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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啥也不说了,我先骂为敬!

兴庆六年五月二十日,圣旨下。迁正唐河陇节度使凉州都督皇次子凉王赵硕为魏王,加封逻些都督、吐谷浑行军大总管。

同日,魏王于鄯州集兵左武卫一万、河陇新军三万、玄甲军三千、河陇七州府军三万,共七万余人,抽户丁十六万余,合兵二十三万余,车六千余辆、马七万余匹。斩鸡祭旗,誓师南征。

魏王以定远将军金阿贵领五千新军为前军、明威将军右武卫领军将军皇甫隆云领左武卫五千为左军、宣威将军左武卫副领军将军萧慎海领左武卫五千为右军,游骑将军赵大柱领新军两千为后军,本部率三十余将坐镇中军,辖军三万。

河陇军精锐尽出,唐字军旗与烈日战旗遮天蔽日。

二十六日,大军自鄯州、石堡城、百谷城出兵。右军于西海湖、大非川牛星堆一带首与蕃军中勇武军遭遇,右玄甲军胡三大隐伏,待蕃军布阵时,自西海湖边率先突入敌阵,乱敌阵脚,而后阵斩六百,大功凯旋。

右军由此进抵西海湖南岸伏以城,阵线前移七十里。

吐蕃老王闻讯夜不能寐,竟是暴毙而亡。中勇武军域本达布伦钦深知唐军来势汹汹,须得避其锋芒,遂令全军撤出吐谷浑,星夜兼程赶回逻些接任吐蕃新王。更令卫茹十日内抽调两万主力东行北上,随行民众十余万人,欲以血肉之躯阻唐军于当拉山一线,以图固守本土,伺机反攻。

吐蕃各茹皆闻唐军进犯,早两月便举茹来援。象雄主力丢下了安西赵吉利,放弃了大小勃律,率全茹军民二十万远赴当拉山。上下约茹固守后蔵,以防安西军自侧翼突入。属国霓波尔征调军民十五万人,翻越喜马拉雅,预计八月开入战场。友邦南诏出兵一万,自东南入雪区驰援。

吐蕃各属国各茹,统计兵民七十余万,号称百万,誓于唐军决一死战。

七月,唐右军攻占局茹山,前军攻占当拉山口,正式切断三藏之地与吐谷浑的联系。大军穿越汉拉山,进逼柏海。卫茹、苏毗守军约万余居山道死守不退,唐军六攻而不下,双方战损颇大,唐军遂转攻为守。

八月,吐蕃援军抵达,唐军亦于当拉山口筑城为守,蕃军拔城不下,折兵四千余。

同时,河西结赞集兵进犯凉州。右武卫针锋相对,于墨宣防线牢守阵地……

预料中的速胜没有到来,主战场上蕃军依险而守,唐军进退两难。

太极殿上议论纷纷,此次河陇举全力南征,吐蕃举全国而应对,都是拼了命的架势。雪区乃山地,高山险阻。这仗打下去,唐军补给定会不畅,容易马失前蹄,功败垂成。而过了九月,大雪封山,双方便要暂息兵戈,来年再战。这对唐军的补给线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圣上,此时战线前移已过二百里。就算自百谷城发粮,也须走一百七十里。遑论自河陇各太平仓调粮,夫役运粮路途,便就吃干抹净了。送往前线的,还能剩下几何?臣认为,此战不宜长久,更不可愈年而论。俗话说见好就收,眼下遣使谈和才是正途!”

“臣附议!”

“臣亦附议!既是收复了吐谷浑,便教那慕容氏莫要在凉州凭白造饭了,早日复入吐谷浑,让他带着吐谷浑人去与吐蕃争个长短吧!”

“是啊,陛下!魏王此次南征几乎掏光了家底,若是万一有个闪失,以何抵挡吐蕃大军进犯?”

……

兴庆帝抚胸靠桉,听着文官们喋喋不休,眼神里已有些不耐烦了。行军打仗之事,哪有什么一帆风顺的道理,更何况山高路远的当拉山。与吐蕃一战,是大唐必打的,而且必须大胜的一战。为此,各道调拨粮草,征调民夫随时驰援河陇,也是兴庆帝眼下在办的头等大事。

赵正说与吐蕃作战,不能一蹴而就,须得缓缓图之。一来是因为过了当拉山,地势陡升,与大唐来说,行军作战两不利。这一说法在柏海之战就能初窥端倪。就算金阿贵率军在吐谷浑祁连山适应了数个月之久,但在战场上,仍旧相当吃力。反观吐蕃勇桂,虽因守土守国悍不畏死,但其实地利才是占了绝大部分的便宜。若是想适应吐蕃的地势,须得有充足的时间。二来,归功于太平仓的建立,军粮调度已不可同日而语。建有太平仓的各道,自水陆两路正源源不断地向河陇运输粮食,数量已超百万旦。这在往前五十年当中,是不可想象的。

这一仗,打个两年,大唐还是打得起的。

吐蕃是心腹大患,若是不一次把他打趴下,往后的日子,恐怕要尾大不掉。吐蕃老王归西,新王达布人缘极好,也是个能忍辱负重的角色。这种人非常难对付,万一等他缓过劲来了,不知又会有怎样的噩耗等着这叽叽喳喳的朝廷。

兴庆帝内里早有思量,就算要谈和,也不是眼下。就算要谈和,也不是大唐遣使去主动找蕃人理会。他的目光自朝中文武间扫过,一个一个,过了一眼。却勐然发觉,这朝堂上不知何时,竟是被一群新鲜面孔所占据。而在人群当中的武将,也一个个的都低着头不吭声。

是了!

这是郑西元新政闹的。他说武将该干武将的活,能领军的去领军,能打仗的去打仗。朝中议事,有几个代表就行了。

朝中大多数武将,被填充去了剑南那个无底洞。如今兵部几个司,都是文官把持。兵部两个侍郎,也都垂垂老矣。而当年随他南征北战的功勋军贵们,也早已澹离朝堂,要么撒手人寰不在人世,要么告老还乡享清福去了。

兴庆帝有些失望地收回了目光,却发觉武官的行列中好像多了一个人。

赵正破天荒地穿上了朝服,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太子身后,只是并未开口说话。

“上护军!”

兴庆帝笑了起来,点名道:“今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今日居然来议事了?”

赵正闻言坐直了起来,拱手道:“圣人忘了?是圣人召臣今日来议事的。臣这几日身体确实不适,原本还想告假,但既是接了圣喻,再不适也不得不来!”

“是吗?”兴庆帝皱眉一想,这大概是前两日的事了,一时湖涂,竟是忘了个干净。

太子看了一眼赵正,道:“元良这身子骨啊,当真是如尊夫人一般。啧,尊夫人似乎已有五月身孕了?”

赵正便答:“太子挂心,差不多是有五个月了。”

“那前线局势,总比尊夫人的肚子重要些。圣人召元良议事,想来也是想听听元良的意思。”

赵正点头,俯首道:“启禀陛下,河陇战局,臣未亲临,是以议论战局之事,臣当不可轻言!”

“此时此刻,元良就莫要爱惜羽毛了。”兴庆帝道:“河陇军事,朝中唯元良熟悉。朝中诸将,眼下亦以上护军为尊。你不吭声,竟让这满朝不懂军事的稚子在此胡言乱语,你又听得下去?”

“臣汗颜!”赵正认真回答:“臣闻古来军中之事,以辎重粮秣为首。诸位朝臣所言,其实也不算胡言乱语。蕃地复杂,雪区高冷。大唐将士远征吐蕃,天地人和三不沾,当真也是难为至极。以臣来看,此战还是不要再打了……”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是个人都知道,河陇的军事,离不开这个赵元良。他们多少也都知道,魏王南征,也离不开这个赵元良的怂恿。自安西回朝之后,河陇便日益加紧军备,谁能说这不是赵正往魏王脑子里灌了什么迷魂汤?

要说这一仗,面前这赵元良才该是那始作俑者。可怎地他一开口,语气却比那些张口闭口要谈和的“稚子”们还要果决?

武将们是不敢太过于张扬,有些到过高原的,更是敢怒不敢言。大唐在雪区从未占过吐蕃丁点便宜,鼎盛时最远也不过是在当拉山口绕了一圈,权当武装游行,还被吐蕃人追在屁股后边放冷箭。

如今河陇军不仅站稳了当拉山口,还筑城为守,尽毙来犯之敌。谁也说不准时间拖下去,还会出现怎样的机会。倘若当真没有机会突入吐蕃本土那也就罢了,可眼下明明稳住了阵脚,靠着大唐士卒铁甲护身,矛尖箭锐,骑兵所向披靡的战阵优势,何尝不是已赢了一大阵。只待适应高原气候、山形地势,便是吐蕃的高原勇桂,也该是挡者披靡才对。

怎地苍宣侯一开口,就那么不是滋味呢?

只有少数几个人,看赵正的眼神与旁人不一般。

这些人,要么是了解赵正为人的,比如赵金玉。要么是了解河陇军情的,比如郑西元与兴庆帝,要么是了解赵正的说话方式的,比如赵金玉和太子殿下。

只是几人眼神各有不对,兴庆帝是在等后话,郑西元是在想河陇军情之复杂远非旁人可解,而赵元良远在长安,就算了解也不过是大军出征之前,对如今战局无所裨益。太子是为数不多懂军阵,又知道河陇原本就是想打持久战的少数人,他就是对赵正这人有意见,每每不好好说话,总是先抑后扬,当真不新鲜了。

只有赵金玉看赵正,是眼中含笑的。

心道:此僚这是准备开大招嘲讽打嘴炮了。

果不其然,赵正半转过身体,面对方才说话最积极的人群,不分哪个,火力全开:“诸位大人……”

“不敢不敢!”众臣连声摇头。

“有何不敢的!”赵正义正严词道:“河陇二、三十万军民在前线爬冰卧雪奋勇杀敌,魏王殿下数日不眠不休,排兵布阵。尔等视若无物也就罢了,不支持也就罢了。竟是在此关键节点上,想的是遣使谈和?打输了谈,景中年间如是。打不下去了要谈,新历二年如是。可眼前胜战连连,吐谷浑尽收,苏毗茹、吐谷浑奴军损兵折将失民丧夫数万,吐蕃举国来援,看似气势汹汹,实则气势已颓。我大军压境当拉山口,一战尽殁中勇武军最精锐的骁锋营,在狭窄的山道中,蕃军更是被我大唐铁军杀得丢盔弃甲,恨不能生出四条腿来,可你们却仍旧要谈!天下焉有此等道理?谈个甚?不如再让出吐谷浑来?要不干脆将百谷城、石堡城也一并让了吧!左右太远了,太高了,粮秣送不上,打来打去,还不是要谈?诸位大人,你们是河陇的爹啊,还是娘啊?操的这份闲心,不如散朝之后好好想想,国耻国格这四个字该怎么书写!”

没有腔调,不成气候!

此时难道不是应该勠力同心,想着怎么更效率地往河陇送粮送兵刃么?

在这叽叽喳喳,尽显文人那副柔弱、精致利己的嘴脸!

大唐两百年来的武风,被你们是丢了个干干净净,一毛不剩!

被喷了一脸口水的文臣们顿时鸦雀无声,有几个脸皮薄的,面色显然有些挂不住,蠢蠢欲动,想要出列对线。

“启禀陛下,臣有参!”

兴庆帝第一回见赵正骂人,笑却又笑不出,听闻还有不怕喷的要上参表,于是“嗯”了一声,换了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姿势,“爱卿要参何人何事?参来便是!”

“臣参上护军苍宣县侯赵正赵元良,朝堂上言语粗鲁,当朝讽刺辱骂百官。请圣人处置定夺!”

“赵元良!”兴庆帝使了个眼色过去。

赵正立时拱手,态度极为诚恳,“臣言语冲撞,臣认罚就是。”

“……”那文臣原本在内心滚过了几遍的说辞,只等赵元良再出口不逊时抓住他的错处,引百官一并弹劾,左右这朝堂之上,也多是被赵正讥讽过的文官,连郑相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不信众口铄金之下,他今日能善罢甘休。

可谁知这堂堂上护军,变脸如同走路转弯那般自然,口风换地是极快,脸色也瞬时温和平良,一时间竟是没能适应。看赵正对圣人毕恭毕敬,脸上宠辱不惊,神情澹定自若,心中当下不由暗道此僚年岁不大,竟有如此城府!

先是激得文官群情激奋,骂人骂得人无地自容,可骂完人,转眼就一脸犯错就认,挨打立正的死皮赖脸的模样。

他这是怕得罪人?

这不都给他得罪完了么?

那他图个甚?

朝官们心中暗自纳闷,这货是来搅局的吧?可能知道他一个人势单力孤,据理力争占不了上风,于是干脆口无遮拦,先骂为敬。

可还别说,被他骂了这一顿,谁要是想再出来说谈和的事,怕不是要掂量掂量,是赵正说的那种自私自利文人嘴脸?传扬出去,莫不是要被长安乃至天下百姓嘲讽满朝软蛋,唯有河陇才是真汉子?

当真是阴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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