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耳朵长出来的桑枝能算作角的话，那么黑驴也能叫作鹿。符船上现在只剩下黑驴孤零零的一头驴，它坐在船尾的网床上泡脚时，突然感到有点寂寞。

寂寞。多么美妙的一种东西！黑驴以为在莲花池底，自己为自己庆祝第九百九十个生日之后，在老张的印记在纸符上消失之后，黑驴以为这种情绪就再也不会往自己的心上激起涟漪来了。

船上突然间只剩下一头驴，耳朵里的石磨、小赤柽、德济都响应不了呼唤，黑驴发现寂寞这个东西好像又缠上自己。只不过黑驴这次没有像刚进到莲花池地那样手足无措，在池底的那些年里，除了和灵气衰竭抗争之外，黑驴也学会怎么和寂寞做朋友。

黑驴哼著自编的小曲，从耳朵里摸出一个萝卜，萝卜蒂上的一片嫩叶将黑驴的目光粘住。正常去菜场买点萝卜，上面要是带点泥巴或者嫩叶，老板一定会很得意的向你自夸。咱的萝卜是多么的新鲜！可惜黑驴的耳朵不是菜摊，过去的那么多年里，每一个萝卜都保存着它放到里面的模样。从没出现过生根长叶的事情。

黑驴把叶子连同那块萝卜上口感最不好的部位，一口咬掉吐进水里。口哨声响起，拖船前行的鱼群里，几只金色的鲤鱼游了出来，啄着水面上的萝卜。鱼群里剩下的金色鲤鱼们，越发卖力的驮着船朝黑驴口哨声所指的方向游。目的地是峨眉山，脑袋上的梓桑似乎在将自己往那边引。这种感觉说出来不仅奇怪的很，也很没道理。

黑驴身上来来回回被检视了好几遍，它自己没查出什么异状，阿城也没弄明白。

阿城的手搭在小黑身上，剑气顺着龙脉和龙骨走了三圈，除了黑驴本身浓郁的灵气之外，什么也异常也没发现。不过这也算是一个好消息，没有异常就表明黑驴的身体没受到伤害。

阿城将手搭在梓桑上，剑气顺着树脉往深处探查，反馈到阿城脑海里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句芒之气，给他的感觉就像回到了巫山十二峰里的那个谜阵里一样。只不过这次让阿城迷失方向的不是法阵，而是小黑耳朵里的须弥芥子术和它耳朵里无尽延伸着的梓桑。

“小黑你还记得以前在耳朵里面放过什么神土吗？”阿城问黑驴。要是能知道梓桑是从什么地方长出来的，直接拿出神土，那么问题应该也解决了。

黑驴坐在甲板上被几个人围着，用蹄子在有点发痒的肚皮上挠了挠，歪着头咬着一根萝卜，想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小丫头的口水滴到了它的肚皮上。黑驴依然没有找到自己放神土进耳朵的印象。

“没有，吧？”

耳朵里能放东西这件事情，是在黑驴六岁耳朵掏耳朵时，不小心将那四姐姐的那根玉簪掉进去发现的。黑驴这种鬼话自然没能说服四姐姐，她一口咬定是自己拿去玩的时候被海龟给叼走了，理所当然的挨了一顿胖揍，黑驴总觉得四姐姐就是想揍自己罢了。黑驴为了证明自己冤枉，做了好多尝试，终于在它将一个海螺号角放进去的时候成功了。不过拿出来的时候，号角卡在耳朵上，“呜呜呜”的叫了一个多月。

从那以后，黑驴有了一个全世界最大的荷包，也再不用担心掏耳朵这件麻烦事了。

“咦，这个事情我是不是应该给阿城说一下。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把。城小子那么厉害。”黑驴想，“也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模样，老张当年进去之后看了一会，出来也没告诉自己里面是个模样。他才进去了一炷香的时间不到，应该是像个储物间的模样吧！”

不过这个耳朵虽然属于黑驴，但往里面放东西却不是只有它自己。就像现在，小丫头会往里面放些鸡腿和水果，赵无惧的那些厨具和货物在符船没造好之前，也都往它耳朵里面放，阿城也时不时的塞一些美酒进去。阿城不像师傅和楚生，能用半个酒壶装下好几缸的美酒。

更别提老张当年往里面放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老张自己的袖子就能放东西，但他还是喜欢什么东西都往黑驴耳朵里面塞。不过放了什么黑驴就不知道了。一来年代久远，黑驴没有那么好的记性。二来它当初跟着老张一起到处瞎跑的时候，整头驴的状态就像现在的小丫头一样，一天到晚都忙着吃吃喝喝，哪有空管老张往自己耳朵里放的是什么。

阿城在外面搞不清楚梓桑是从哪里长出来，只好进到黑驴的耳朵里去一探究竟。这种好玩的事情要么不让小丫头知道，不然她知道了肯定要跟着去。赵无惧也放下了手中的汤勺，表示也想进去看看。毕竟除了黑驴之外，没有人对这双能放下一切的耳朵不产生好奇。

阿城将木剑和铁剑挂在腰上，木剑里的江离前几天把自己的新家装扮的太漂亮了一点，这会正陷入了沉睡。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为自己喜欢的事情消耗心力之后，就连睡觉都变成一件最幸福的事情。阿城暂时不打算叫醒她，要是里面真的很有趣的话，以后再找个机会让她看一看。

黑驴说它能感应到里面的小妖精们，可是呼唤不出来。耳朵里应该是出了某些变故。小丫头修炼了这么些天，但是依然跟和之前没有什么两样，将竹剑背在背上之后，爬到阿城的背上，双手紧紧的搂住阿城的脖子。赵无惧给自己的土豆浓汤又多加了一勺盐，也跟着阿城的脚步进了黑驴的耳朵。

眼前一暗，意识短暂的迷失。

十颗太阳挂在天空，阳光晒在背上的温度刚好。小丫头和赵无惧不在自己身边，阿城心里涌起担忧，希望这些日子让小丫头的修炼能起到一些作用。阿城自责自己还是太过大意，他本以为只是一个单纯须弥芥子术编织出来的空间，谁知穿过耳朵的瞬间，自己居然意识也迷失了那么一会。

这世界太大，肯定不是须弥芥子术能创造出来的。天上那几个太阳照射到身上的温度不强烈，但让阿城实实在在感受到其中昂日之精的存在。

离火诀在掌中运转，微弱的火苗从手心冒出，很小但是释放的很顺畅。五行术法比外面弱上不少，但空气中的句芒之气很浓郁，使用起来却是一点生涩之感都没有。阿城稍微放下一点心，这世界的五行之气弱，那么小丫头学的剑术就应该能让她在这里自保。

阿城找了一条小溪，将头上的束发的冠带扯下，在溪水中身体洗三遍，把布满尘土的衣服也脱下来，和身体一块清洗干净。清洗衣服的时候从上面摘下一团小丫头的气息放在一边。沐浴更衣后，阿城披发赤足的坐在溪边的青石之上。直到心神完全平静，取出一叠符纸，用铁剑割破手指，木剑蘸着空气中漂浮的血滴，在符纸上画出一只鸿鸟的模样，最后一笔画完，血滴混着一丝小丫头的气息落入鸿鸟的眼睛。

红色的鸟儿被一阵绿色巽风所缠绕，从纸上飞了出来。阿城将它送往西方。鸿鸟一共画了八只。

阿城自己则是朝着东方前进，那边充斥着浓郁的句芒之气。

句芒之气在原本的世界里归东方青龙所主宰，要是在这个世界不存在青龙那样的神物，就只有梓桑散发出这样的强烈的句芒之气。

阿城忽然觉得老头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师傅，至少让自己在江城老老实实学完剑法，又和楚生学过一些道术。至少自己从江城里出来后，就没碰到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当然饿死街头这种事情排除在外。而自己居然将月儿这个小丫头，带到了这种危险的地方，在她还不能照顾自己的时候。

为什么当初自己会有那种不管她在哪里，自己都能护住她，这种狂妄的想法。阿城在日落的时候，找了棵树爬上去休息。八只血色鸿鸟操纵起来，对心神的压力还是稍微重了一点。

这个世界的月亮只有一个，但是比原来世界的大了很多，也圆了很多。

八只鸿鸟飞过田野和山丘，也飞过了农田和村落。没见到务农的人，那些村落都是从土丘中挖成的一个个小房子，有点像书上说的汉中那边所住的房子。这个世界也有人的么。阿城抱着疑问让鸿鸟栖在了一户农家的烟囱之上，烟囱上仍有余温，看来是才做完饭不久。

“当家的，今天给萝卜都浇上水了吗？”一个夫人的声音传来。

“萝卜？”阿城让鸿鸟重新飞回农田上绕了一圈，这下子才看清楚，那些绿油油的的农田里，清一色全种着大萝卜。

鸿鸟飞回烟囱，里面的对话仍在继续。

“要是这批萝卜能被大人们选上一个两个，我们全家就能搬到城里去住上五年。”一个青年汉子的声音传来。

“爹。城里是个什么模样啊！”一个小丫头的声音，有点像月儿，但是比月儿轻柔一点。

“城里啊！你爹我年轻的时候，被隔壁家三蹦叔接过去玩了几天。啧啧啧！大大的房子，开了好多个们，要多方便有多方便……”男人围着房子和吃的，讲故事一般讲了很久。

大概是等小孩睡着之后，夫人小声的说道：“孩子他爸。就算萝卜没选上，咱家里也要开第三扇门了啊！你看小跳今年都三岁了，家里再不能开第三道门，就只能让她先去三蹦家住着了。”

“萝卜不选上二等。家里不让开第三道门。”男人的声音沉默了很久。

“今天要是没选上，我就找三蹦，让他过来接小跳过去。”三蹦在年前就提过接小跳去他家住的事，但自己都以萝卜大选没开始让他再缓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