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背吧。”下山的路，这次他让雨萱走在他身后，回答她的再一次是沉默，她只好作罢，默默跟着。

所有人都回到大本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了，大家各自投身自己的岗位。

凌晨四点的时候，大本营仍然灯火通明，第一批疫苗安全到达。雨萱在每个病房穿梭着，他们疼痛的声音刺痛着她的听觉，有的甚至被包成了粽子一般刺激着她的视觉，她毫无睡意，脑子异常清醒。

在未来四十八小时内，她只休息了十个小时，再也没见过段宁皓，偶尔经过休息室的时候，出现幻觉，以为那件军氅还搭在椅子上，她摇了摇头继续繁忙着。

昨天脚痛发现脚底长了几个水泡，清理之后依然若无其事。雨萱觉得三天的工作量抵得上她在同仁医院一个礼拜，在德国的一个月。

腿和胳膊很酸痛，但是每每看到他们渴望求生的脸，只想的是专业知识，完全忘记了疼痛。

“这是第三批疫苗，可以给周边居民打了。”赵主任拿了一张勾画过的清单对正在换药的雨萱说道，之所以对她说是因为，的确，她更权威，她的意见很正确而且很有必要。

雨萱一边听着，一边小心而快速地缠纱布。

督厅有要事需要段宁皓处理，他暂时返回德城了。如果他们一行人只身给居民打疫苗，可能途中会很不安全。

赵主任跟她解释了其中可能出现的隐患。

“杜医生，小心...有敌军的人。”伤者沙哑的声音传来，也为雨萱的行动担忧。

她对伤员点点头，转而看向赵主任，“我知道，但是眼下，时间紧迫，需要马上行动。”

“这危及我们自身的安全。”赵主任眉宇间深深疲色。

“可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一旦周边出现疫情，也会对我们造成危害，同为医生，我想您应该明白。”雨萱弯腰太久了，突然直起身来有一阵的眩晕。

“杜医生，你没事吧。”

“我没事，不如向这里驻扎的最高长官汇报一下，我就带人出发了。”她也很无奈，并清楚这里的状况，可是从医学的角度来说，迫在眉睫。

“也好，我向高参谋汇报，你们按计划行动吧。”

愿意去周边打疫苗的自告奋勇的医疗小组寥寥无几，这在雨萱的意料之中，她只好让自己带的一组人出发了。

“我们尽量集中，不要分散，对讲机确保人手一个。”雨萱一队人大概十五人，背上工具徒步出发，“分成三个小组，尽量让接种者相信我们，如果不行及时放弃，不要浪费时间。”

雨萱一路上向组员讲解着注意事项，在附近最近的镇子上分三小组，向不同的方向出发。

“我们一下进去五个人可能太多了。”在连续三家人开门之后，见她们穿着白大褂，这么多人，又把门关上了，怎么也敲不开了。

“这样，我先进去，向对方解释，如果他们同意，我再出来告诉你们。”雨萱提议道。

又经过一家门前，雨萱作势敲门，“小张，你们离远一些，这样主人不会太过防备。”

他们后退远了一些，让她在可见视线范围内。

终于敲开了门，男主人本来微掩着门，问道，“找谁？”

“你好。”雨萱的声音刚响起，他便将门大开了一些，看到她的样貌，更不像原先那么防备。

“小姐请问您找谁？”男人的目光在她全身上下来回看了好几遍，好像视线被她黏住了一般。

“是这样，我是医生，战事刚过又下过大雨，地面的血迹，容易滋生病毒和细菌，可能产生瘟疫，家禽会感染，人也可能染上，所以我是来帮助您打疫苗，打了就可以预防瘟疫，避免传染给更多的人。”雨萱边解释边看他的表情，他显然没听懂。

“小姐，你进来说吧。”

“我就在这里说吧，我可以再解释一遍。”雨萱感觉做了很多无用功，有些无奈。

“不打不打。”男人见她挺警惕的，连连摆手，准备关上门。

“先生，请等一等，这支疫苗真的可以预防疾病。”雨萱有点焦急地上前再解释。

“那好吧，”男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能不能进来说，我家里有位做学问的，兴许可以听得懂，你跟他说，他让打我就打了。”

“好的。”雨萱稍一迟缓，但是又不肯放弃机会，如果这家可以同意，可以帮她们在整个镇子上宣传，这样接下来的工作就会好做一些。

她往小张他们的方向望了一眼，便转身进了这家，在他进去之后，男人头往外左右张望了一下，又关上了房门，听声音从里面还上了锁。

“天呐，雨萱姐怎么进去了？”若琪惊叫道。

“杜医生就这样进去了？会不会有危险？”

“杜医生刚刚朝我们的方向看了一眼，是在给我们暗示她有防备，耐心等一下吧。”

“绝对不行，我们去敲门，把她叫出来，这样太危险了，俶州还不是段少帅的地盘。”

“等一下吧，五分钟之后如果还不出来，我们就去敲门。”

若琪看着腕表，一分一秒过去了，还没有开门的迹象。

“五分钟了，去敲门！”若琪跑了过去，使劲砸门，“雨萱姐，你在么？”

“杜医生？”......

“救我！”，“救我！”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叫喊声，声音微弱，可能又隔了一层门，听不太清楚。

“门从里面锁了。”小张从门缝里看到锁着的锁头，“不好了！杜医生有危险。”

大家意识到，狂奔着返回去搬救兵。

雨萱在屋子里根本没见到对方口中的有学问的人，猛然间反应自己上当了，马上就要往屋外跑。

“小姐，你现在可以给我好好解释一下了。”男人一脸猥琐地搓了搓手，挡在她面前。

“段宁皓少帅你听说过么，我是他的私人医生，我有危险，他会枪毙你的！”雨萱第一次碰到这种状况，声音不可抑制地发抖，她努力提高音量，让自己看起来镇静一些。

“是么？段宁皓和孙永明，老子我可谁都不怕！”男人的眼睛泛着欲望的光，一脸淫笑。他手背后把门闩插紧，“小姐，你长得可真漂亮。”

杜雨萱一直用余光在房间找障碍物，房内过于简陋，几乎没有多余的陈设，很显然对方的意图是那张床。她尽可能离床远一些，搬了脚边的板凳在怀里，“别过来！”

“小姐，你只要跟我睡了，我就放你出去，哈哈。”

“别过来！”雨萱听到自己的颤音。

“别害怕呀，我不会拿你怎么样的？”男人离她越来越近，一脸狰狞的笑。

“滚开！”雨萱把怀里的板凳仍了过去，板凳太沉，一下就扔偏了。

“先生，你等一下，我把这个给你，你放我走。”雨萱慌张之下，解开自己的项链，准备递过去。

“你和它我都要，哈哈。”

“你别激动，你想要多少钱，你放我出去，我都给你。”雨萱往后一直退，然后在桌子周围兜着圈子。

“跟老子玩捉迷藏？”男人已经不耐烦了，“我不要你的钱，我只要你的人。”

“我有一个金表，你看，至少值三千块大洋。”她从怀里掏出常带在身上的金怀表。

“好东西。”男人一看那块表就价值不菲，“你先跟我睡了，你再给我，哈哈。”

“来吧漂亮小姐...”

他话还没说完，雨萱按了表盘后面的一个针眼大小的弹子，从里面弹出白色的粉末，她捂着鼻口，在对方面前一喷。不出两秒，那男的应声倒地。

这是雨萱自己配置的药品，能让人昏迷，但是化学药品很严密，只能维持一个小时，一小时过后，他就会醒，她是从一本推理小说中看到的，金表是哥哥送的，机关是找专门的人设置的，本以为不会派上用场，没想到自己竟真的遇上这种事。

雨萱两腿发软，她慢慢坐在凳子上缓和，看了眼时间，自己先出去，如果实在出不去，只希望他们三小时内可以到达。

门闩很简单，她用力推出去，大门就很难办，她在男人身上找遍了，床，抽屉，能找到的只要是钥匙，她一个个地试过了，根本打不开。

翻墙。她想到之后，马上去搬凳子，甚至桌子，所有能摞起来的东西她都搬到墙角。真的很沉，还有台阶和门槛，她还要注意时间。

......

小张一路大跑回来气喘吁吁，其余几个女同志在后面跟着，“赵主任，不好了，杜医生被人劫持了。”

“是敌军的人么？”赵医生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还不清楚。但是她有危险，快让军方派人去救杜医生。”

“高参谋去机场接少帅了，我们和几个警卫自己驾车去救杜医生。”

“不能驾车，有一段路是山路，根本开不上去。”小张看了表，时间已经过去大约半个小时了。

高正擎正在等候接机。

机场后勤处的一个兵跑来汇报，“参谋长，副官打来机场电话，杜医生有危险，就在镇上。”。

段宁皓的飞机还没有落地，眼下能用的只有这一辆车，他不能让少帅落地之后跑三十公里去大本营吧，“派人救援了么？”

“派了一个班的人。”后勤兵听到飞机的噪音越来越近，“少帅专机到了。”

过了大概十分钟，飞机才平稳落地，段宁皓刚下完舷梯

高正擎就紧急汇报了情况，“少帅，接种疫苗医疗小组有一位医生被劫持了，具体是不是孙永明的人还不清楚。”

“其他人呢？”段宁皓径直快步走向停着的汽车。

“其他人安然无恙，有危险的那位是杜雨萱医生，已经派人去救了。”

“方位。”听到这些，段宁皓眸间一暗，几乎是小跑着坐进汽车。

“离大本营最近的镇子。”

“现在出发去那里，走最近的路！”段宁皓语气阴沉，对司机下命令。

“报告少帅，可能有路障，有一段被栅栏封了。”

“那就越过去，开车！”司机断然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少帅，参谋长请坐好，属下开车了。”他踩了油门。

“再快点！”段宁皓双手交握，眼神坚定，直视前方。

司机几乎加了最大的油门，他感觉引擎在剧烈振动，前车盖几乎要冒烟。

“有栅栏！”

“冲过去。”段宁皓丝毫不为所动。而副驾驶高正擎牢牢抓住门把手，神情略微紧张。

车子冲了过去，车头有的部分下陷，大灯无疑是撞碎了。

“高正擎，还有几分钟的车程？”

“照这个速度还有五分钟。”高正擎一时不明白少帅竟如此重视这位医生。

车子水箱内的水几乎要烧干了。

......

屋内，杜雨萱正在搬凳子的时候，绊到那个男人的手臂，他眼皮动了一下，她打开怀表的暗匣，还有不到0.5克的粉末，有点潮湿了，看样子，药效要比正常时间短一些，她把边缘的药末磕出来，洒在男人的鼻子周围，但愿可以坚持久一点。

墙角的桌子和凳子已经搭建好了，她扶着墙壁慢慢踩上去，“啊”，凳子是年久失修竟朽掉了，一个腿被压断了，她从高处跌落下来，膝盖和手心都破了，钻心的疼，半天没有从地上起来，害怕把屋内的人吵醒，她咬着牙忍痛不松口。

她看表还剩最多十分钟他就要醒过来了，而屋内已经没有其他可以支撑攀爬的器具了。看来只能等待了，握着表，手心出汗，看着秒针转了一圈又一圈，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

半晌，在院内听到屋内有动静，该不会是那个男人醒了？果然，那个男人摇着头扶着门轴已经出来了，“臭娘们居然敢算计我。”

“别过来！”雨萱拿起手上断掉的板凳，每走一步，膝盖渗出更多的血，走路也不平衡。

“老子今天非办了你不可！”男人摇摇晃晃过来抓雨萱。

她完全走不快，男人很快追上她，“叫你跑！”他扛她在肩上。

“放开我！放开我！”雨萱挣扎着叫喊。

“你可劲儿喊吧，喊破天也没人来救你，这世道，啧啧。”男人扛着她扔在硬硬的床板上，磕得她腰疼得顿时动弹不得。

“别碰我！别碰我！”雨萱的泪水滴到自己手背上，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她浑身疼痛地看男人离自己越来越近。

“求你别碰我！”她忽然感觉很绝望。男人把她的白大褂撕烂扔在地上，他按着她的双腿，去解她的衣服。

“砰―砰―”

门外忽然几声枪响，男人听到有点怵了，踉跄地松开了她。

段宁皓击穿了木门，和高正擎一起踢开了大门，便朝天开了一枪，，“别动！”枪口指向那个男人，“人在哪！”

“在...在里...里面。”男人双手举起来。

宁皓进门看到在雨萱满脸泪痕，衣服破了，好在没发生那样的事，“我来了，别怕。”他看到她的伤口和淤青，打横抱起她。

雨萱惊魂未定，落进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他抱着她出来，对高正擎冷冷道，“废了他。”

随着一声枪响，那男人应声倒地，捂着身下，他这辈子都得断子绝孙了。

宁皓抱着她刚进了车，小张和几个警卫才赶到，车子准备启动，高正擎摇下车窗，“少帅有令，延误救人质的时机，军法处置！”

宁皓揽她在肩头，把她伤口周围的衣服卷折起来。

高正擎通过后视镜看少帅的一举一动，少帅该不会是...

到达大本营之后，他直接抱她进了自己的休息室，方思南刚从机场过来，见到这一幕，和高正擎面面相觑，随即心照不宣点点头。

宁皓把她放在椅子上，小心地处理她的伤口，在军中惯了，跌打损伤伤口处理还是会一点的。

“谢谢，我自己来吧。”雨萱准备俯身，腰间一扭，疼得说不出话来。

“坐着罢。”宁皓温柔地在她伤口吹了吹，力道比给自己上药的时候不知道轻了几倍，“我们计划十天内全部撤离，只在大本营设立隔离区，区外的居民没有办法顾及，你这样会影响工作效率，今天晚上随一批伤员先走。”

“不要，我可以坚持的。”

“这里少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不多。”宁皓把棉签扔进垃圾桶。

话语冷冰冰，又像命令，她没有底气去违抗，她看到那天披在自己身上的黑色军氅搭在另一个椅子上，看到他细心地包扎自己的伤口，放弃了坚持。

“在这里休息一下，晚上离开。”他起身离开。

她直到晚间的时候也没有见到他，收拾好东西，交接好任务的时候，听若琪说少帅在会议室。

......

今天是新的一天，从俶州回来，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德城繁华的地方依然喧嚣，好像不存在某个地方总是有枪声和负伤的人。

雨萱却很惆怅，每天有条不紊地在同仁医院进行自己的工作，难免回想起自己短短几天遭遇的种种，心有余悸。

她不太关心政坛和战事，这些天天天买来报纸看，伤口已经结痂了，他们回来了么？

照例，她开了车子在拐角处买了一份报纸，看到上面放了段宁皓的大幅戎装照，表情严肃，但是好似从哪个角度都看上去很英俊完美。

大家要回来了。她看着报道的消息，全篇的对段宁皓溢美之词，他宵衣旰食，关爱下属诸如此类。

正看着突然车子往前一顿，被撞了。雨萱忙下车来看，一个挺不错的年轻人对自己连连道歉，看了腕表快要迟到了，“没事。”说完就开车走了。

果然，刚进医院大门，就看到若琪等一队人拉着行李刚到医院。

雨萱欣喜地拉着若琪的手，看得出来大家都很劳累，一脸倦容，她很抱歉没有陪大家一起坚持到最后，内心满满的歉疚。

......

办公厅内，段宁皓昨晚连夜赶回德城，第二天正常上班。正批着公文，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派克钢笔，简直就是一尊完美的雕塑，他的秘书秦海明有时候见了他，都不禁叹道，还是认真工作的男人最有魅力。

“五哥，五哥，听父亲说你回来了，我想请你帮个忙。”一个长相英俊的年轻军官推门而入，精神昂扬，一身的爽朗与洒脱，但是比起段宁皓的沉冷俊逸，还是差了一些，“本来想给你打电话，但是又怕说不清，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哈哈。”

“什么事？”段宁皓闻言，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

“私事。”萧佑廷忽然正色道，“不过。”

“嗯？”段宁皓抬头望了他一眼，将公文翻了一页，并没有再打断。

“这事不能让我父亲知道。”

“不能让姑父知道？女孩子？”段宁皓知道萧佑廷性格好，长得又不错，向来很招女孩子喜欢。

“五哥，你猜的太对了！”萧佑廷两眸一亮。

“前几天，我去玫瑰厅喝酒，出了厅门，车子没开多久，就和别人的车子撞到了，我开的有点快，和前面有辆车子追尾了。”萧佑廷说起这件事，颇有神采飞扬的味道，“我赶紧下车给人家赔礼道歉，但是人家说声没关系也没要索赔，就走了，不过也撞的不严重。”

“然后我就查了一下她。”萧佑廷见段宁皓一心二用，继续道。

“能让你查的，”段宁皓写的流畅的钢笔顿了顿，“是个美人吧。”

“她在同仁医院工作，好像是叫杜雨萱。”萧佑廷眉间一脸遇上好事的喜色。

杜雨萱？段宁皓在文件的批示人那栏继续写自己的名字，听到这三个字，笔下一重顿了一下，竟将质地良好的纸页划烂了一点，墨迹在划痕周围晕开。

他将名字划掉，准备继续写道。转而叫了门外的孔峰。

“把这份文件重新打印。”段宁皓递过文件，这才看向萧佑廷。他松了下领带，紧了紧喉咙，“嗯，你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