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喜雨。

听霜城淅淅沥沥的春雨洒落在大街小巷，高高拱起的檐角将雨水穿做丝线，细密不断地斜下来垂落在院子里，落地的声音就像风铃一样悦耳。

百里家族，东厢房。

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人，神态焦灼地看着面前带着面具的“圣主”。

“神宫四贯，灵台八极，通天彻地，轮回玄冥……”

卫无疆口中念念有词，默诵法诀，一张金色的符篆漂浮在半空中。

他一手扶着一个熟睡的幼童，手结法印按在幼童眉心处，一道道朦胧的金色光华在指尖流转，如溪水般淌入幼童的眉心。

随着金光越发耀眼，卫无疆的心神完全沉浸在了无思无欲的境界中，神游无极。脑海里，过往十六年的经历电光火石般划过，历历在目。

从卫无疆来到这个世界起，一扇奇幻莫测的大门就已向他徐徐打开。

东胜神州，一个传说中被仙人眷顾的地方，被称作天启之地。

神州大地广袤无垠，百族并立，疆域亿万里计。万年以前，天降圣人夏禹创立夏朝，自此夏禹一统天下，百族共尊为天子，而后分封诸侯国，自此东胜神州进入夏禹纪年。

在东胜神洲，最受人尊崇的便是武者，相传极厉害的武者，能够力扛山岳，翻江倒海。那些传说中的人物更是能够吞吐江河，一剑之下荡平一坐百里城池。

只是东胜神州平静安宁的局面，却在千年以前被打破，一只名为帝鸿的神秘恐怖的妖兽突然降临在东胜神州。

帝鸿每一次出现，带来的便是山河破碎，天翻地覆，神州大地生灵涂炭。

而卫无疆最大的梦想，便是踏遍山河，成为冠古绝今的至强武者，斩杀帝鸿，做一个举世闻名、天下无敌的大英雄！

“圣主，我孩儿可好了吗？”

一道焦急的声音响起，卫无疆一惊，神思陡然回转。

卫无疆睁开眼，平静地看了一眼侍立在一旁的百里观海，示意他不必担忧，继续沟通天地。

“九曜顺行，元始徘徊。华精莹明，元灵洞开……”

明明卫无疆是在默默念诵法诀，可他却感觉天上那九颗星辰真的听到了他的声音，明亮的星光越过了千万里的虚空，垂落在他的身上。

卫无疆墨黑色的双眸仿佛两个漩涡，牵动着垂落的星光流转不息。

空气中却仿佛有某种韵律在颤动，狭小的屋内竟响起了宏大的祝祷声，就像万千众生的诵念聚在一起。

洪钟大吕，煌煌天地，金光越来越盛仿若骄阳腾空，聚在那个幼童的眉心。

“敕！启灵！”

卫无疆猛然大喝。

半空的符篆金光大盛，化作一缕旋转的光芒极速窜入幼童脑海！

“呼……”卫无疆长长地出了口气，神态略显疲惫，面朝百里观海拱手道：“已经好了，百里家主，你的孩子将来肯定是个聪慧绝伦的天才。”

“好、好、真是太好了！”百里观海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抱起那个幼童，竟是喜极而泣，突然哭了出来：“天佑我百里家族啊！”

幼童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滴溜溜转动的眼睛乌黑发亮，透着一股灵气，对着哭泣的百里观海吃吃地笑。

百里观海老泪纵横，喜不自胜，不停地喃喃自语。

卫无疆默然看着眼前这一幕，面具掩饰下，看不出悲喜。

半晌后，百里观海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卫无疆方才笑着开口道：“百里家主，恭喜恭喜。天珠我自己会拿走，就不打扰你们父子二人了，告辞。”

余音还在回荡，百里观海抬起头来，正欲道谢，却发现房内早已空无一物。

屋内烛光飘忽，春雨越发细密，滴滴答答伴着幼童的笑声。寂静夜色，惟有清风细雨，见证着世间一切——

那不知归途的少年，将要去向何方呢？

……

都说秋风秋雨愁煞人，可此时春雨如丝，卫无疆却深深感觉到某种愁绪在心中萦绕。

看见百里观海慈爱的目光，那幼童天真灵秀的眼眸，父子两人共享天伦时的温馨场面，卫无疆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忽然悸动。

十六年了，不知今年苏州的春天是否还是那么寒冷，不知那远在另一个世界的母亲还好吗，她的老寒腿是不是还是每到阴雨天就入骨疼痛？

院子里的海棠，有没有人施肥培养？没了尽孝的儿子，母亲孤苦伶仃的晚年又是怎样一种凄凉场景？

这一刻，卫无疆想起了幼时的机械玩具，想起了幼儿园得过的小白花，想起了高中暗恋的同桌的她……

这一刻，卫无疆很想家。

“啪嗒！”

黑色金属面具落在青石板路上的积水里，溅起的水花落在靴子上，清脆的声音回响在寂静的夜色里。

不知何时，卫无疆深深地蹲了下去，肩膀抽动。墨黑色的长发肆意散落，黑暗中看不清楚他的脸。

春雨，街，少年。

一切都安静下来，淡淡的思念随着淅淅沥沥的雨，蔓延在黑夜的每个角落。

直到，一缕陈年花雕的酒香突然闯入，卫无疆身子震动了一下。

月光突然透过重重乌云，露出一小片清冷如霜的月光，肆意铺洒在寂静的街道上，一切事物都被镀上一层银辉，雪一样轻寒。

卫无疆抬起头来，湿润的眼眸泛着水光，望着面前熟悉的身影。

一个中年人就那么站在面前，撑着一把纸伞遮住卫无疆缩起来的身子，将微冷雨丝隔绝在三尺之外。

他的声音沁润于明朗的月色，厚重醇和，所以显得极温柔而温暖：

“小子，咱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