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安泰并未要求什么，再说杨坚这崽子也实在没什么自己的家底。他只是要了一笔杨坚几个月才能彻底还清的重金，仅此而已。

杨坚心中其实也纳闷儿，自己身上……除了自己的爹，自己的身上比脸都干净。他说到底，也就是个二代。他自己很清楚这一点，不过前世的他根本无需什么这这那那，只要活的安稳，他爹就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至于本事……用在女人身上的人情世故算不算？可能想想也不可能算。贾安泰的态度，实在有些莫名，不过为了一夜的快活，这点儿钱，真不算什么。

周柔符站在阁楼的楼顶，凭栏远望。心中百感交集，说不出什么自由的芳香，也道不来什么心情复杂。得失都有，人才会迷失在其中，无法自拔。若是得失分明，想必几乎是个人都不会上当。

未来……她还真没想过未来，这么多年过去了，谁能想到当年挨打挨的最多的姑娘。，如今是长安这片富庶地的花魁？别人眼巴眼望地想着当个有点名气的卖身鸡都做不来，她连身都不用卖，红透半边天。

现在站在这里往未来看……谁能看得清未来？她也在关心眼下的事情，毕竟杨坚对她能有几刻钟的热度……谁又能知？那句绝不后悔，到了现在，她想不后悔也已经开始后悔了。

她是个现实的女子，当然也曾相识那些意气用事的女子。三年，仅仅三年，整个青坊换了三次面孔。有本事的，没本事的。留得住人心的，留不住人心的，到最后大抵上就是个孤苦伶仃。

有的偷偷攒了几个钱，倒是还能远走，嫁给一个胡儿汉儿的懒汉子。没有攒下来的，也就那么一回事儿，汉朝的制度已经彻底消失，现在只要是个人活不下去了，就都成了世家大族的奴隶。不像那时候，国家每年都下来官员，监督地方的婚姻嫁娶，鸡毛蒜皮的一些小事儿。

杨坚与贾安泰谈好了价格，便急匆匆地跑回家去拿钱，顺便再去南市的角落里头找一个出售的小宅子。找几个朋友和家族的兄弟这么一置办，这事儿就算是完了！

不过眼下正是风声紧迫的时候，把这些事情托付给外人，方才是正道。何所谓本事，玩女人的同时还能盯着家国大势，这……就是本事！

眼下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则事情便会泄露。把柄若是被人抓住，还能得了？

……

赵贵、独孤信事变失败，赵贵当庭被人捉拿，随手便剁了脑袋。而独孤信因为事先准备实在太过充足，朝堂内的党羽又拉扯了很大的一摊。宇文护担心事情闹大了对朝堂上下影响不好牵连太多，所以逼迫其在家中自杀，其子孙除了已经出嫁的女子，都被召回长安，擒下砍头。

独孤伽罗前些日子还是有着莫大尊崇的国公之女，现如今却变成了孤家寡人，连母亲崔氏，如今也不再是自由之身了。

身份的跌落带来的各种担忧，让她惶惶不可终日。虽然她的身份，在明面上还是鲜卑族的上等世家。每日吃饭，犹如惊弓之鸟，那罗延每日也不知去哪儿鬼混，曾经策划好的那些计划

，如今却突然变成了穷途末路的恐惧和一纸空文。

杨忠与妻吕氏看在眼里，更何况两家结亲，本来利害交|合，如今一家倒塌，另一家焉能不受影响？宇文护盯着这些人，尤其汉姓世家。为了恢复鲜卑的本来面貌，汉姓世家就是他想杀的首要目标。

动不得的东西，只能一点一点去催逼，势力的来往，就在这长此以往之中，慢慢图穷匕见，见其锋芒。宇文护的打算，就在于这抓错之上。

关内与关外其实就是两个世界，两周据淆函之地，立国八百载。从战国开始，里外就已经成了不同的根基和不同的经营方式。

天子脚下无世家，无论始皇帝还是汉武帝，眼睛里都揉不得沙子，而关外则是世家大族生存的阴凉之地，是一片乐土。到了如今东西两魏以后的时代，便显而易见的与当时相同。

关拢世族是比较孱弱的，但是胜在天险。不过作为武川镇集团的虎踞龙盘之地，与北齐丝毫不同。世家的势力，还是不足以撼动国基的。

杨坚听闻此消息，便每日躲在家中，不肯出去见人。独孤伽罗如今年幼，最近夜里头听了什么动静，都担心的要命。夜来时候，杨坚不抱着她，她都睡不下。

如今并不是闹内部矛盾的时候，杨坚深知其中利害。这时候若是让独孤伽罗出点事情，无异于给自己加罪名。鲜卑世族与汉姓世族本就两码事，这时候休妻，无异于给宇文护一个杀他全家的理由。

所以他准备了一套说辞，但是心中“杨坚”的影响，却让他更坚定，似乎也好像有些义无反顾的味道在其中。

独孤伽罗总也喜欢坐在竹林的深处，有时候杨坚不在，她一坐便是一天。除了抄写一些平日来姐妹们相互传抄的那些诗词（古诗词七言和乐府，还有部分五言新诗），便是写古人的赋作。

她有时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胡人还是汉人。因为……淡化了太多太多了。母亲便是汉姓崔氏的女子，她自幼受到的教育便是汉家的教育。甚至……自北魏开始，汉族的概念便深入鲜卑族人的人心之中（北魏拓跋氏按中国历史，称鲜卑为炎帝后人，今入主中原便是归于正统）。

她觉得嫁给汉人……根本没什么不妥，只是觉得杨坚似乎变了模样，面孔之中隐隐有些难以启齿的变化。

清风徐徐，竹林稠密，如同住在深山老林一般。回首望去，她甚至有些惊慌失措，偷偷抹着眼泪，心里怀念着父亲的模样，感觉到此时此刻，孤独就是她最大的敌人。

杨坚找了好久，也没见到独孤伽罗的身影，他实在有些着急。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子，万一想不开自寻短见了，传到宇文护的耳朵里，这可就废了！

他步入竹林，一边儿喊一边找，独孤伽罗听得杨坚的声音，嘴上却根本不回应，因为她在等，等杨坚的一个态度，看他是否，是否会对自己这样的身份，做出一种更重要的抉择。

杨坚见独孤伽罗坐在那里默默流眼泪，当即冲上去，将自己的娇妻搂在怀里，默默安慰道：“是我不好，这段时间把你冷

落了。这件事……”

独孤伽罗忽然哭出声来：“妾命薄浅，终究抵不过这一道催命的消息。夫君……你会不会不要我了？”

杨坚面色坚定不移，他用力抱住独孤伽罗，却始终犹豫着，不想说出什么承诺来。但是“杨坚”的决心似乎很重很重，不说出来，便觉得好像一只手死死堵住咽喉和嘴，不说不去便会非常难受。

良久，杨坚说道：“细君莫要担心，当此之时，正是你我夫妻二人最危险的时候。人们常说患难见真情，我杨坚今日在此发誓，与你相和的那天开始，便永远不会背弃你我二人最初的约定。今后便是说不纳妾，也是可以的！”

独孤伽罗听得这话，感动得热泪盈眶，她反过来环抱着杨坚，口中说道：“夫君不嫌弃妾如今的境遇，妾怎么能不倾心相伴？今后与夫君共进退，绝对不辜负夫君的恩情。”

杨坚肠子都悔青了，这话……怎么说出来怎么快，不假思索。至于独孤伽罗究竟说的什么，他还真没认真去听。这种东西，可以权宜也可以当真，反正以后走的越高，便越不能休妻和离。

无他，同进退的时间太久，两个人互相知根知底，若是两人就此分道扬镳，怎么处置女子知道他所有事情的问题？难不成因为两人情感不和便将她杀了？

独孤伽罗默默攀上他的脖子，一点一点地坠入爱河之中，今后杨氏的命脉……似乎一下子便转移到了她的手中。

自由啊，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但是为什么越来越渴望你了呢？杨坚的肠子，青的发绿。

……

清晨的小院儿很是静谧，南市的这块地方，鲜有人来。每到这时候，周柔符总也睡不踏实。每天夜里梦到的，大抵上都是鸨子追着赶着让她出来接客之类的。

清晨的惊醒，满身的汗水。风一吹，凉的让人难以忍受。不过她总算也自由了，这块地的地契就在她的手上，杨坚亲自把这些都交给她，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安心。

几个婢女见她醒了，揉揉眼睛，伸伸懒腰出去做饭生火，还有几个婢女过来侍候她更衣换鞋。她的脚丫，美的实在太过，就算是女子见了，也不得不惊叹，天工雕琢，美不胜收。

步步生莲的媚态，让她在那一瞬间好像是找到了一个真正居家的妇人应该有的状态。在这里，她就是整个宅子的主人，除了每天的相思之苦，其他的要远远地比在青坊好的多得多。

南方茶树上的茶叶，她一直留心保留。这几日杨坚不会来的，因为朝堂出了大事，贾氏的子弟都离开城市，去了秦凤二州。看似是做生意，实际上就是为了躲避这等霍乱。

宅院静谧，树叶的缝隙斑驳着时间。周柔符躺在外面的藤条做成的靠椅上，享受着这种放松。这几天，她什么都不想去想，什么也不想去做。只有那讨好男子的本事，绝对不能轻易松懈，今后的日子，就要靠它来生存。

除了该做的，其余的，便应该着重珍惜眼下的生活，贾安泰的话，她一直记在心里。世家子弟，能玩弄你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