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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选择-SC

26岁年末

“艾丽,一起去办美国签证啊”,我和艾丽是同事,我的工位右手边是她,稍有闲暇便可以搭个话。

“多少钱啊,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啊”

“一千多点,先办着再说呗,一起办啊”

“怎么办啊,找代理吗,你说,你是不是怕你自己被拒签,拉着我一起,哈哈,大龄未婚女青年”,她调侃我说。

“哈哈哈哈哈哈,不找代理,直接在官方上申请,省代理费”,我坐在椅子上仰着头边笑边说。

“全英文的吗”

“嗯,很简单的英文,你能看懂的”

“那你帮我申请呗,哈哈哈”

“可以啊,那你告诉我一些信息,我来填”

“你的护照号码,你爸爸妈妈的姓名和生日”,我打开申请页面,问她,“还有申请表上的照片我找设计部门的摄影师帮我拍好了,她还帮我大概修了下图,我的黑眼圈没那么重。你要不要也找她帮忙拍下”。“我跟她不熟,算了吧”,最后我帮她简单拍了张。

按照约好的面签时间,我们二人带着申请资料去上海签证中心面签,有多个窗口接受办理,引导员随机安排申请人到对应的窗口排队等候,我按她指引的窗口排队—一位表情僵硬、不苟言笑的面试官,我悄悄地拽着艾丽移步到另一个窗口—一位长相与Sarah Wayne Callies(电视剧《越狱》中的女主角)相似的女面试官。直觉是个神秘的东西,至今没有科学可以验证,我的直觉顺利让我们两个人通过面签。我把通过面签的功劳归于艾丽的好运,调侃自己说“因为和你一起,我这个大龄女青年也过了”,她也不客气,将功劳揽过去。这也是我们相处的模式—从不拒绝夸赞。

2017年2月6日,春节

“你来美国的目的是什么”,纽瓦克机场边检人员问我。

“旅游,购物”

“逗留多久”

“差不多1个月”

“回程机票订了吗”

“是的”

“在美国有亲戚朋友吗”

“有,我表哥在哥伦比亚大学读书”

“欢迎来美国”

“谢谢”

接过护照,走去行李领取处的途中发信息给Jason,“我已经过了安检了哈”。

“那我叫个车去接你”,Jason晚上有课,所以回信息给我。

“不用,我自己坐巴士来就行”

“你能找到吗,还是叫车去接你吧”

“能找到,打车太贵了,我看差不多要100刀,哈哈哈”

“嗯,差不多,那你坐上车和我说,注意安全”

Jason传来张图片,是从机场到他住所的Google map路线。走出航站楼,按照工作人员指引的方向走到巴士站,有人在一个贴着广告的黑色机器上买票,我站在这个人身后观察他的操作,按照机器上的引导买了张票,后来Jason告诉我说“买票全凭自觉,因为上车的时候没有人检票,但是在一些站点会有工作人员随机查票,如果查到没有买票,就会被罚很多钱”。站在我旁边等车的是一位站姿笔挺、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拉着一个黑色的小号旅行箱—最多能容纳两套套装,旅行箱被撑的胀胀的;黑色的皮鞋虽然干净无尘也很光亮,但脚背部分已经有了褶皱,脸上没有胡茬,短发,整个人看起来干干净净,尤其在凛冽寒风中更显清爽。我转头正好和他的目光对焦,相视一笑。街上的风灌进我的风衣,打了一个冷颤,寒冷的时候我会习惯性握紧拳头。我躲到候车的玻璃屋里,身边站着一位黑人女士,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样子,黑色的中长卷发束在脑后,互相微笑了一下,我拿出手机研究地图,她继续盯着巴士将会驶来的方向。“用一个动物形容自己,你的选择什么?”,这是一本杂志里的问题。我认为自己是变色龙,你是红色,它便是红色,你是彩色,它便是彩色;你若热情,我便热情,你若冷漠,我便冷漠。在国内当两个人视线对上,大概率会发生两个人同时转移视线,装作没有看到对方的样子(我爱我的祖国,只是在描述事实)。我会根据你的表现反馈给你应得的表现。

Jason在时代广场等我,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夜晚的时代广场,寒风依旧,但感觉不再那么冷了。在下巴士的时候,我向司机道了谢“Thank you, have a good night”,因为上车的时候我特地向他咨询我的目的地应该在哪一站下车,道谢后他似乎也不是很放心我能找到正确的路,或许是我蹩脚的英文,或许是已经晚上九点多,我一个女生对一切都不熟悉的感觉让他不放心,他嘱咐我身后下车的一对情侣说“你们可以带一下她,如果顺路的话”,交谈后发现我们的方向相左,互相道别便分开了。带着一股暖流走到与Jason汇合的地点。白天Jason去上课,我自己去想去的地方闲逛。站在大都会博物馆的楼梯上,展品之磅礴震撼着我的心,立刻编辑信息给闺蜜“我的天,这辈子一定要来一次大都会博物馆”。我刚走进一个展区,左手边走来两个女孩,其中一个女孩问我“你需要我们的讲解器吗,我们不需要了,你可以用它听详细的介绍”。我接过讲解器说“好,谢谢你”。至此,感觉一直被善待的我对美国的印象是阳光。有我想要的距离感,又不会是不礼貌的冷漠。

走出博物馆的时候,下着大雨,在我进馆的时候,两层的台阶上坐满了晒太阳的人们,几个人围在一起聊天,或者一个人单独坐在那里吃汉堡,不时飞来的鸽子闲庭若步,吃点地面上的食物残渣,留点白色的粪便当作回礼。我走回家要二十分钟,冒雨前行被自己从可行方案中划掉。折回博物馆礼品店,买了一把黑色布料上印有MET的五折雨伞,偶遇一阵强风,这把伞娇弱的伞架连接处的位置发生碰撞,整个伞便像醉酒后的猛汉,走路摇摇晃晃却不乏力量,你能做的是用更大的力量扶稳他/它。这把伞陪了我两年的时间,直到有一天下雨,我在一楼大堂里便将它撑开,在走出大堂的大门时,因我推门的力度较小,我的身体跨出门的时候伞被正在阖上的门夹断了一根伞架。我将它放到书架上,连同它身上的记忆一同珍藏。第二天下午1点钟,我来到纽约自然历史博物馆,因为要保护标本免受强光侵蚀,展区内多半是昏暗的。我坐在一个介绍美洲豹的玻璃橱窗前,不出声地掉眼泪,止不住的泪水从眼角流下来,经过脸颊,有些顺着下巴流到脖颈,有些坠落到地上摔地粉身碎骨。余光瞟到有人走过来,我便低着头起身走开,但眼泪就像不受控制,在昏暗的灯光下继续它的表演。

令我为之痴迷的一副画作是梵高的星空,驻足在现代艺术博物馆珍藏的梵高的画作前,拍照留念的人群散去后,我坐在地板上,凝视星空。喜悦、悲伤如同夜晚彩色星空的梦幻、没有一盏属于自己的夜灯,迷惑、希望如同噬魂怪贪婪的黑舌般盘绕伸长的黑绿色柏树、星空中多色相交(白色、黄色、紫色、绿色吞噬着黑色、蓝色,我看到被点燃的希望之光)呈互补太极状的银河,黑暗、光明如村庄远处无光的群山一角、带有黄色光晕的金黄色弯月与山峦上方蓝黄交叠的天空。如同你只身一人被吸入太空的虫洞,想象与现实、绝望与希望依次在你眼前闪过,然后交错纽结在一起缠绕在你的身上,你用尽全力挣脱,但内心的某处,你知道你无力挣脱,所以你带着它一起奔向毁灭。我们有一种特殊的语言可以进行沟通,纵使他已逝去,这种语言不需要说出口,如同若干年后可能实现的意识传播,他将他的意识存储到画作中,我的意识接收、解读、存档他的意识,我知道能与他沟通的语言不只有我自己擅长。画作中的那种时间、空间、心理的扭曲,那种努力、却又无力的挣扎,那种期望平静却又不安定的感觉,以及最后自杀离去(当然至今没人知道真相,至少他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了伤害他的人,假使有人误伤或蓄意开枪打中他)的绝望和平静,我听到画中传来的声音。谁的啜泣声,谁的嘶吼呐喊,谁在伸手求助,谁开了一枪。

[星空]献给会这种特殊语言的人。我无法得知你经历过什么,但我确信在你身上发生了不幸运的遭遇。若你信佛,愿你下一世成为不会这种语言的人。

一日晴天,我步行到布鲁克林,布鲁克林大桥是我原定参观的景点,走到大桥一半的时候我扶着边上的绳索盯着下面的河水看,墨绿色的水面仿佛封印着湖怪,水面像稀释后的花生酱般柔滑不显一丝波澜,可我扶着绳索的双手一下攥紧一下松开,挂在胸前的耳机被心脏鼓动着加大起伏,自行车轮前行转动的沙沙声、跑步的人留下的喘息声,兜售现切水果的小贩与买家讨价还价的声音,一阵强风灌进耳朵,那一刻,我的身体想跳下去,从桥上一跃而下,我左脚踩在绳索上,想翻身从桥上跳进下面的河里,一开始我会本能地拼命挣扎,呛了几口水之后就放弃了,任由身体沉入湖底,从嘴里冒出的气泡越来越少,我的身体越来越重,水里越来越暗,什么东西在抚摸我的手,可能是几颗水草,我就站在那,来自湖底的恐惧感在我的身边形成一个气泡,每喘一次气,气泡就胀大一些,气泡里的水也涨高一些,最后我就像汪洋大海上的一只溺水的蚂蚁,踩水的双脚不再动了,水已经淹没了蚂蚁的触角。一个从我身边跑过的小孩碰到我的右臂,扎破气泡,淹没我的水瞬间被湖怪吸入胸膛,我一点一点从湖底浮上来,咳出几口水。而我不知何时开始流泪,衣领是湿的,眨眼的时候眼角还会有泪流下来,脸颊上已经风干的泪水让肌肤变得紧绷,或许那只是河水。转身眯着眼看着骑自行车的人、跑步的人、小贩与买零食的小孩,抿起嘴角,对着太阳照过来的方向抬起头,阳光在眼角的泪珠内搭建起一个带着光晕的魔幻世界,魔幻世界里面充满雾气,没人能从外面看清楚里面的样子。我双手抓紧衣襟裹紧自己,抹去眼角的泪珠,低下头走回住所。

“我认为如果一个人过了30岁还在把自己的不如意归咎于原生家庭,那太可悲了”,Jason和我站在厨房等待锅中的白粥翻滚时顺着之前的话题说,之前的话题是:他的室友有一位朋友要开一场钢琴演奏会。我说我只会弹一首曲子,如果从小就有机会学习就好了,我说了几个如果的句子。我并没有埋怨生活不公的本意,但我的言语却披着满身都是刺的斗篷扎向他。我深知我是可以努力改变生活的,但很多时候我却懒于去做,填补成长的遗憾无法刺激我的兴奋带,如同吞了2C-B(一种兴奋、致幻药),药效过后更多的是空洞。我可以每天练习一个小时钢琴,但坚持一个月后放弃了。我可以开始学习吉他,但甚至连基础的教学视频都不愿意打开看。“我还挺想学吉他的”,只有这句苍白无力的叹息是跟随我多年不离不弃的。

“嗯,其实,我有个事情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我不想让你受到伤害,但…”刚开始说这句话,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已经在看安乐死的事情了,我希望进行安乐死”,我盯着地面继续说,眼睛被眼泪遮住,直到沉积的眼泪掉在地上,我才看清我的脚背上有一块淤青的印痕。

“咱再试一次,行吗,明天咱们去医院看看,就当作为了我,咱再试一次”,Jason坐在床边,沉默了几分钟后冷静地说,泪水不停冲刷他充斥红血丝的双眼。他出国前留下一批书籍没有带走,存放在我这,其中有一些心理学的书籍,同时他也在定期进行心理咨询,他大概知道我的经历,所以没有戏剧化的刺激语言与不理解的质询,取而代之的是理智的延期要求。

“嗯,好”

回到房间后,暖黄色的台灯,散发热能的暖气,足以催眠安睡,我坐在床边,双手按在床上,整个手臂如同两根钢筋支撑着我的上身如同埃弗尔铁塔倾斜但不倒。

第二天上午,Jason带着我去了一家医院,他与引导员说了几句话后,引导员测量了我的基础血压、心跳,将我带到一个等待室,向玻璃后的护士喊“SC”,然后转身走回大厅,我立刻意识到是在说我有自杀倾向,在我的小世界中,我的自杀是懦弱的,而当他大声喊出我准备自杀的时候,无疑将我的懦弱用刀剖开展示给大家看,我咽了口口水抿嘴对Jason笑了一下。等待的时候,需要我把鞋子和除去衣物之外的所有东西都封在一个袋子里,保安拿去暂时保管,等到看完病之后,再归还给我。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个看上去精神有些失常的女人,旁边是陪她一起来的一个男人,推测应该是他的丈夫,两人的无名指上戴着戒指,女人把她的行李箱打开,我不想表现无礼纵然不会盯着看,但好奇心驱使我的余光水平移过去,行李箱里一堆没有叠的皱巴巴的衣服,两个化妆包,看上去并不洁净,其中一个化妆包上有几块黑色和棕色的印记。她似乎在寻找什么但没有找到,光着脚在原地转圈走,两只手的手掌互相搓在一起,嘴里念叨着什么,我听不清。男人轻轻地抓住她的小臂试图让她冷静下来,她坐回椅子上,将头靠在男人的肩膀,男人的双手搭在双腿上。

一位三十多岁、自带亲和力的男医生从玻璃另一侧的门走进来,不是精瘦的体型但也还没有发福,腰背挺拔,可以看出偶尔有在健身,眼窝深凹、眉骨宽高、过于白皙的肌肤混杂几颗雀斑和小红点,白色大褂的前胸位置夹着蓝色的铭牌。一个长方形的木桌,我坐在背对着我进来的那扇门的位置,医生坐在我的对面,他的右手臂平放在桌上,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一位护士站在我的旁边。

“我希望进行安乐死”,互相说过你好之后我对医生说。

“安乐死(Euthanasia)?”,因为我对Euthanasia的英文发音有卡顿,所以医生用疑问句让我确认我说的是这个词。

“是的”,我点头。

“那你了解相关的事情吗”,他的声音很小但足够让我听清,像是刻意压低了音量。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我,无论是他问话,还是我说话。蓝色的眼珠释放出某种粒子在这间屋外形成保护罩,保护着我。

“是的,我已经在看荷兰的一些机构”,我不习惯像别人传达自己的负面想法,向别人述说我会去做一件在部分人看来悲伤的事更是不自在,所以嘴角向上扬,挂着一抹微笑对他说。

“能说说为什么想进行安乐死吗”

“嗯,我想,就是不想活下去了,但我又害怕疼。所以我希望可以进行安乐死。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现在有这个想法,我是说,在我的遗愿清单中没有带完成的事项,也没有希望,即使现在死去我也没有遗憾,我想要的只不过是没有痛苦的死去”,我的眼睛从他身上移开,看着桌上的一个插座继续说我的经历。说完最后一句话,我又将视线移到医生的身上,我看着他的脸,泪水让我眼中的他变得模糊。在我边回忆边啜泣的时候站在我身后的护士温柔地将一只手放在我抖动的肩膀上。

“抱歉在你身上发生的一切,你已经很坚强了,你不是美国人吗”,我的口音比较特殊,部分音会自然发成平舌音听起来比较生硬,而一些元音又会嘴瓢,像刚开始学习的孩子,要反复说几遍才能说对,有时说中文的时候也会发生。

“我是中国人”

“你的英语很好,真的”

“谢谢”,笑着感谢他的夸奖的时候用手擦掉了脸上的泪水,还在眼睛里的也憋了回去。

“我们希望你可以留在我们这,让我们照顾你一段时间”,他两只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整个人向前倾。

“我几天后要回中国,没有办法留下来,抱歉”

“那回国后有人照顾你吗”

“就我自己”

“有亲戚朋友可以暂时照顾你一下吗”

“我不希望麻烦她们,也不希望她们知道这件事,这个想法我只和我表哥说了”

“好吧,我们可以叫你的表哥进来沟通些事情吗”

“嗯,可以。但我不希望他回国陪我。我是说,他是学生,他有自己的生活”,我用力看着他的眼睛,以达到成功传达这是不容商榷的目的。

Jason进来之后,医生和他大概单独沟通了一下我的情况。最后复述了我不希望他陪我回国的想法。结束后护士送我们出来,这位护士永远储存在我的记忆库中,遗憾的是我当时没有问她的名字,也没有意识去看她的胸牌,沉侵在向陌生人兜售悲伤的不知所措中,如同站在中央公园惊慌失措的迷路的小朋友。她大概160cm ,比我矮些,黑人,微胖,说话的声音柔和却能释放出力量,这力量会增强你对她的信任;她用两只手将我的手握在手心,仰着头对我说“我真的希望你能呆在这里,但没有办法你要回中国,我希望你回去可以找一位好的医生进行治疗,如果遇到什么问题,一定要回到这里找我们,好吗?”,我通过我泛着泪花的眼睛看到她的眼睛也有泪。她的手是温暖的,眼泪也是。

从医院走回住所的路上,我和Jason两人的话都不多,都装做轻松的样子,就像刚刚没有谈过生离死别一样。但其实应该都不轻松吧。平日里并不会让你感到拘谨的沉默在某些时候会让你察觉到尴尬。我后悔同他分享我的秘密,这让他的生活如同开着跑车驰骋在高速公路上突然要牵引着一台千斤重的报废车辆,吃力前行。我感谢Jason的挽留,使我在没有勇气亲手勒死自己后找到一个继续喘息的借口,用为了亲人的坚强包裹住自己害怕身体痛感的怯懦,从死神手中争抢来两年残喘的时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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