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厦顶层，走廊尽头，设备间。

两个姑娘一开始以为待在大厦顶层是绝好的选择。毕竟这里远离枪炮激烈的战场，幽远而偏僻，马傀和敌人一般不会冲上来。

马傀和敌人不会上来，可烟会升上来。

大厦开始熊熊燃烧，大火动辄连着好几层，里里外外都飘动着火焰。从远处看，这座摩天大楼就像通天的火炬，被点燃的巴别塔，亮光在很远的地方都能看到。

和大火相伴相生的，就是大到惊人的浓烟。

黑白两色的浓烟从大厦各个火点喷涌而出，如同盘旋的蟒蛇。蟒蛇的鳞片就是闪灭的火星。黑白色的烟蟒汇聚在一起，化为粗壮如万神殿大理石柱的烟龙。烟龙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向上冲，大部分透过破碎的玻璃幕墙涌出大楼，高高地升入夜空。也有一部分滞留在楼内，尤其是顶层，烟越聚越多。

尹梦诺和窦豆眼看着烟从天花板上流动，无声无息，形同鬼魅。

起先是稀薄的一层，仿佛灰色的轻纱，但轻纱里飘动着小蝇虫般的燃烧屑。热空气托着那些燃烧屑从大厦底层升上来，当热空气逐渐变冷，那些碎屑就纷纷掉落，于是顶层走廊的白瓷砖地上，很快盖了一层薄薄的黑粉屑，如同降下来灰色的小雪。

随着火势增大，涌进顶层的浓烟也越来越多，很快整个走廊里全是灰蒙蒙的烟尘。像是有成吨的工业废水吞没了这里。热风呼呼倒灌，风里的碎屑不再是小雪花般大小，而是树叶般大，在空气拨动下飘动飞舞，仿佛黑白两色的蝴蝶群袭来。五颜六色的蝴蝶群是美丽的景象，但这种土灰苍白的蝴蝶群只会叫人觉得恐怖。

氧气。尹梦诺知道，想要继续在这待着，必须解决氧气的供给。

那些大雾似的烟尘和飞舞的灰蝴蝶都是吞氧气的无底洞，这里的氧气很快会被挤走，取而代之的是二氧化碳和有毒的一氧化碳，甚至还有各种各样的有毒气体。谁也不知道大厦里燃烧的东西到底有没有毒。一些劣质塑料燃烧后的烟雾足以叫人呕吐和窒息。

尹梦诺开枪，熟练精准的点射，击碎了走廊里的所有窗玻璃，让有害的烟气流走，让夜风带着新鲜空气灌进来。

这维持了一小会儿，但随着火势不断加大，浓烟和毒雾继续在走廊和楼梯间聚集。

窦豆已经开始咳嗽。小女孩的呼吸道和肺管子总是比较稚嫩，稍有不适就会反应剧烈。

尹梦诺也感觉微微的头晕，胸腔里憋闷发痒。她掏出背包里的防毒面具，发现竟然裂开了硕大的口子。

再看背包，上面一个焦黑开花的弹洞，大概是之前和鬼蛊党守军枪战时，流弹打穿背包，好巧不巧打坏了防毒面具。面具里填充的活性炭粉末颗粒全流了出来。显然已经没用了。

还在窦豆没有参加枪战，她的背包还完好。

“我们俩轮流用这个吸气呼气。”窦豆把防毒面具掏出来。

“太不方便了，等会从这里撤离的时候，我们不可能来回换着吸气。”尹梦诺说，“我再想想办法。”

尹梦诺望向设备间的尽头，那里盘卧着大腿粗的水管道，包着防水防锈的黑橡胶皮。

尹梦诺掏出匕首来，试图把橡胶皮剪掉，但那些橡胶皮厚的惊人，底部还涂了黏液和胶层，匕首割起来时总是藕断丝连。

尹梦诺失去耐心，掏出手枪来，一枪干在管道上。

管道立刻被打出小孔，清水悄无声息地喷了一下，然后哗啦啦地流出。这管道里的水是供给大厦各层的卫生间的，水源来自于地下的自来水管道，有水泵提供足够的压力把它挤到顶层。

尹梦诺掏出纱布来，用水泡湿，再用匕首割下裤脚，包上防毒面具里残余的活性炭，捆扎得结结实实，系在脸上，呼吸了几下，感觉烟味几乎微不可闻，自制的防毒面具就算做好了。

“呼叫尹梦诺。”李隆杰的声音忽然从耳机里响起，嘶哑而疲惫，“呼叫窦豆。”

“我们很好，还在原位置！”尹梦诺急促地回应，“我听你声音不对，你受伤了？”

“你们俩别在顶楼待着了，下来，沿着紧急通道的楼梯一直往下，就能看见我和阮春唐。”李隆杰说，声音一顿一顿地，像是电池耗尽的播音机那样滋滋作响，傻子也能听得出来他生命垂危，“路上无论听到什么声音，感觉到什么不对，都不要回头，不要停下，不要东张西望，拿好枪，一直沿着楼梯向下。”

“你伤到哪里了！”尹梦诺暴躁地吼叫。

“我伤得很重，但是没有关系，你知道的，我的异能就是身体不断再生，打不死的。”李隆杰沉默片刻，“但是阮春唐不行，他恐怕……快死了。我们在这里歇一歇，我陪他最后一程。”

……

……

昏暗的楼梯间，水泥的阶梯，墙壁的白垩已经微微泛黄。

楼梯扶手上积了厚厚一层灰。这里是紧急通道的楼梯，紧急通道的大门比较偏僻，而且如此高的大厦，大家都选择坐电梯，平日里没有人走这个楼梯。因此不光扶手上积了灰尘，台阶上也有一层薄尘。

阮春唐躺在冰凉的台阶上。李隆杰坐在他身边。

阮春唐脸上的伤口已经伤及脑组织，颅骨裂开缝隙，血和组织液不断流出，涂满了他苍老的脸。他沉重地呼气和吸气，像是要把整栋大楼的空气都吸进肺里。又像是虚弱地根本无法呼吸了，为了求生只能猛吸狠呼。

“你有没有什么身后事要交代的。”李隆杰掏出手机来，找到录音功能。

手机已经中弹，但李隆杰就是李隆杰，他的手机壳和手机后盖是高强度的钛合金制作的，防弹。因此还能用，只不过屏幕震裂了。

“身后事……”阮春唐眯上眼，似乎在回忆和思考，良久，他长长地叹息，“我这种孤家寡人的糟老头子……能有什么身后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