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山风也刮得紧。

悬崖边上一株粗大的桑树迎着山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枝长叶，在阿城的感知中周身的灵气也不停的朝它汇聚。

等待。

桑树经过半夜的生长，根须遍布整个悬崖，阿城和猴艺俊也只能立足于它的根须之上。

天将拂晓，悬崖附近的天地元气全部被桑树吸纳一空，如相的身子也完全变成了一株桑树，树干上纹路浮现，慢慢汇聚成如相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它自言自语的说道：“变成树之后，感觉也还不错呢，就是大地灵气太过诱人了一些。”

猴艺俊看着老友这副模样，心下更加难过，想说点什么却找不出合适的话来。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就算是因为偷看经书事发后再没有相见，但是一人一猴这么多年朋友，很多事情也已经不需要说出口。

就像猴艺俊知道山间的精灵会将自己的一切告诉给如相，如相也知道停在寺院屋檐下的宿鸟总有一两只是狒狒的的耳目。峨眉山就这么大一点，两人谁也绕不开谁。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多年老友终要分别，尽管如相的内心依然是那个趴在悬崖枯树上的小孩，但他身为凡人的躯体却已经老朽。

八十多年前由于某个未知的原因，身为桑木如意棍器灵的如相，从孕育自己的桑木如意棍中被剥离出来，恰巧附在了掉落悬崖的凡人小孩身上，由此开启了作为凡人如相的一生。小孩在元相寺里有了一个名字，也和救他的猴艺俊交上了朋友，这一切在佛前开悟的那一刻划伤终结。

本该让如相的智慧得到升华的开悟，却是无尽折磨的开端，如相从佛前得到的谕示模糊不清，炽热的光亮和无尽的黑暗交织，黑暗开始吞噬一切，而自己的身体化成一颗大树在黑暗中蔓延生长，解不了的佛谕和梦境让如相困惑。但困惑的神谕和如相获得的其他东西相比简直是一种恩赐。开悟之后一段支离破碎的记忆，还有对天地灵气无尽的渴望，一股脑的涌进如相的脑海。破碎的记忆碎片肮脏不堪，如相只能每日念佛暂时将它们忘却。身体和对灵气无尽的渴望，如相只能努力的用佛法与它抗争，佛渡万人却不能渡自己。

如相的身心被日夜遭受折磨，但佛前又降下神谕，缘法未到。世事艰难，但好在山精树灵会给自己带来一些有趣的东西。例如狒狒又找了老婆，或者下山欺负冬眠的大熊这种事情每天都有发生，后来狒狒居然学那位齐天大圣一样，挂起旗号，让峨眉山的精怪都来朝拜它，自己用树灵的眼看了几次它们的宴会，有的时候，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今天，如相终于可以用一个凡人的姿态迎来这一切的总结，也结束体内这股想要吞噬一切的渴望。而狒狒则会处理好自己身后的事情，将自己的躯体带往西方，看一看自己梦中出现的那个起源与终结之地。如相从来都不会担心狒狒会拒绝自己的要求。

至于那少年，他出现在自己前不久所做的一个梦里，梦里火焰鲜血和剑交织，如果梦所展示，这个少年就是自己等待许久的缘法，而在神谕里面他就是那个将这一切终结的神选之人。

“对了，我叫如相，还没请教小兄弟你的名字呢。”

“阿城。”

“狒狒，就是这只猴子，能不能帮忙照看一下。”

阿城拒绝不了如相的这个要求，他寻找的扶桑与面前的这棵桑木息息相关。而且船上现在聚集了各种各样的动物，也不差他这一只猴子。

阿城点头应下之后，忽然想到满船的动物们，一个主意在他脑子里冒了出来，等赵无惧回来之后，自己和他商量一下，让这些吃吃喝喝不干活的动物们组建一个马戏团。让一群成精的动物演出点小节目，想来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也可以借此让它们多活动活动去一去身上的赘肉。至于表演什么，阿城也有了一个大致的想法，小丫头就让她在台上装模作样的指挥就行，黑驴负责踩石磨抛橘子，猴子表演它擅长的障眼法，至于那只大黑猫也不需要让它表演，直接变成之前吓唬人的那只老虎模样，乖乖的蹲在笼子里供人观赏就好。

“我不需要人照看。”

阿城回过神，猴子在那张木纹组成的脸面前抗议。

“这是神谕。”

“我才不管什么神谕！”

“算我求你行吧。”

“这样还行。”

狒狒就算当上峨眉山的灵物之主，依然还是那个为了自己，愿意捱上和尚们一顿打的小猴子呐！

云海翻腾，第一缕阳光落在桑树的叶子上。

“狒狒，我先睡会。”

“嗯。”

覆盖整个悬崖的桑树，在晨曦中开始消解，山风吹过，化成一缕缕轻烟融进翻滚的云海之中，猴艺俊的那根桑木如意棍出现在轻烟里，它伸手握住木棍，只觉得入手处传来一阵刺痛，鲜血融进桑木，无数符文缠绕其间，原本光秃秃的木棍上浮现出一道道经文，千叶阁中猴艺俊费尽心思要偷看的经书，在木棍上一篇篇浮现。

猴艺俊将木棍插回背上，伸手在远去的轻烟中虚抓几下，却什么也没抓住。

阿城也找不出安慰的话来，只好拿出酒壶自个喝了起来。

“大王！”“师傅！”两身尖叫从身后传来。

小丫头从驴背上翻下，一头扑到阿城怀里。阿城只觉得自己胸口一疼，接着腰上一紧，像是被个铁箍箍住，小丫头这段时间练剑之后臂力大增到不奇怪，这铁头是在《阴符经》里找了什么奇怪的法术练了吗？

“呜呜！那只坏猫说师傅你不要我了！”

阿城叹了口气，自己本来打算在天亮之前赶回符船，结果看着老和尚变成的桑树在那里长啊长的，一不留神就看到天亮，小丫头什么的早被他抛到脑后。

月儿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起床喝水，喝完水正要爬上床，那只被冻醒的黑猫就对着自己说，“馋虫，你师傅不要你啦！”

“哼，也不知道谁吃起小鱼干来就停不下来！”月儿反呛黑猫一句，钻进被窝之后，“不小心”顺脚将蜷缩成一团的黑猫挤到被子外。

“你师傅真的不要你啦！不信你去看一眼就知道啦！”黑猫生气的站到小丫头脸上，猫脸上带着深深的恶意。

小丫头将被子裹得紧紧的不留一点缝隙，朝黑猫说道：“我才不信呢！你肯定想骗我起来，自己独占被窝！”

“信不信由你，喵！”黑猫说完，三蹦两跳出了小丫头的船舱，既然都醒了，自己一天十顿的小鱼干就从现在开始吧。

小丫头将头蒙住，半天不见黑猫来和自己捣蛋，窗外都是黑的，她不想这么早起床去师傅房间，上次自己叫师傅起床，结果被他一屁股坐在身上，整个人都差点压扁，但那只坏猫说的又很像那么一回事。

“小黑！！！一根香蕉去看一看师傅在不在！”

“三根！”

“两根！”

“成交！”

“你师傅不在！”

小丫头外衣都顾不上披，穿着小衣就跳下床窜了出去，朝桅杆下蹭肚子痒处的黑驴问道：“师傅真没啦？”

“十根小鱼干，不然免谈。”黑猫在船舱上捧着小鱼干慢斯条理的说道。

阿城听完小丫头的悲惨故事，表示愿意为她损失的三根香蕉和十根小鱼干负责，小丫头这才从他胸口离开，顺便用他的袖子把眼泪抹干，气鼓鼓的就去找驴子脑袋上坐着的黑猫斗嘴。

“你骗人！师傅才不会丢下我呢！”

“你又懒又馋，这种事情总有一天会出现的喵！”

“你才又懒又馋，看看你肚子上的肉，抓都抓不住啦！”

“你又趁我睡着偷偷摸我肚子！”

“是你先挤到我肚子上面去的！”

“……”

猴子建跑到自家大王身边，吱吱叽叽用猴语了一堆，还不时的用手指着小丫头和黑猫。猴艺俊摇摇手，猴子健又说了两句，直接被它一脚踹在屁股上，之后猴子建就像个做错事的学生低头不言语了。

猴艺俊来到阿城面前，“我不相信神谕，也不相信什么天命之人的鬼话。但是我答应这和尚的事情不会反悔。”

“那欢迎你的加入。”

“你说加入就加入，有问过我们的意见吗？”黑驴不满的出声。

黑驴避开吵闹不休的小丫头和黑猫，在阿城旁边啃萝卜，恰好听到了猴艺俊的话。别的就算了，唯独拿棍子的猴子不行。

好像除了摩昂和敖烈两位哥哥之外，龙族里面对拿棍子的猴子都没有什么好感。那猴当年三天两头吓唬，隔山差五使唤，弄得父亲和兄弟们是怨声载道，但是在它面前却是敢怒不敢言。时间久了，由怒生怨，因怨传恨。这些事情黑驴没有切身体会过，但父辈们的恨意，它在故事的字里行间切切实实传到了它的身上。

“怎么？想打？”

“马骝！”

“长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