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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残梁

侯景攻梁,屠戮了王谢世家,但是却没敢动仅在几百里开外的兰陵萧氏。

人们对于王谢世家印象很深,因为谢灵运和王羲之的缘故。那时候的世家子弟,有如陶渊明、谢眺那些所谓礼爱山川,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文人豪士”们,全都是世家子弟。

世家南渡,不仅带走了坚守不住的落魄,也带走了奢靡之风。当他们踏上南方这一片蛮荒之地,面对着比北方各部诸族还要混乱的民族体系,只有一句:杀。

自古及今的民族,混合着杀戮与安抚,当南方几百民族变成了一个字,当秦始皇将他的官道铺设到广州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经注定。

注定两千年的“蛮”字,注定了南方最终将被彻底征服的历史。当所有蛮人授首任夹带的那一刻,秦、达到了整个世界的巅峰。

也许人们以为西亚以西的汉拔尼如果没有西藏的阻挡,能把大秦帝国揍得满地找牙的时候,秦始皇却想把他的秦道直接拍在珠穆朗玛峰的山巅。

虽然一个人的野心斗不过自然的存在和上天的注定,如果历史允许汉拔尼和秦始皇相遇。那曾经意图用十万活人当做陪葬品的秦始皇,会放过谁?

始作俑者的咒骂者,人们都以为他是在刻意咒骂那些用陶俑殉葬的残忍,却并不知道他一直想恢复大夏王朝的屠戮与血腥。

一切历史,还没来得及被人理解,便已经碾压过了三千年的尘埃,随着那些模糊不清的先祖的祖训,丢失了自己的天下江山。

古人为何推崇先祖那遥远不可及的公天下与尧舜禹圣皇帝?因为他们不仅懂得征服天下,还懂得如何将它们延续到永垂不朽。虽然他们的命不足以比之于椿树,但是他们的意志,却随着那些曾经砍伐了整个省份的木材铸造的大九鼎永远镇在了未知的地下,永恒震慑……

那一心一意击败汉王朝的世家们,学会了一件事物却忘记了本来的圣训。当他们恪守祖宗三千年的成规,却忘了,世家与皇帝共存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有些利益,人们一旦掌握在手上,便永远不想放开。当整个世界都在思考七百年前那个《魔戒》究竟是什么的时候,其实它已经将自己转化成了答案,告诫着所有后人。

人们丢失了本来的尊严,那曾经国家有难我当出征的豪言壮语,变成了虚拟世界的谴责和利用。一切变成了工具的那一刻,天下人都背叛了那个躲在自己黑暗潮湿的家中,偷偷地刷着他心里想说的那些话的那个人,而后慢慢腐烂……

没有哪种制度不能延续一千年,需要的,是所有人的认同。当大周的分封制走过八百年时光的时候,谁曾想过,一个制度为何会扼制人心如此之久?

人对欲望的限制,从来都是奢望。

……

南方大地的春风来的比北方早了整整一个月,当北方的人们还在被窝偷懒睡大觉的时候,南方已经开始了翻土耕种。

但是,这片被后人称赞为最后的净土的土地,却战争频仍。那萧衍带来的最后稳定,却在公元530

年便戛然而止。

十几次内战,耗空了已经被剥削几百次的农民从嘴里抠出来的那点税粮。满朝的士大夫们家财亿万,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书长什么样。他们的品级和嫡子的身份告诉他们和世人,一辈子,永远是品级上的人,只要尽力维护这个制度,他们的地位永远不变。

于是,他们压榨着方圆五百里的难民流寇,却在朝堂上穿着华丽的观念之服,耀武扬威、不切实际却满口胡言乱语。他们躲在朝堂与祖先的庇佑之下,默默无闻地忘记他们的人生,从来都是有使命的。

当那群人将王伟刨心挖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纣王与比干的典故,就是他们的下场?

他们家中的钱财整合起来,足够建立三个梁国,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国之将亡,臣之责也,请散家财,助我王业!”都默默地被北方的人们困在囚车里,送到北方,而后被那些高高在上的帝王牵着手,和蔼地说道:“你们也是品级的儿孙,继续你们父祖的光辉吧!”

于是,整个天下,牺牲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为了至高无上的皇帝,而另一种则是劳苦大众。

不知道曹操与曹丕看到了后世的兴亡衰败以后,会有怎样的感触。当那个一心簒汉帝位的人如此不假思索地承认九品中正制的时候,世家会不会都懵了?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奴役千万人的梦想,突然合法了,是什么感受?

……

赵烈到底还是踏上了这片土地,这片因为战乱与骨肉相残而彻底荒芜的国家。

那老翁果然是与强盗水匪通谋的人,等他上岸以后,几个人便从远处聚到老翁身边儿,说着什么。

赵烈便躲在比较远的地方看清楚了,方才离开。那水港附近的兵士,根本无暇顾及这群截道的水匪。眼下正是庄稼青黄不接的时候,且是战乱之时。人们有钱没地方买粮吃,有何况市价被商贾炒上了天。

甚至驿站根本没有马匹,只能用驴来代步。而骡子和牛都是半耕半战的生物,除了世家能见到,平民只能用自己的肩膀,扛着本来属于牛的曲辕犁,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那已经耽误了不知多久的土地,甚至插秧的水稻田,都根本没人来管辖理会。

赵烈斗智斗勇,脱衣去裤地保护这笔钱,到最后竟然只能买上两头驴慢慢从王琳治下的南荆州(长沙北、南郡)一路逃荒似的,跑到长沙郡。

眼下整个南方四分五裂,王僧辩不承认王琳的地位,却无暇顾及王琳的行动。陈霸先暗中积累力量,对迎立萧方智的王僧辩感到不满。而萧衍的儿子萧勃,却将整个广州据为己有,意图自立的迹象很是明显。

而一心一意进攻萧詧的人们,在几次渡江,几次攻阵而不能的情况下,不得不退出长江,甚至连水军,都只能放在郢州的下游。

赵烈骑着驴游走在荒野之间,从未看过南方土地的人,此时也没感觉出什么不对的地方。无边无际的旷野,偶尔经过的人家。甚至还有已经废弃的府邸,和野外的破庙。

这一切都映照着默默不语的路

,迎合着微冷湿寒的春风,潇洒自如。

偶尔有人路过这里,却都衣衫褴褛,行色匆匆。春日唱暖,却根本无暇顾及人的死活。那满山朝野的耕地,似乎都没人打理。

赵烈走进去,特意停了停。偶尔能见到非常早就钻出土壤的嫩芽儿,却并非黍米麦粟。这漫山遍野的土地,甚至连深翻的痕迹都没有,整个土层便如此冻在这里,如果不趁早翻土,恐怕耽误了春时,就要等明年或者下半年再动了。

一个老翁,扛着锄头,慢慢走过这荒野之间。赵烈骑着驴的样子,在北方人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在南方说起来便是有钱人的象征,而老翁却眼皮都不抬一下。

赵烈跟着走了过去,看着老翁耕着一片只有半亩见方的类似于小苑子一般的菜地。他也不着急,坐下来摆弄着锄头。

“请问翁公,此地可是通往长沙郡的路?”赵烈下了驴,便在一旁作揖。

“是,你走下去便是。骑驴连路都认不得,酒囊饭袋。”老翁头也不回,说了这么一句。

赵烈有些意外,这种话怎么如此轻易就出了口?心下有些气不顺,说道:“我并非世家子弟,也并非常来往之人。敢问翁公,为何如此粗俗?”

那老翁这时才抬起头来,好好打量了一番赵烈,叹气道:“赋税太重,天又不好。种的粮食还不够自己吃的,竟然还要上交国家。”

赵烈摸了摸怀里琐碎的零钱,悄悄放在老翁脱下的衣服里,问道:“翁公家中可有儿孙,为何这荒野无人耕种?这良田阡陌,种了便是十万斛粮啊!”

老翁哂笑道:“我家有儿孙十几人,国家有难征走了两三个,没粮饿死了四个,便是前些日子,又饿死了个孙儿。

整个国家都没了,每天都还在征粮。我唯一一个儿子,都带着家里人逃进深山了,止有我小老儿一人,苟延残喘。”

周围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的,惹得老翁一阵叹息:“若不是我没了气力,一定将这树砍了。”

赵烈抬头看看那树上的鸟儿,还有刚刚孵化出来的雏鸟,心道:你不好过,便让天下人都不好过?这算什么思想。

赵烈拜道:“前方既是长沙郡的去路,便请辞上路。”

说着,牵着驴就要走。那老翁回头招呼道:“且慢,且慢!你若是熟悉路,便从北边绕过去比较好。这条路上山贼和蛮人多,这世道乱,谁都吃不饱饭,都出来劫掠了!”

赵烈点头答到:“多谢翁公提醒!”

那老翁补充道:“最好把驴子卖了,人家见你骑驴,一定以为你是有钱人家的子弟,如果漏了底,便一定会抢了你。”

赵烈再次拜谢,而后走上前方那条苍翠的古道。大道虽宽,车辙却浅,偶尔冒出的嫩绿,近了便无。

淅淅沥沥的小雨,忽然布满整个苍穹。那天地间似乎都变成了灰色,将这一人一驴都笼罩在其中,每走一步,都踏着那不知名的枯黄与花瓣儿,写进了天地的墨色之中。

赵烈在想:今后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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