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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侯爷打脸宝典(十五)

她顿了顿, 盈盈杏眼映出几分惊惶与担忧之色,神情依旧还是那番我见犹怜的柔弱韵味, 君锦玉慢条斯理轻声开口:“继而保不准怀疑我们王府, 许是会与什么人私交甚笃呢……”

她道出这番话后,弯若新月的细眉轻轻挑弄起一抹愉悦弧度,已经断定谢嫣接下来必会答不出个所以然。

谢嫣落在她面颊上的目光清清幽幽,却并未立即替自己辩驳。

她如此沉默寡言,瞧在君锦玉身后那群拥趸者眼中, 乃是心虚之态,反而愈发认为君锦玉所言格外占理。

四周低语声渐起, 先前第一轮接不出飞花令的那个姑娘, 攥紧双拳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慢悠悠开口:

“锦玉说得是,君嫣嫣你自小长在定州,估摸着连琴棋书画都不晓得分别是什么, 又怎会通习琴技?若说你是回京后才寻人教习的……别提是我,怕是在座的诸位姐妹都不会轻信。”

她此言一出,四下频频有人点头赞成, 应和声迭出。

“是啊!要君嫣嫣你早说你会抚琴,我们也不会挑你出来。锦玉是不会耍弄刀棒的, 就算今次你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依我看,谁都听闻你初初从定州回京,以前的日子过得极其不好,又哪里有机缘学这些……容我肆意揣测一二, 锦亲王府敌人众多,莫不是有人获悉锦亲王府嫡女回京的消息,借此机会偷将个细作换了进来……自然我也只是看多了话本子,胡乱说笑给诸位听的。”

……

这话放在旁人身上逗个趣也就罢了,锦亲王府里出的这桩事已闹得满城风雨,市井巷口说什么的都有。

有的人不曾听闻此等奇事,自然觉得两位姑娘的境遇匪夷所思。

以往的猜测原先只是空穴来风,做不得太真。今日陡然被人提到明面上猜忌,即便锦亲王府不会错认血脉……可连鱼目混珠这种事都会发生,又还有什么不可能。

见场中口风渐渐偏向君锦玉,甚至指责她们这队藏私,高颖只觉怒火攻心,连带着瞧眼前的君锦玉,也格外刺眼厌恶:“什么叫做若是你们知晓君嫣嫣善琴,就不会点她比试?你们明知我们这些武将出身的姑娘,不似你们这群才女这般风雅,也晓得我画技拙劣,一向京中的笑柄,结果不还是点了我出来?既然削尖了脑袋都想赢,凭什么你们耍弄心机就是理所应当,而我们就是胜之不武?”

君锦玉面色微凝,眼里的阴霾顷刻间又化作乌有,她连忙呵止身后众位尚在喋喋不休的贵女,弯腰向高颖徐徐福礼以表愧疚:

“此番争端是由锦玉无心说来引起,才惹得几位姐妹失言冲撞了高姑娘,千错万错都是锦玉的错,万不该袒护锦亲王府心切,从而当众质问嫣姐姐。左不过是个博诸位一乐的把戏,哪里有什么胜之不武之论,还请高姑娘莫要怪罪。”

她言语神态滴水不漏,实在挑不出任何言不由衷的错处。

尽管高颖心中憋屈至极,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些文臣贵女又个个颇有心机算计,为不给武将丢脸,她也不好当众存心为难,只得寒着脸颔首,算是不再与她们计较。

三言两语化解一场干戈,人群中大多是赞同君锦玉大度的,亦还有些指摘谢嫣的不是。

台下就有个衣着打扮稍显珠光宝气的妇人,听罢君锦玉的和解之辞,随即“咣当”一声放下手中茶盏,忍不住看向谢嫣嘟哝道:“都是一处府邸出来的姑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还有什么好争抢攀比的?你妹妹处处谦让,你却为了赢她使尽手段,这么大的小姑娘心思就如此重,倘若今后的夫君有了妾室,你岂非也会这般善妒……”

对着还未未出阁的姑娘,妄下这等“善妒”、“必会扰得家宅不宁”的断言,已是十分刻薄。

旁人不在意倒好,若是众位姑娘听了一耳朵,回去说给家中长辈听,常嫣嫣名声尽毁,这辈子也算差不多完了。

君锦玉深知祖母素来看重门风声望,常嫣嫣不过是个还未放在身边养熟的姑娘,如若惹出什么风言风语,玷污锦亲王府门楣,以哥哥、祖母的性子,皆不会轻易放过她。

思及此,君锦玉心中欣喜愉悦至极,只是不能将这点谋划展露人前,她便也藏起心思,手足无措地迎上那妇人赞许鼓励的目光,忧心忡忡道:“夫人多有误会,家姐只是初回京城,还未随教养姑姑习得礼仪,行事才如此毫无顾忌了些,万不是夫人您所想的那般……”

谢嫣良久忽而抬起头,远远冲那面相并不算端庄的妇人柔柔绽开一个笑,干脆利落地打断君锦玉:“夫人教导的是,我记下了。”

那妇人早先认定她居心不良,不曾料及她会如此好说话。原本那身为长辈,理所当然就能教导晚辈的傲气,僵在脸上,面容间霎时浮起一抹茫然。

君锦玉咬了咬银牙,又笑如春风道:“既然姐姐与高姑娘皆已比试,妹妹自当也需要上台。如兰姑娘,你可否替锦玉寻些兵器过来?”

李如兰向来乐意看这些戏码,忙不迭遣侍女去取。

待侍女托着两个锦匣子送至台上,在场的贵女们这才看清那兵器究竟是什么。

一方锦匣子里摆着一柄观赏用的佩剑,那佩剑尚未开刃,刀口也十分沉钝,就算不慎擦过肌肤,也不会伤了人。

这柄佩剑看上去愈是轻便,便显得另一方匣子里的□□愈发笨重。

那张弓做工虽是精良,可用材极为讲究,寻常男人都不见得能使得惯,更不必替两个细胳膊细腿、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瘦弱小姑娘。

君锦玉略一犹疑,不假思索使力托起那张弓。

锦亲王走得早,府里过去自先帝那处得来的兵符,早已由兄长君恪,上交给了朝廷。

因着手握重兵容易招来上位者的猜忌,君恪不愿牵扯太多,故转而从文多载。

娇生惯养的君锦玉,除了记忆中隐约为了哄父王开心,陪着他把玩过几次,至今就没怎么碰过这种粗鄙玩意。

她细嫩双腕保养得宜,由于难以使上劲,最后只能将□□搁在地上,勉强扶着顶端站定。

她状似不甚在乎,扭头看向身侧的唐菱,君锦玉伸出葱白指尖指着匣子里的佩剑,对唐菱道:“这柄剑轻盈好看,菱儿你不若就用这个。”

唐菱急忙夺过她手中弓箭:“你的力气比我还小,哪里使得动这个,还是由我来……”

她不由分说上手去夺,轻轻松松便将□□一把抢了过来。孰料□□通体镶金嵌银,就算是用双手握着,也沉重至极,唐菱比君锦玉高不了多少,也撑不上太久。

她绷着头皮奋力握紧这张弓,额角青筋若隐若现,被重物拉拽的双腕酸胀无比。

唐菱腹中暗暗将落井下石的李如兰,骂了个狗血淋头。

以往的飞花令都是李如月主持大局,不知李如月今日怎的始终未曾露面,竟让丞相府一个庶女出来应付。

要是这庶女见过世面倒还好,偏生也是个办事不妥、居心叵测的小蹄子。

唐菱不知她是从何处翻出这等折磨人的玩意儿,碍于先前的约定,丢也丢不得。

末了她实在支撑不下去,才扯着脖子磕磕绊绊将其搁到地上。

唐菱抬袖擦了擦额角的汗,脸色不甚明朗:“这张弓如此沉重,小厮都不一定能拉开,遑论是我们两个。”

李如兰描得秀丽的眉峰微微一动,她手执铜锤,托腮笑得十分自得:“我们这里是丞相府,哪里会藏些什么多余的兵器,这张弓还是爹的友人相赠所得,若不是为了博诸位一笑,我也不会叫下人千方百计从库房里取出来,唐姑娘你不妨就凑合着用。”

她晃弄手中物事,眼珠子浅浅转过一遭,骤然又轻启朱唇:“你们指令高姑娘与君姑娘比试琴棋书画,她们自会反过来要求你们比试武艺。再不济,你们就央她们给你们另换其他的。最后打个平手也行,只不过这彩头不够分,各队也只能有一半的姑娘的能得到织金香囊了。”

所谓用定安侯从关外带回的香料制成的香囊,也不过是个激人的噱头罢了。定安侯从关外带回的战利品何其多,不但有香料,还有众多敌人上贡的财宝,若非要与定安侯扯上关系,岂不是连定安侯府的一块砖,都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宝贝。

纵然谢嫣私以为得了彩头,带回去逗逗容倾也不失为一桩妙事,但也并不是非得不可。

以她之见,让给其他的姑娘,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只是她能如此盘算,旁人却不是都似她这样洒脱大度。

高颖咬定她们各自皆是愿赌服输,不肯松口叫君锦玉等人白白捡了个大便宜去。

那群文臣之女也不是吃素的,仍是那个先前得了唐菱嘱咐、第一轮必须故意输掉的娇俏少女,闻言不服气地顶撞道:“我们指令你们展示的琴画,菱儿与锦玉都会。可你们逼菱儿、锦玉拉的弓,总不是都会的吧,既然你们自己都做不到,凭什么有底气要求别人一定要做到?”

君锦玉矢口责备:“孙姑娘你……”

只是几个字方从牙缝中吐出,立刻被大步朝她们这里愤然迈来的高颖打断。

高颖平白遭人质疑,正是年轻气盛的蓬勃年纪,自然也压不住冲动。她不顾好友扯着袖子劝阻,上前从唐菱手中夺过□□,用力缓缓拉开。

可这□□的弦极难掌握,她搭上一根羽箭,费力拉到一半,羽箭便控制不住地从指缝间滑出,她来不及反应,那根羽箭就已经掉落于地。

台上先是静默一瞬,继而哄笑成一片。

那个孙姑娘笑得直不起腰,眼睛都眯成一道月牙,大喜过望道:“连你都拉不动,还有谁会拉?依我看,你们要么松口换别的比,要么就自认同我们打个平手!”

高颖瞪大眼睛狠狠剜了她一眼:“叫我们自认这局平手,简直是痴人说梦!你们休想!明明是你们想耍赖,才故意扯这些歪理!”

“怎是我们耍赖?菱儿与锦玉指令你们比试的琴棋书画,京中女子莫不都习过,是你自己不好好跟女夫子学这些,弄得文不成武不就,哪里来的底气质疑我们不是?自个儿都不会的玩意,还逼着我们比,分明就是胜之不武,允你们另换个东西比试,却百般拒绝……不妨就叫在座的诸位评评理,到底是谁耍赖?”

那孙姑娘大约是好胜心太过强烈,又将视线缓缓投到谢嫣身上,大有不如愿就不依不饶的架势。

“再者锦玉也多番替君姑娘考虑,迟迟不肯为难君姑娘。不想君姑娘非但刻意藏私,更是帮着外人令锦玉难堪……天底下哪里有你这样的姐姐?”

孙姑娘话音将落,君锦玉慌忙扑到她身侧,含泪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嫣姐姐初回王府,这些年是我对不住她,让她几分也是人之常情。”

“是她自个儿没福气享受,当年又不是你丢的她,作甚如此做小伏低!”

君锦玉不愿开口多言,见小厮已将箭靶搬到台子上,她默默捡起高颖扔在地上的□□,吃力却执拗地搭上一支箭。

她翩然立在浓烈阳光下,脸颊两侧的红晕越发鲜明。

君锦玉拉开一点弓弦,柔若拂柳的一双手臂在微风中颤抖不止,似乎再用上一点力气,便会折成两截。

唐菱捂住嘴巴险些哭出声来,跌跌撞撞拦住她:“你自小体弱多病,哪里拉得动这样沉重的□□,高颖也拉不开,就算你射不出一支箭,也不会丢脸。大不了认输就是,莫要逞强比试伤了自己的身子。”

君锦玉安抚冲她盈盈勾起嘴角:“嫣姐姐都能当众抚琴,我怎可因着不会就轻易退却,你勿要担忧,我自有分寸。”

她不说这些还好,一说又是激得周围掀起千层浪。

几个行荷花令的姑娘眼见高颖软硬不吃,始终不肯妥协,便齐齐将矛头对准谢嫣。

她们忌讳谢嫣的出身,也不好将话说得太绝情,惹她人后迁怒锦玉,遂尽量和缓了语气,口吻勉强还算客气。

“锦玉也是你妹妹,当众被人刁难,身为姐姐,你总要替她求求情才是。”

“一个好端端的小姑娘,若是挽弓伤了胳膊,以后可如何是好?你也是女儿家,也应该为锦玉考虑考虑。”

一时间指责谢嫣冷心绝情的言语频出,曹盼雪忧心如焚,她望了眼被推至风口浪尖的谢嫣,犹犹豫豫看向高颖:“还是与她们讲和罢,彩头我不要了,就让给其他的姑娘。”

宋帘与钱毓纷纷附声劝说,高颖架不住她们央求,心中也生了几分歉疚,正欲松口打个平手,谢嫣却忽然走至台子中央。

唐菱眼疾手快,张开双臂护在君锦玉身前。

谢嫣对她的举动视若无睹,大步朝君锦玉跨过去,一把从她掌心抽开□□,三两下搭上一支箭,再缓缓拉开弓弦。

宿体长年累月带着刀疤他们四处闯荡,风餐露宿历经过无数磨难,身子骨也被风霜打磨得格外十分健壮。

是以谢嫣只些微觉得手中□□有几分重量,双腕却不至于被拉扯得酸疼无比。

她拉开一点弧度,羽箭横贯□□,弓身上缠绕盘旋的精致花纹,自指缝间若隐若现,泛出几点明亮夺目的光泽。

四周嘈杂声渐渐平息下去,尚在埋怨谢嫣不通人情、刻薄刁钻的少女们惊得面面相觑,摸不透她冲上来夺走弓箭一举,究竟是意欲何为。

谢嫣静立许久,直至唐菱回过神,严严实实护住因恐惧而身子微微发抖的君锦玉,作势要质问她之际。她手上力气逐渐加重,弓弦被拉扯出肖似圆月的模样,羽箭尾端的羽毛严丝合缝贴住细实弓弦。

谢嫣对准靶心,循着记忆中的手感,狠狠松开五指。

羽箭势若破竹,似一条霹雳闪电,飞速朝着箭靶穿空而过,箭身划破半空,带出呼啸的风声,最后结结实实扎进木靶子中心的圆形红点处。

君锦玉瞳孔猛然收缩,那羽箭潇潇洒洒划过半空,隐隐划出一道白色痕迹,她骇然死死盯住箭靶中心的箭,手心早已附上一层薄汗,形状温婉的双眸里,此刻蓄满了不甘与怨恨。

明明快要毁掉常嫣嫣的名声,可这个自从回京后就爱处处膈应她的贱人,回回都能有惊无险脱离困境。

君锦玉今日费尽心机,苦苦经营,不仅拿这可恨的常嫣嫣没法子,反而使得她屡次三番打她的脸。

她低估了常嫣嫣的手段,也低估她笼络人心、屡次脱险的能耐,不论如何,今日这口恶气,君锦玉铁了心是要与她清算一二。

今天她算是与常嫣嫣彻底撕破脸皮,若不叫她当众在诸位世家跟前丢脸,只怕往后夜长梦多,待常嫣嫣地位一日比一日更加稳固,她在锦亲王府的日子,只会愈加难捱。

思绪转到此处,君锦玉顾不上太多,脱口而出质疑道:“我们锦亲王府乃是朝中文臣一派的翘楚,府里也无甚武艺高强的将士,你又是从何处学的这些骑射?”

君锦玉嘴唇血色尽褪,脸色隐隐有些发黑,瞧上去颇有几分疑心的意味。

原先碎嘴谢嫣来路不明的几个贵女,在瞧见那支贯透靶心的羽箭时,神情瞬间就变得畏惧非常。

尽管她们看不起那些动不动就舞刀弄棒的将门女子,可若要动真格的,只会耍嘴皮子功夫的几人,又哪里是这些姑娘的对手。

她们起初尚且忌惮谢嫣,只不过在

听闻君锦玉那番话后,立刻反应过来。

锦亲王府多年来使惯了笔杆子,连君锦玉也从来不会沾染这些物事,怎的这新回府的姑娘非但通习古琴,更使得一手好箭法?

如此细细品味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这些本就其心不善的姑娘,腹中的猜忌不由自主渐渐加深,再上上下下打量谢嫣时,便觉她来历实在可疑。

迎上四面八方投来的不善目光,谢嫣并未显露出一丝一毫的害怕与羞恼。

她收起弓弦,狭长乌黑的长眉挑起个算不上多客气的弧度。

谢嫣侧过脸庞,双眼因难抵阳光照射,而微微眯起,她直勾勾盯着君锦玉,直把她看得恼羞成怒,才从容不迫弯了弯嘴角:“我会不会使箭,锦玉你难道不是应当最清楚的么?”

君锦玉心中陡然一凉,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她毫不犹豫反驳道:“嫣姐姐自幼流落在外,不与我住在一处,你同什么人打过交道,又与什么人结识,我又如何得知?”

“你怎么会不知道这些?”谢嫣将手中弓箭交与下人,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袖子,“锦亲王府从不插手朝中军权这一点不假,可你在定州的亲爹,可是个身手不差的镖头……”

君锦玉维持多时的和善温柔,在谢嫣说出“镖头”那两个字之后,瞬间崩裂开来。

她始终认为自己与定州那户人家无甚干系,自己身上除了流淌着一半与常老爷的血之外,她欠常老爷的一条命,也用那十万两抵得干干净净。

君锦玉丝毫不将常府上下放在眼中,因此于她而言,从那等穷乡僻壤出来的常嫣嫣,纵然是于氏的亲生女儿,君恪的亲妹妹,也上不了什么台面。

日日暗示自己才是正经娇养长大的金枝玉叶,常嫣嫣只不过是个飞上枝头的野凤凰,连她一度也忘了自己最初的出身。

刻意掩藏的伤疤,无端被人毫不留情揭开,君锦玉内心惊惶非常,吞吞吐吐开口否认:“……锦玉听不懂嫣姐姐的意思,姐姐在外漂泊多年,定州歹人频出,遭人蛊惑也无可厚非。若姐姐及时改邪归正,早日与那人断了来往,母妃也不会与姐姐计较些什么……”

唐菱憋不住话,随口帮了句腔道:“锦玉所言极是,君嫣嫣你要是被人胁迫,大可叫锦亲王府替你撑腰,何故还要往锦玉身上泼脏水?你这人可真是胡搅蛮缠!”

瞧着缩在唐菱身后,低眉顺眼的君锦玉,谢嫣眸光骤然变得十分凌厉:“我敬你是光禄寺卿的嫡女,分得清什么是好歹,才难得有耐心解释几句。你认为我胡搅蛮缠也好,心机深沉也罢,今日我也必须替母妃管教君锦玉几句。”

唐菱被她呛得说不出话,刚打算顶撞回去,谢嫣却不太耐烦地打断她。

“愿赌就要服输,耍尽手段妄图走什么捷径,若是被母妃知晓,回去定不会轻饶了你。”

君锦玉恨不得扑上去撕了谢嫣那张嘴,她心底痛恨,生怕她会口不择言说些什么,面子上偏生还要装出一番大度模样:“定州此地凶险,姐姐在常府里根本无缘习得琴技与这等出类拔萃的箭法,锦玉这才担心姐姐可是无故遭人胁迫。既然是锦玉多虑,烦请姐姐不要误会。”

“误会?我哪里敢误会你?”谢嫣蹙眉打开她贴上来的双手,“若我敢在人前说你的不是,不消你寻母妃哭诉,外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我。”

提到今日受到的委屈,谢嫣原先还算凌厉的神色,彻底黯淡下来,她刻意换了哭腔,嗓音有难忍的颤抖与失望:“我自幼长在定州不假,不比你君锦玉,天天锦衣玉食来得快活。你亲爹常老爷嫌弃我是个女孩子,不肯允我在府中白吃白喝,为了生计,是以我才不得不跟着护院学点功夫傍身。

我过去怎样,母妃与你皆是一清二楚,我行得正坐得直,一没给母妃丢脸,二不曾与人勾结,你为何屡次三番凭着一己私心妄自怀疑我的清白?”

谢嫣视线落在君锦玉身后的雪珠碧珠上,最后又摊开双手,瞧着满手薄茧,徐徐叹了口气:“我替你白白在常府受了十七年的苦,回京后生怕因言行举止太过粗鄙给锦亲王府丢脸,才日夜苦练古琴,勉强能弹一两段唬人。”

君锦玉闻言别开了脸,哥哥与母妃都曾私下对她说过,虽然当年是刘氏将谢嫣抱去定州,但罪不在她,也劝她莫要纠结于此。

君锦玉自然而然也不曾愧疚过什么,听着谢嫣话里话外暗指她不知好歹,她也是不依她如此含血喷人的。

正思索该如何应对,好不容易拿准了主意,孙姑娘却悄悄扯了扯她衣角,小心翼翼试探地问道:“君嫣嫣说她白白替你受了十七年的苦,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君锦玉不可置信瞪大杏眼,于氏与君恪有意保住她的名声,对外说只是当年错认了两个姑娘,误将她抱了回去。由于如今两个姑娘的身世水落石出,而她亲生爹娘去世多年,才留她在府里住下去。

君锦玉也默认了这个说法,今次还是头一回被人疑心。一想到定州常府,这等下作到令她感到万分恶心耻辱的出身,君锦玉气急败坏用力推了她们一把,红了眼眶:“她随口胡说的话,目的就是为了将我赶出王府,你们宁可信她也不愿信我?!”

孙姑娘敷衍道:“这是你们锦亲王府的家事,我一个外人,又怎么知道个中真假?”

眼见两人又要争执起来,谢嫣蓦然抬头道:“定州不比京城繁华,常府也不似锦亲王府这样富贵,你不愿回去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你总爱在外头装柔弱,存心令外人觉得我处处为难于你,实是在颠倒黑白混淆视听……

可公道自在人心,你身后的雪珠碧珠,都是哥哥特意送来保护你的。而哥哥又是如何待我的?再三叮嘱我不要欺负你,末了也只是用些钱财草草打发我了事。

就连我在王府里的住处,都由府里下人另行打扫出来,万不敢占了你的东西。我如此待你,你今日又是怎么回报我的?逼着我上台行飞花令、故意诱哄唐姑娘指我出来与你比试,却大言不惭仗着我不通人□□故,引得众人羞辱我……”

君锦玉的脸色难看至极,谢嫣颤声续道:“圣人常言人不可忘本,我从不因自己曾出身定州而感到羞愧,反倒是你,过够了好日子就不肯承认亲生爹娘……君锦玉,你还有没有良心?”

君锦玉捂住嘴巴恼羞成怒道:“常嫣嫣你胡说!你胡说!我爹娘早就去世多年,才不是什么定州常老爷,是你自己命苦被人抱走,又不是我将你弄丢的,与我有什么干系!”

她反应越是激烈,便越是坐实了谢嫣的指责。

满座皆是哗然,早先那几个恶意中伤谢嫣的,也红着脸不敢再多言。

“啧啧,原是个鸠占鹊巢的麻雀,我还当是哪家府上的贵女呢!”

“哟,不知先前是谁大言不惭抹黑君姑娘,她也真是为了留在王府绞尽脑汁。”

“果真还是贪图王府的家业,白白认了个王妃做娘,认下小王爷做哥哥,她哪里忍得了定州的那种苦日子……”

周遭充斥着各种嘲讽言语,比之羞辱君嫣嫣的,竟还要难听得多。

唐菱听了个七七八八,失魂落魄攥住君锦玉手腕问她:“锦玉你冷静点,君嫣嫣她所言是不是真的?”

“真的怎么样?假的你又当如何?”君锦玉挣开她的桎梏,捂住耳朵奋力摇头,“她们私底下嘲笑我是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不要紧,可菱儿你难道也这样看我吗?我们是多少年的交情?常嫣嫣挑拨几句你就如此深信不疑,怕不是得知我不是母妃的女儿后,早就厌烦了我!”

几个同她交好的少女纷纷劝阻安慰,都不可避免被她挠了几道印子,彼此惊呼连连,根本无心再与君锦玉多说些什么。

一片狼藉中,谢嫣作壁上观立在一旁,待看够君锦玉狰狞的丑态,她暗自目测了与她之间的距离,悄然无声退后两步,痛心疾首抛出一句:“你不要忘了,当年母妃领我上寺庙还愿,是你娘刘氏趁着母妃不在的空隙,骗过乳母将你换了进来,又偷偷将我掳去定州。

你身为刘氏的女儿,纵然被母妃悉心教导多年……终究也是本性难移。”

她作势拂袖离去,君锦玉尖声扑过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好能一把将谢嫣推翻在地,她坐在谢嫣腿上,掏出帕子拼命堵住她的嘴:“常嫣嫣,我跟你没完!”

高颖领着几个姑娘冲过来拉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君锦玉拉开,她双腿胡乱踢蹬,发髻散乱,全无仪态。

被人推到一旁时,不知是戳到了什么伤心之处,君锦玉掩面嚎啕大哭,撇下众人一股脑冲下看台。

唐菱自是夺路追她去了,余下几人七手八脚扶起谢嫣,宋帘叼着瓜子道:“这个君锦玉真是心思阴毒,若不是你今日揭发了她,指不定以后还有多少姑娘要吃她的闷亏。”

谢嫣跌跌撞撞扶着宋帘手臂起身,余光才瞥见裙摆一处破了个洞。

这样决计是要去换的,好在丞相府早有准备,为防意外,已经备下不少新衣裙。

第三轮比试勉强算是尘埃落定,本应当由君锦玉与唐菱展示的骑射剑法无疾而终,加上两人不知溜去何处,便也无人再关心高颖画的是什么。

三轮比试下来,最后竟然还是她们这队得胜,高颖喜滋滋将织金香囊妥贴放入怀里,又拿起一只分给谢嫣,拍拍她的肩膀道:“多亏了有你在,今年还是我玩飞花令有史以来,头一次没在人前出丑。别管你那便宜哥哥和我爹他们,君嫣嫣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

谢嫣笑盈盈谢过她的好意,两个人悄悄嘀咕几句,谢嫣便捏着香囊,在几个婆子的引路下,去换身整洁新衣。

置放衣物的屋子,正好在河流另一头,谢嫣穿过曲曲折折的玉带桥,又穿行几条小路,慢悠悠在一处楼台前停下。

屋子两侧挂满五彩斑斓、式样各异的衣衫,几个婆子挑出件鹅黄色烟花罗窄袖长裙,裙角边缘绣满一丛丛兰草桂皋,行走间草色花色在裙边处若隐若现,仿若自足底长出。

花罗质地薄软,谢嫣穿上后仍是觉得双肩有些发凉。

婆子又尽心尽力捧出件妃色开襟长衫,站在一旁看着春芷替她换上,由衷赞叹道:“姑娘身段好看,模样也好看。”

谢嫣从荷包里摸出几粒成色不错的玉珠,分发给几个婆子。

这些玉珠还是君恪前些日子打发她的,胡乱送的。

谢嫣不缺银钱花,不过挥霍君恪送的珠宝碎银,颇令她感到一丝畅快,她干脆后来就拿这些东西出去赏人。

婆子们得了赏赐越发恭敬,领着她沿原路返回时,还特意换了另一条路,刚好能看见那座长亭的原貌。

“府上今日来了老爷的贵客,因不便安置在前院,故而引他们来此休憩。”

谢嫣也没太在意,只是叮嘱春芷莫让王府里的小丫头们来此处冲撞了人家。

快要走到玉带桥上时,有抹清清淡淡的影子,正孤零零靠在一处墙根边,埋头痛哭。

婆子们正打算盘问她是哪家的女眷,那抹影子似是听到了动静,猛然抬起头来,咬牙切齿隔着绿植剜了谢嫣好几眼:“常、嫣、嫣。”

真是冤家路窄,君锦玉方才还在台上闹得不可开交,不过是个换衣服的契机,竟又能与她撞到一块去。

有些火还是要撒出来才解气,谢嫣拦下几个婆子:“她是我们府上的姑娘,妈妈不必忧心,我会寻人将她带回去,只是眼下我还有几句话要与她说,你们就退下罢……”

眼见几个婆子慢慢走远,君锦玉再无甚顾忌,指着她破口大骂:“常嫣嫣你这个贱人,都是因为你,连菱儿也不愿与我亲近!你当初怎么就没被刘氏弄死?为何还要回来祸害我?”

春芷本想推开她,谢嫣却淡淡吩咐一句:“母妃差不多也回了楼阁,你先回去,我与锦玉说几句话随后就到。”

春芷眼珠子滴溜溜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寻思君锦玉细胳膊细胳膊,足足比谢嫣矮了半个头,绝不是谢嫣的对手,今日捅出这样大的娄子,王妃那里还需要应付,只得打算先行一步。

谢嫣先前的裙子稍显笨重,如今换了身式样轻便衣裙,腰间束着细细长长的腰带,恰到好处显出腰身,衬得身形格外窈窕高挑。

君锦玉本就厌恶她这副云淡风轻的神情,加上当众出丑,她心中又是委屈又是痛恨,在瞧见她腰间系着的那枚织金香囊后,更是被嫉妒烧昏了头。

她劈手就要去抢,泣不成声道:“要不是你耍弄心眼,这香囊本该是我的!我怎么可以输给你这种乡野丫头!常嫣嫣你把它还给我!快还给我!”

谢嫣微一转身令她扑了个空,施施然道:“我非但不会给你,那些被你占去的东西,我都要一一从你那儿讨要回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常锦玉,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君锦玉先是一愣,继而捂住双耳,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你休想!”

谢嫣伸出右手猛地钳住她圆润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她盯住君锦玉含着恨意与屈辱的双眸,忽而笑开:“若是你乖一些,我大可劝母妃和祖母给你挑一个还算体面的夫婿,若是……”

她食指戳了戳君锦玉干裂嘴唇,徐徐道:“若是你还在打什么鸠占鹊巢的歪主意,那我可得好心提醒你一句……定州是个养人的好去处。”

谢嫣缓缓松开手指,君锦玉却哭哭啼啼推开她,朝着玉带桥的方向冲了过去。

经她这不分轻重的一推,谢嫣才觉察出肩头有些酸疼。

她稳住身形,抬起手臂吃力地揉了揉肩头,猜测还是君锦玉台上的那一推,令她磕到了肩头。

她揉了几下,肩上忽然一沉,一只大掌顺着她先前的力道,有轻有重缓缓揉捏。

刹那间似有电流酥酥麻麻自肩胛骨流遍全身,连腿脚都有些发软,若不是系统还好端端待在她意识中,谢嫣简直会误以为是系统漏电,从而导致宿体产生了如此异样的触感。

她迅速从这股无力感中脱离出来,抓住肩头上这只作乱的手,正要痛痛快快将此人来个过肩摔,那人却按住她后背,悠悠道:“嫣姑娘,是我。”

谢嫣:“……”

容倾神色似是十分惊喜,眉宇间洒脱自如,竟是看不出有丝毫的破绽。

他压低脖颈,逆光微笑的模样实在是比那阳光还要来得夺目绚丽。

他滚烫大掌尚且还搁在谢嫣肩头,看这样子也不打算放下去,掌心热气透过几层衣衫传至谢嫣肩头的肌肤上,烫得谢嫣躲也不是,装作无知无觉也不是。

她耳根缓缓充血,双颊有些发烧,胸口心跳掷如擂鼓,为不叫容倾嗤笑她,谢嫣只能微垂着头,等着脸上热度慢慢消退下去。

容倾眼风扫过君锦玉快要消失在玉带桥尽头的背影,眉头轻轻一动,嘴角挑起个傲然模样,神情有些肃然:“方才似乎听见了君姑娘的叫声,正巧见你揉着肩膀,可是打不过她,受了她的欺负?”

自从进入这个世界以来,谢嫣大多听到的话� ��要么是咄咄逼人威吓她不可欺负君锦玉,要么半是嫌恶半是冷淡地指责她行事粗鄙。

除了于氏,无一例外的,旁人似乎都认定君锦玉才是容易被欺负的那一个。

无论是原世界,亦或是眼下,在外颠沛流离十七载的宿体,从不曾尝过一丝一毫、本该完全属于她的温情与关怀。

容倾是除了于氏之外,第一个开口问她有无被君锦玉欺压的人。撇开他隐姓埋名潜入锦亲王府这件事不谈,也撇开他所言是否出自真心。脑海中不断盘旋着曾经那些纠纠缠缠的过往,谢嫣忽然很想奋不顾身靠入他怀中。

然而只是恍惚一瞬,她又迅速清醒过来。心跳渐渐趋于一片波澜不惊的平缓,颊边红晕也所剩无几,谢嫣仰头看向他,笑得十分坦荡:“她是打算欺辱我来着的,不过还未来得及得偿所愿。你同刀疤他们住在一处,自然也对我的脾气有所耳闻。君锦玉她要是敢对我动什么歪脑筋,我练了这么多年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阳光透过头顶高大树木的缝隙,缓缓投射上谢嫣脸颊,颊上细软绒毛,似乎都镀上一层潋滟金光,惹人怜爱得紧。

容倾心中早已乱了分寸,情不自禁捏了她脸颊一把,指腹下的肌肤柔软顺滑,他捏完才如梦初醒,又无比娴熟信口扯了个谎:“……你脸颊沾了灰尘。”

如今是秋季,哪里是柳絮纷飞的春日?何况她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就随随便便沾了灰尘。

谢嫣懒得戳破他的借口,玩闹心陡起,倒要看看他又要怎么为自己开脱,便故作疑惑道:“怎么容大郎你也在此处?可是母妃领着你一同前来?”

“在下并非是随同王妃来的丞相府,”容倾的反应滴水不漏,“家父原先与丞相府有生意往来,家父生前曾经赊给管家的一笔账,今日他连本带利打算还给我,是故我这才来的丞相府。”

谢嫣:“……”

要不是有系统这个能识人辨路的金手指得以使用,她兴许三言两语就被容倾耍得团团转。

所以说擅长诓人也是桩本事,依她之见,如若容倾被君恪逼得不得已亡命天涯,凭他这一嘴生死人、肉白骨的功夫,至少保得他自己一辈子都能吃香的喝辣的。

她是彻底服气了。

不料容倾这厮话锋一转,似乎正思索着什么,指着她腰侧悬挂的织金香囊道:“嫣姑娘腰间那枚锦囊瞧着甚是好看。”

谢嫣这才回忆起织金香囊的存在,她一把摘下鼓囊囊的香囊,示意他伸出手。

容倾不明所以看她将红绳挂在他指头上,听得她笑眯眯道:“这枚锦囊还是方才同她们玩飞花令,赢来的彩头。说里头裹着的香料,乃是定安侯班师回朝时,从关外带回京中来的,这香囊似乎有有助眠之效,刀疤说你总是他们之中睡得最晚、起得最早的一个,估摸你睡得不好,你回去后,不妨就将它搁在枕头边。”

头一回收到心上人相赠的香包,容倾自然是欣喜若狂。

当初他大败敌军回京,敌军上贡了不少稀罕香料珍宝,他也一一全盘照收。

他竭力压下快要溢出喉咙的愉悦笑意,托着香囊十分矜持道:“多谢嫣姑娘了。”

“你不必谢我,左右我不能将这个贴身收着,倘使回去不慎被君恪瞧见,定要责罚我,说些什么锦亲王府与定安侯府势不两立的浑话。我是懒得听他絮絮叨叨,就只能借花献佛送给你了……”

一颗芳心裂成数瓣的容倾:“……”

谢嫣叮嘱他莫要在外耽搁太久,见他点头应下,这才转身沿着原路回到楼阁里。

于氏已经坐回雅间里,谢嫣推开隔扇时,她正攥着帕子不住抹着眼泪。

冯妈妈就拍着她肩膀柔声宽慰:“玉小姐这辈子算是毁了,还有哪个正经世家子愿意娶她这等刻薄寡恩的主母回去。王妃也无须自责,您不欠她什么,是她自己居心不良在先,怪不得嫣小姐不讲情面。”

于氏泪眼朦胧道:“是我对不住嫣嫣,叫她受了这样多的委屈。锦玉是我养大的,尽管心中挂念,但一想到刘氏与她的所作所为,我就恨得牙根痒痒。妈妈你看看京郊还有没有多余的宅子,就将锦玉放在外宅休养,别让她回来碍嫣嫣的眼。”

谢嫣叹了口气,轻轻收回手,退了出去。

不少正值年华的公子与贵女,正由家中长辈领着四处相看。

谢嫣靠在二楼的阑干上,不禁猜测容倾此行至丞相府的目的。

比之定安侯府,丞相府与锦亲王府的私交更甚,几个婆子口中的贵客,大约指的就是他无疑。

她百无聊赖靠在二楼胡思乱想,楼下则是人声鼎沸。

有的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姑娘,目光暗带好奇,来回在过往人群之间逡巡,有些差异道:“今日怎么不曾见到锦亲王府的姑娘?”

立即有人嘲笑地应道:“替拐子养的姑娘,算计了初回京城的亲姑娘,只要是母亲,都不会叫这等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出来丢人现眼……可别替君锦玉那个满口谎话、又故作柔弱的商户女瞎操什么心,提起她的名字我就觉得造作恶心。”

君锦玉躲在一处僻静角落,甚至将雪珠碧珠都一并赶了出去。

那些人的肆无忌惮的奚落与羞辱似一柄柄剖开她血肉的利刃,扎得她快要透不过起来。

她鬓发散乱,脸上的妆早已哭成脏污的一团,裙子也不知是勾弄到什么利器,破得不成样子。

她抱膝哭了许久,自认为并不是她的心机手段比不上常嫣嫣,才换来如今这样的困顿局面。若非常嫣嫣捏住她出身这处死穴,她何以被那个臭丫头陷害至此!

不远处忽而传来行礼之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夹杂着鹿皮靴踩踏鹅卵石地面,所击打而出的沉闷声响。

这种声音她听过无数次,早已是烂熟于心。

君锦玉茫然无措擦了擦眼窝,听得雪珠在外头低声道:“今日之事惹得玉小姐心中很是不快,还独自在里头痛哭,王爷定要拿捏好分寸,莫要火上浇油,令她伤心更甚。”

垂花门边顷刻间转出一个高大冷峻的人影,君恪绷着下巴,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双眸隐隐凝着寒冰,看上去仿佛是愠怒至极。

君锦玉生怕连君恪都对她彻底失去信心,惊得连连向后挪退:“哥哥……哥哥……”

君恪解开大氅将她裹在怀中,生硬道:“我听雪珠碧珠她们说了此事,就算是母妃抛下你,祖母对你彻底失望,哥哥的心中始终有你的位置。你是我从小疼到大的妹妹,常府的事与你无关,锦玉,若是你觉得委屈,尽管哭出来。”

锦玉顾忌谢嫣方才对她的警告,咬唇忍了许久,不肯轻易服输。待瞧见君恪下颔上斑斑点点的胡渣,她猛然抱紧君恪,将谢嫣的恐吓抛至九霄云外,窝进他怀里嚎啕大哭。

“哥哥,锦玉不想嫁人!锦玉只想与母妃哥哥待在一处,只要不嫁人,哪怕给嫣姐姐做牛做马,锦玉都是心甘情愿的……”

君恪眼底难得涌上几缕不忍与心疼,他轻轻抚摸君锦玉柔软发顶,他甚少安慰人,也不学不来那些京中风流世家子,口中的甜言蜜语,有些笨拙地劝慰道:“锦玉乖,锦玉不哭。”

“锦玉断不是那等狼心狗肺之人,又怎会恶毒到败坏嫣姐姐的名声……姐姐她误会了我,才将常府这件事捅了出去。都是锦玉的错,锦玉万不该问她为何会习得六艺,惹她大怒。此事因锦玉而生,母妃如今厌弃了我,哥哥切不可冲动之下责罚她……”

君恪一个头两个大,常嫣嫣,又是常嫣嫣。这姑娘生性桀骜不驯,当初他就寻思,要是带她回京,只怕会搅得府里鸡飞狗跳。

如今果然不出他所料,锦玉频频遭她算计欺辱……更是在外人抬不起头来。

他不晓得自己为何如此愤怒,只低眸看着哭倒在他怀中的锦玉,缓缓感受她湿透他衣襟的冰凉泪水,君恪的心就一抽一抽地痛。

听她哭声渐低,呼吸声均匀,君恪轻手轻脚打横抱起她,将她搁进垂花门外停着的一顶轿子里,沉声嘱咐雪珠碧珠:“务必好好看着小姐,将她安然无恙送回府里。”

雪珠碧珠连声称是,便催着轿夫抬起轿子。

轿子自后门处消失不见的一瞬,君恪眼底的宠溺与心疼四散开来,脸色迅速阴沉下去。

季全低声道:“听李丞相说,太后与容倾今日也在府里赏花,王爷可要前去拜见?”

君恪冷眼看着他灰色眼瞳:“不必。”

季全连忙拱手应是。

走了几步,君恪骤然停下脚步,他嘴角抿起个冷笑:“慢着,常嫣嫣也到了该定亲的年纪,昨日拜会八王爷时,他还挑了几个不错的人选。正巧太后也在,不妨就趁今日这个机会,了却锦玉的心事。”

即便认为君恪这些日子变得有些意气用事,甚至掺和进后宅这些事里,不似以往那样冷静睿智,季全隐隐感到心头不安,只不过他无处反驳,也不得不过几日再看看。

李丞相特意遣了门客替他们引路,最后停在一处帷幔翻飞的长亭前,恭恭敬敬比了个“请”道:“太后娘娘与侯爷就在里面。”

君恪初初踏进长亭,便有一股子若有若无的幽香,漾在鼻尖处缓缓缭绕。

他往里走得更深,抬脚跨过一道如意纹拱门,便见容太后叠着双腿,翩然靠坐在美人靠里闭目养神。

容倾悉心剥着一只番邦上贡的石榴,石榴子红如玛瑙,颗颗饱满,剥好了就将石榴子搁在容太后眼前的水晶托盘里,十分殷勤顺从。

他跨进来的动静颇大,容太后甚至都含笑应了一句。

以往两人再是斗得如何你死我活,因着皆是胸有城府的王公大臣,面子上也还能过得去。

可容倾这个老狐狸今次不晓得吃错了什么药,竟是对他视若无睹,连头也不曾抬一下。

直到容太后咳了声,他才不咸不淡坐直身子,抬腕撑着额角敷衍道:“原是锦亲王府的小王爷,失敬了。”

君恪听出他语气中的不耐烦,念及此番前来的目的,他并未多做计较,心不在焉与容太后寒暄几句,便开门见山道:“不敢欺瞒娘娘,微臣家中的胞妹已到了许亲的年纪,容微臣斗胆恳求娘娘做主,替胞妹赐婚。”

容太后尤为惊奇,央她赐婚的,都是些天子近臣的家眷,似锦亲王府这种应当自有谋断、又不与她们齐心的人家,委实不太可能会求她做主。

左右侍奉的宫女凑近容太后耳边,悄悄对她说了几句什么,就见着容太后脸色已经变得有点难看。

“王爷也是聪明人,大约也对今日的事略有耳闻。旁的心思剔透的好姑娘也就罢了,偏偏你那位妹妹算计他人不成,在众人跟前失尽颜面,如今丞相府流言四起,她名声也算坏了……哀家说句不中听的话,她这样的姑娘,当不起别人家中掌管中馈的主母。”

君恪心底没由来一阵烦躁,他听不得不明真相的外人说锦玉的不好。锦玉是他看着长大的,生性善良温厚,今日之事本就是常嫣嫣贼喊捉贼的所致,锦玉分明是无端被她连累。

碍于锦亲王府的颜面,他不好替锦玉开脱,只能勉勉强强接着道:“太后许是误会了什么,原先的锦玉并非我亲妹妹,当年是乳母错认了她,才抱回府中养着。微臣此番要提的人选,却是我那位初回京城未久的亲妹妹,君嫣嫣。”

容倾掌心的石榴应声落地,红艳艳的石榴重重摔在绒毯上,石榴子争先恐后地滚落出来,溅了一地的细碎血粒。

他也不急着去捡,扬手取过桌上一方整洁干净的棉布,细细擦拭手上残落的汁液。

君恪只觉他今日举止言谈颇为离谱,神态不阴不阳的,显得那张祸国殃民的脸更是诡异非常。

容太后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无奈问他道:“阿倾你可是有什么要说的?”

容倾脸上现出一种与己无关的漠然:“姐姐又不是头一回赐婚,一回生二回熟,恩准小王爷的请求也无甚关系。”

他将“恩准”二字咬得极重,季全从未见他有如此动怒的时候,跪在君恪身后,恐惧地连腿肚子都在打颤。

君恪越发觉得容倾此次回京牙根就不是养伤,莫不是他行兵打仗的时候摔坏了脑子,容太后逼不得已才着人将他绑回了京城。

是他们锦亲王府的姑娘出嫁,又不是容太后养面首,他又甩什么脸子?

现今连他们府上的婚嫁都琢磨着插手,容氏子弟,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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