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进忠假装漫不经心的问老崔头，道：“九叔，魏公公每年能带走几个孩子呀？”

老崔头说：“不一定。”寻思了一下，又说：“去年是三个，前年好像是两个，再往前我就记不得了，反正一年两三个吧。”

李进忠问道：“这些孩子是哪来的？是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吗？”

老崔头道：“那还用买？家里孩子多，养不起得有的是，都打破头往里送。”

李进忠道：“这个魏公公住哪呀？”

老崔头道：“西街，他家的宅子老大了，他娘前些年死了，他爹还在，他家一共哥儿八个，魏公公是老六，以前穷得叮当响，要不也不会把他送宫里，但凡家里有吃有喝的，谁愿意让儿子去当太监，都是亲生的，哪舍得？都是逼到那个份儿上，没了活路，才那么干。”

李进忠起身道：“我去西街老魏家瞅瞅。”说着往西街走。

老崔头叫道：“你瞅那干啥呀，不当吃不当喝的。”

李进忠跑回家，把头脸洗的干干净净，头发拢得整整齐齐，对着铜镜照了照，觉得还不错，对自己的相貌充满了自信。就是衣服有点脏，现洗是来不及了，就这一身衣服，洗了就没得穿了，只能将就。

他来到西街，打听着找到了魏府，见一妇人领着个七八岁的孩子往里走，就跟在后面混了进去，守门的两个公差也没阻拦。

院子里站着几十号人，有大人有小孩，李进忠混在人群中。不时有大人带着孩子来，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到了中午时分，挺大的院子几乎站满了人，能有二三百号。

李进忠听他们闲聊，这才知道这些人不都是静海县的，还有外地专程赶来的。

到了下午，府门关上了，再送孩子来，就不让进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太监从屋子里出来，站在廊檐下叫道：“静一静，都别说话了，把嘴闭上。”

院子里静了下来，大家都瞅着那个小太监，他又说道：“孩子都往前走，站在石阶前，大人都退后，站到门口去。”

片刻之后，孩子们都站在石阶前，大人们都站到大门口。李进忠站在孩子们当中，显得鹤立鸡群。

那小太监朝李进忠叫道：“那个大个子，你怎么回事？听不懂人话呀，去，站门口去。”

李进忠上前赔笑道：“这位爷，我和他们一样，也是来做太监的。”

那小太监道：“你不行，你岁数太大了，不能要，快走吧。”

李进忠可怜巴巴的哀求道：“这位爷行行好，就给小的一个机会吧，你的大恩大德，小的永世不忘，今生报答不完，来世再给大爷做牛做马，结草衔环。”

那小太监道：“你还挺会说话，不是咱家不帮忙，是你年纪确实太大，我们不能要，快走吧，别在这墨迹了。”

李进忠哀求道：“这位爷，能不能给个机会，让我当面求求魏爷，兴许魏爷就把我收了。”

那小太监道：“那可不行，把你带进去，咱家是要挨骂的，你这不是害咱家吗？快走吧，再要纠缠下去，咱家可不客气了。”

李进忠还是苦苦哀求，不肯走。

那小太监急了，喊来公差往外轰。两个公差架着李进忠往外走，其中一人骂道：“你这个兔崽子，真是不开眼，跑这儿闹事，也不看看这是啥地方？”

李进忠辩解道：“我不是闹事，我想当太监。”

那公差道：“滚你娘的蛋吧，你都多大了，还想当太监，早干嘛去了？”

大门一开，公差将李进忠推了出去，“咣当”一声，将门紧闭。

李进忠坐在门前石阶上，想等着魏朝出来。太阳偏西的时候，府门开了，大人们领着孩子往外走，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李进忠起身站在一旁，等人走尽了，公差要将府门关闭时，他跑过去哀求，想见一见魏朝。

公差根本不让他进，骂了他几句，把府门重重关上。

李进忠就坐在石阶上死等，天黑之后，府中仆人出来挂灯笼，他求那仆人让他进去，仆人没搭理他，挂完灯笼就回去了。

次日清晨，府上人提着篮子出去买菜，他又上前相求，那人也不搭理他。整个上午，府门开了几次，他每次都上前相求，没一个人搭理他的。

到了午后，大门又一次开了，先前那个小太监牵着马车往外走，看见李进忠站在门前，问道：“你这是又来了，还是一直没走？”

李进忠道：“我一直就没走。”

那小太监将马车牵到门前马路上，李进忠跟过去，苦苦哀求。那小太监道：“我看你也挺不容易的，索性就告诉你吧，我和干爹这就要回京，一会儿他就出来，你去求他吧，能不能进宫，就看你的本事了。”

李进忠对那小太监千恩万谢。站在车旁等着。过了一会儿，魏家人送魏朝出来，魏朝和家人告别。

李进忠见魏朝三十多岁，眉清目秀，一副好相貌。

待魏朝来到车前，想登车之际，李进忠忽的跪在他面前，哀求道：“魏爷行行好，收小的做太监吧，小的求求你了。”说着直磕响头。

魏朝先是一愣，而后道：“你多大岁数了？”

李进忠抬头道：“小的今年三十有二。”

魏朝道：“都三十多了还想当太监？”

李进忠道：“小的先前是秀才，后来和人打架，丢了功名。小的想出人头地，没别的办法，只能做太监。”

魏朝道：“呵，看不出你还是个秀才，当了太监就能出人头地了？也不见得吧？”

李进忠道：“魏爷的风光，小的见过，小的也想跟魏爷学，将来风风光光的衣锦还乡。”

魏朝笑道：“想学咱家，你小子野心还不小。”顿了顿，又说：“为了出人头地，你甘愿做太监，你小子也算是个人物，可咱家不能收你，你年纪太大了，咱家带你回去没法交差。”

李进忠又磕响头，苦苦哀求。

魏朝不再说话，登上马车，那小太监扬鞭打马，马车向城外驶去。李进忠还不死心，跟在马车后面跑，一路哀求，直到出了城，马车加速，李进忠追不上了，累的呼呼直喘，沮丧的望着马车越跑越远。

他一屁股坐到路旁，思考着如何能当上太监，魏朝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得找其它的门路，不能待在静海，这里没其它的门路，得去京城，那里门路多。

可身上没钱，寸步难行，去不了京城。为了凑进京的盘缠，他决定冒险把乞讨的钱偷偷留下一部分。

他回到家，拿着自己的打狗杆和要饭碗去街头行乞，老崔头昨晚没见着他，问他干嘛去了？他说在魏家看热闹，老崔头有点不信，道：“看了一晚上？挑小太监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选宫女。”

李进忠笑了笑，没接茬，端着要饭碗去向路人行乞。

他非常积极的行乞，很是卖力，收入比往日多，他把多出来的钱偷偷留下，晚上去堂**账的时候，书记员见数目和往日差不多，也没怀疑他私吞。

他觉得钱放在身上不安全，晚上睡觉的时候不小心掉出来，就露馅了。他想把钱藏起来，家里人太多，藏不住，只能藏外边。他在家附近四处寻摸，想找一个藏钱的好地方，寻摸来，寻摸去，没有中意的，觉得藏哪都不稳妥，找不到一个能让他放心的地方。

后来他去了城郊乱坟岗，想把钱藏那儿。月色昏暗，遍地坟墓，他也不怕，来到一棵大槐树下，想挖个坑，把钱埋了。用手挖不方便，找了个树枝，废了半天劲，才挖好坑。

把钱袋子扔进去，用土填平，踩了几脚，压实，把枯枝败叶撒在上面，让人不易察觉。

记牢了大槐树的方位，这才回家睡觉。

随后的十几天，他天天这么干。直到这一天晚上，他挖开坑，拿出钱袋子，刚想把今天私吞的十几个铜钱放进去，忽听一人叫道：“你干嘛呢？”

他心里没有准备，又有点心虚，冷不防这一声，吓得一哆嗦，猛回头，借月光观瞧，老崔头站在身后，也不知道这老爷子是啥时候来得。

李进忠起身，把拿着钱袋子的手放到背后，道：“没干什么，家里闷，我跑这待会儿，九叔，你怎么来了？”

老崔头道：“俺老汉活了大半辈子，眼里可不容沙子，这些天我就觉着你不对劲，想跟过来瞧瞧，你背后藏着什么，是不是钱？”

李进忠见事情败露，瞒也瞒不住了，索性承认道：“是，没错，我是藏了点钱。”

老崔头道：“你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这是作死，要是被堂口发现了，没你的好果子吃。”

李进忠道：“不瞒九叔，我想去京城，缺盘缠，不这么干不行。”

老崔头道：“你去京城干嘛？”

李进忠道：“我想找个门路，进宫当太监。”

老崔头道：“你说什么胡话呢，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当什么太监呀，这不是扯淡吗？”

李进忠道：“三十好几怎么了，三十好几就不能当太监吗？我不甘心窝在这，一辈子当乞丐，我想飞黄腾达，我要做比魏朝还风光的大太监。”

老崔头道：“你心还挺高，有志向是好事，谁愿意一辈子当乞丐？谁都不愿，都想飞黄腾达，做人上人，可这不易呀。”

李进忠道：“九叔，你能不能帮我一回，别把这事告诉堂口？”

老崔头道：“放心吧，我是不会告诉堂口的。”

李进忠道：“多谢九叔。”

老崔头道：“你这么干不行，早晚会被堂口发现，这样吧，我老汉还有一点积蓄，你缺多少盘缠，我给你拿。”

李进忠道：“这不合适吧，咱们非亲非故，我怎么能拿你老的钱？”

老崔头道：“嗨，有什么不可以的，我看你小子是个人物，将来必成大器，你要是飞黄腾达了，别忘了我老汉就行。”

李进忠道：“九叔放心，他日我要是飞黄腾达了，一定接九叔去京城享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