人打完最后一张烂牌,期待下一个坐在这个位置的人可以走运。人生至此,你早已丢掉最后一张牌,我握着手中剩余的残牌,在眼泪中写写停停,画画擦擦,等待摊牌的那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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