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园林是经过重建的，且短短时间肯定无法复原到原来那么大规模，所以后院仍能听到前院颇为嘈杂的声音。

沈青便皱了皱眉，有些心不在焉的举棋不定。

家族在这一场当中，死亡人数的确不是很多，但重伤者不计其数，虽说对于局势严峻性来说完全可以接受，但作为少门主，听着大家的苦痛之声，心里又怎能是个滋味？

"小子，你确定下这一步？"

段天巍看了他几眼，语气仿佛别有深意。

沈青执黑，而他刚刚落子乃是落在了段天巍的白子包围圈中，放眼看去，棋盘上的那一片区域几乎皆是白子，黑子落入此地，无异于羊入虎群自投罗网。

"前辈，恕晚辈不敬，我现在真的有些没心思下棋。而且这段时间以来...我也几乎没习练棋艺。"

沈青实话实话，受人恩惠便要报答，他曾很认真的想过，再与段天巍见面时，他一定要学好棋艺好好陪老前辈厮杀几场，这不是说出来的承诺，而是自个儿心里的感激。

可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别说下棋，便是修炼的时间都有些无法均衡。

不过段天巍却是笑了笑，回应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

"小子，棋如人心，你所落之子与你的心境暗自呼应，所以你这一步走出后，心中对如何应对天寒的要求，已有决断了吧？"

沈青猛一皱眉，因为他发现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他不是很懂棋，但至少也大抵看得出棋局格局，段天巍大龙将成，一**白子如日中天，若折射到现实，便是与柳家和寒门无异！

而他刚刚没有故意、却的确恍惚间如此的想了一下，这白子，好像他即将面对的局面啊！

那该如何呢？

选择落子偏隅暂保生机？

可保得住么？

白子大势已成，想吞灭黑子不过是时间问题，只要身处这棋局之中，不认输，便迟早被人围杀殆尽！

亦如同天寒口中的四年机会、和那关于燕子刀曾不胫而走的消息，他们便是白子，他们便是棋桌上的这个滔天之局！

所以沈青在无意识的情况下顺应了自己的心境，他选择落子中央，即便漩涡再深在劲，也非要从中翻起几片浪花不成！

当然了，如果翻不起浪花，大不了就加速灭亡，反正总好过蜷缩在角落，做一个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乃至于瑟瑟发抖的懦夫。

沈青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向着段天巍行了一礼，"多谢前辈，晚辈受教了！"

段天巍摆了摆手，"谈不上受教，老夫只是借下棋之举，让你更快看清自己心中的决定而已。呵呵，你这小子，即便没有老夫点拨，难道就会选择退避么，若是那样，老夫又怎会中意于你。"

话的确是这个理儿，但沈青还是非常感激段天巍。

有些事情，人在心里其实早有决定，但碍于形势也好，其他什么忧虑也罢，总是迟迟拿不定主意。可当真的看清本心做出决断之时，通常也为时晚矣。

沈青仍旧在躬身，段天巍受他技艺、为他解惑、助他化解危机，实为大恩大德之人！

段天巍起身将他扶好，神色却突然严肃起来，且沉沉叹了口气。

"孩子，既然做出决定，接下来你所要面对的困难，便再也不是之前那些能够比拟。柳家寒门，皆是在万仞山根深蒂固的庞然大物，老夫不干预你该选那边，但老夫却不得不提醒你，择一而终，万不可变化反复，否则两家势力扭成的漩涡，绝对会把你轻易撕碎！"

沈青一怔，难道前辈猜出了天寒的要求是什么？

段天巍笑了笑，"天寒之威，言出必行！自今天之前，寒门令上的目标，还从来没有一个能活下来过。可天寒独独赦了你，是因为他爱才么？"

断了一下，段天巍继续说道："很显然不是，他爱才是真，但你几次三番拒绝加入，之于天寒而言，已是不可饶恕之逆触。所以他能暂时放过你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你身上潜存的价值，远比他因为收回一次寒门令而失掉的威严要大的多的多！"

既然段天巍已经瞧出端倪，沈青便也没必要在瞒了，索性直接说道："前辈，小子之前不想拖您下水，所以有心隐瞒，但您，呵呵..."

他苦笑了一下，"您慧眼如炬，小子怕是真的什么也瞒不了您，那反不如向您请教一下，这件事，我该选哪边？"

段天巍抬头望天，似在沉思。

可良久之后却是重重一叹，"柳家与寒门，万仞未来百年内绝对霸主之二，孰胜孰负，老夫也不太好说。"

"晚辈倒不是非得选个赢面大的去攀着，只是有些东西实在看不清楚，寒门号称是邪，可他们真的就是邪吗，柳家号称万仞正道巨擘，可他们，又真的是正？"

"哈哈，小东西，事已牵连你家族存亡，你却还在想着正邪归属？"

段天巍目光炯炯。

沈青与之对视，没有思索直接回答："前辈，小子不敢妄称正义，也的确算不上什么侠肝义胆，但至少，我得让自己做到不与邪獠为伍、不会祸害无辜。"

对于这个答案，段天巍可以说是十分满意了，既没有满嘴豪言壮语的标榜正义，又没有利益为重的放弃底线，于此时世当中，并不容易。

"既然如此，老夫便与你点醒。进入寒门，你只需杀人放火。但进入柳家，你却要学会尔虞我诈。很多时候，寒门只会让你对手下亡魂产生愧意，柳家却能让你身心俱疲，对这人间之道产生怀疑！"

沈青有些不是很懂，一脸不解的道："前辈，那小子究竟该如何选择？说实话，我现在比较倾向柳家，您若有所了解，能否为小子详细开示？"

说都说到这了，段天巍肯定是想给沈青一个最为明确的参考，然而他刚想谈谈柳家那些密事，门外却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之声。

话语不由而止，门扉扣响，只听外面一人轻身禀示道："叨扰大师雅兴，因又有人物来访，想请少门主过去一趟。"

沈青看了一眼段天巍，后者并没有阻拦的意思，他便道了一句去去就回，然后随着通禀之人一起去了。

路上，沈青扭头问那人道："来的是谁？"

那人随口答道："好像是从万仞山来的大人物，他说自己姓柳。"

姓什么？

沈青愕然止步。

"少门主，你怎么了？"

"没事，客人在哪？"沈青皱眉，神色已是较为凝重。

"在客堂...哎，少门主等等我！"

那人高呼，可沈青已经身形疾掠而去，转瞬不见了踪影。

柳家来访，沈青不得不急，更不得不惊！

说曹操曹操到是一，其二，这一次的会面，很有可能决定未来的一切走向，寒门与柳家，究竟要选择哪方！

须臾，沈青便是来到客堂，新翻建的客堂很小，父亲、唐忠，以及四太公和家族几位重要人士皆在其中，左手侧首位，则是柳家来客。

共两人，都算是旧识，一个是空云集**协力击败燕子刀的柳寻，另一个则是后来入场救援神威惊人的柳家三爷，柳横风！

看到沈青过来，柳寻登时露出笑容，快步上前给了一个拥抱。

"兄弟，许久不见了！"

沈青只是拍了拍他的后背已是友好，没那么激动，更没心情激动。

柳横风亦是满脸带笑，看了沈青一眼，客套道："观沈公子气机，近来是又有重大突破喽？可喜可贺啊！"

"见过柳三爷。"沈青拱手回礼。

正所谓来者是客，人家不主动说来意，作为主家也不好直接过问，众人只能寒暄起来，东拉西扯，浪费时间。

不过也不完全是浪费吧，至少从闲聊中沈青得知了几件信息。

第一，柳寻也突破到天光境了，而且比他还早！

由此可见，此子天赋亦是无比惊人，因为早先在空云集时沈青便是有所了解，若非柳寻年弱时受过一场大病，他应该是早就开始修炼，现在的境界，也该是跟万仞山超一线小辈等同，而不是像自己一样刚踏入天光不久。

第二，寒门令一出，万仞山人尽皆知，柳家本不该来的如此之晚，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乃是因为走错了方向。

听起来有些搞笑，可实际上柳家毕竟是万仞山首屈一指的大势力，没关注过青麓道这种小地方情有可原，不认得路正常，找人询问耽搁时间也很正常。

但唯一不正常的是，柳家叔侄赶来之时寻人问路，那人却给了他们一个相反方向！

若不是后来柳横风遥遥感应到了天寒那"神华真玑剑道"一闪即逝的庞大能量，他们恐怕仍在往西南方向而去...

据柳寻描述，告诉他们错误方向的是一个放牛牛童，小孩顽皮有一定可能，但若不是顽皮，那这牛童是谁安插的，又为什么要耽搁柳家叔侄的时间？很是耐人寻味！

是不想让沈家得救吗？

还是不想让柳横风跟天寒碰见？

沈青有种预感，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