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7年夏，贾氏贾智勰和贾屏埙匆匆赶往敦煌。两人之前都是隐居在幽州的“隐士”，如今出山，是受其族兄贾智宾的嘱托，前来辅佐赵烈赵子陵。

贾氏十三杰里，贾智勰数算最优，其通货殖也盛，时常与贾智宾测算天下数数货殖，家族之人称之为：类如管仲管宜吾之人。

而贾屏埙则是治国之才，年少便精通尚书，明洪范九畴治国之道。曾经扼腕叹息天下无治世之明主，亦无知臣之人。现如今听闻贾智宾对赵烈赵子陵的评价极高，便跃跃欲试，早就想见见这个宏图大才。

敦煌迎来了两场降雨，第一次在清明前后，而第二次则在芒种之时。两场好雨知时节，正好将一年之中最需要的那些雨水下了个透彻。关塞内的草场，从不足十处、方圆不足十里的小草场，延伸到三十多处、方圆二十里开外的中型草场。

由于众多商贾引进龟兹马种，赵烈便雄心壮志一般地将大草场扩建的事情放在了首要位置。因为凉州过去之所以能养马，主要在于青海之湖的天然草场作用。

但是自从东汉末年开始，吐谷浑城等延边三郡便几乎从未再回归于王朝之手。因此这片曾经被秦王朝祖先世代守备看中的地方，忽然变成了外人的天下。

赵烈为了断掉吐谷浑的垄断念头，进而也为了把控整个周王朝的所有马匹贸易，便想着将此地开拓出来，趁着如今气候还算潮湿，各地沙漠化还不是非常严重。

贾智勰两人赶到瓜州的时候，便已经看到各处种植下的树木和苜蓿草。那绿色的露珠甚至无边无际的紫色海洋，将空旷的野山曼谷整个铺垫成了紫色的地毯，夏日的风轻轻吹拂在花海之间，竟让人有一种心旷神怡般的神往。

如果说山海经小题大做亦或是胡言乱语一般地将整个世界上所有的人说的那般光怪陆离，那么看到这样的情景，其实也可以夸赞山海经描述，分毫不差！

两个兄弟年岁二十出头，纵然行走过名山大川，登上过绝顶之峰，领略天下绝色，却始终未看到过这等美好。赵烈早早等待在紫花苜蓿草场的东边，看着两人双马当先，甩开了一众僮仆和马车，朝着这片花海而来。

贾屏埙纵然文士，面孔与动作看去则颇为青葱勇武，还未等马停稳，便从鞍子上跳下来，直接跑到赵烈身边，躬身拜道：“余幽州贾屏埙字安世，见过赵公！”

东方斜照的阳光晃过贾屏埙的侧脸，在赵烈这里看过去，如同一个上古猛士，站在风陵渡口，默默等待着赏识他的君王。如同风氏的最后一个传人一样，这海洋，好像是风陵渡。

贾智勰这时候才堪堪跑过来将马停住，他下马的时候，赵烈捧着双手，平列拜道：“昔闻贾氏十三杰，有平国怀治，整肃寰宇之能。然百闻而不如一见，今日之见，果然如同飘飘之暮雪盈于天下！”

贾智勰忽然一笑，那白净的面庞忽然迎着风融化着花海与干涸的时光。他站直身子，向赵烈深深地鞠了一躬。在赵烈的眼里，那一刻都慢了，他忽然身体颤抖，那脑海里都是商汤之见伊尹，唐尧之

拜德舜。

三人相顾大笑，贾智勰说道：“我常听二兄提起总管，如今一见……青葱与风刀霜剑映于面上，老成持重一如负剑少年。公之面相，如非帝王不能承！”

赵烈亦回礼道：“不敢承君之所重，但为家国万世谋其基础！两位一路舟车劳顿，快请！”

贾屏埙身上的玉佩如同丁零的风铃，玄旷且空灵，贾智勰身上的玉佩却如同牧童短笛的哀伤，轻轻点在暮雨纷纷的清明时节。

三人轻轻略过紫花苜蓿所成的花海，一切如同少年岁月的郊游，一如既往那山川岁月之中雪落在梅花旁却永不融化的模样。

君子六玉，当真如闻远山。赵烈将两人引向高山之巅，三人向上望去，可见整个山峦在茵晏的云雾一般的缭绕之中，整个山峰并不高，但是那种意境，如同一条龙躲在里面，等待着时节的兴起，当天下大势忽然出现裂痕，便乘风而起，兴云作雨整肃天下！

贾屏埙兴奋地有些激动，他张开嘴好一会儿，方才大声说到：“峰藏浅云，龙乘茵晏，公今日以大势待我兄弟，是如黄帝待风后，臣……感激不尽！”

赵烈以手指之说道：“此即为天下大势，昔日轩辕黄帝见风氏后人，以为天下尚有圣贤在，便以风陵渡口命天下东去之故。今日我亦以东去的河水烹典天下江山。请二公往！”（公并非单独称呼老者，圣贤之人与德高望重之年轻之士亦可以称为公，以表极度的尊重）

三人慢慢步上台阶，回首望见天地苍穹的一切景象，那阴云渐渐布满苍穹的顶端，阳光却仍旧倔强，在顶端的缝隙之中，继续洒向大地，那光斑渐渐移动着，好像透过海面那一束束的光芒，渐渐穿透人的心境，洞穿天地间的一切。

山中的亭子上飘落着些许的梅花，亭见也尚存着点点飘雪，纵然夏日的光景，山峦之巅的雪却如同严冬一样。

赵烈三人披上大氅，慢慢端坐在亭中。亭边的雪被风吹散，慢慢飘进亭中，飘落在赵烈的酒杯之中，慢慢融化在其中。

贾智勰举起酒杯，感叹道：“此生不如二兄，能见到这等天意，此生无憾矣！”

贾屏埙亦是点头：“这天色，是要下雨了！亦或是……下雪？这让我看到了天下大势，是否是如二兄和赵公预测的那样？”

赵烈哦了一声，放下那落满梅花的酒杯，饶有兴致地问道：“以公之见，这天下大势如何行远，鱼龙起伏如何？”

贾智勰微微笑，却并不言语，他将花瓣儿含在嘴里，慢慢地品味着其中的味道。闭上眼睛的时候，赵烈觉得自己的心，肃然且如同落下了巨石一般。

贾屏埙急不可待，他站起来，大步流星地围着亭子说道：“此中如同藏龙之所，这天下大势如同山峦之上的冰雪和茵晏之气。亦如同苍穹之中阴云遮蔽的漫漫天道！肜云迷雾之后，定能见王道如日当于头！”

这时候天空中的阴云慢慢将那光斑彻底遮蔽，整个苍穹内外安安静静的。空气似乎变得稀薄，又似乎是压力太大，三个人在山巅竟然有些粗喘。

空中的迷雾越来越浓郁，置身事内竟如同挣脱不掉的枷锁一般，将周围全部锁住。山下再也不能见到其中的光景如何，纵然能看到，也如同看了山峦上亭子的那偶尔一角。

偶尔一瞥，仿佛天宫之中的天门一般。亦或是如同海市蜃楼一样，让人在刹那之间，敬仰那种永恒。

赵烈一口饮尽风雪，笑道：“以四海为友，亦以四海为敌。以天下为兵，以天下为生。划分天下为四处利益，用以安天下的百姓。以我心中的鲜血，为了这个天下歌唱，尝尽风雪，亦如舞蹈着的青狼，纵然身死半途，我也绝对不会停下自己的心和脚步！”

贾智勰抬头望着天空，又伸出手去：“如今的形势，如同这天气一样，久积其势，隐忍不发。这周国……也是一番腥风血雨，何时人才能明白，这天下苍生之中，无人不是猎物，无人不弋弓。”

赵烈亦感叹：“是啊！这天下大势，慢慢积累成了这片片云朵，就等待着那一刻的爆发，如这西域诸国，如同后退的猛虎，周游的猎狼。每一步的后退却酝酿着更狂野的攻击。”

贾屏埙问道：“如今周如东云，来而迅猛，势如破竹，其深厚的颜色如同黑色无际的深潭。齐如西云，本就厚重，其势沉稳，见之则可扩充千里，平则通彻天地。而南梁则如惨淡之南云，云气浅淡却后势不可轻视……赵公以为……我东方之政如何？”

赵烈见他面色凝重却略有他意，便知道是在故意试探其中的意境，不过他并不在意这种试探。

他起身踱步，慢慢将手掌挥舞在这无边无际的云雾之中：“励精图治，有如其日！天下浑浊日久，有类如此时之彤云密布。东方之势，虽日见承平却暗藏杀机，此久蕴而不雨，焉能称之为天道？”

贾智勰起身说道：“我素常与二兄不和，不因其他，只因这治国之道，本来就与我所想的违背。但是如今一见王道，如见伏羲。公之远志，如日中天！臣请从车后，效命于先！”

两人忽然单膝跪地，将手托平。赵烈眼神里全是激动和受到鼓舞的神光：“兰心志士，我与同往！”

天地间的气势，忽然翻转，整个天空开始慢慢沉向大地，越来越厚的云雾，如同腾蛇蛟龙隐藏在其中，等待着兴风作气。

阔野之中，忽然响起了无数战鼓的锤鸣，天地间慢慢奏响着励精图治的大梦。电光闪烁，风雷同起。三人目光坚定，慢慢坐下来，顶着风雪，慢慢品尝着天地带来的珍贵佳肴。

山顶上的枯树慢慢随风飘摇，一切开始风云莫测，山头上的云雾忽然被狂风吹散，一切的凌厉全都在一瞬间彰显无疑。三人仍旧谈笑风生，仿佛这天地就如同自家的卧榻，纵然应龙翱翔于九天之上，依旧不能断三人气势。

贾智勰伸出手去，笑道：“天，就要下雨了。一切……都会随着公的意图，慢慢改变成为那个曾经的鼎盛！”

赵烈当即跪坐起来，举杯说道：“今见二公，是我之幸。今日请酒，他日同仇敌忾！”

两人亦跪坐，举杯壮烈道：“赵公，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