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想不到的时刻遭遇一直追捕着的目标，岳千千说不清这是幸运还是不幸。此时她脸上挂起礼貌的笑，后背的衣服却被冒出的冷汗瞬间浸透。

要逃？要打？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

对方还没有认出她，否则此时已经动手，贸然逃走的话不但会打草惊蛇，还会将同伴也陷于危险的境地。想到这，岳千千背在身后的手便不自觉握成了拳。

然后，又慢慢松开了。

绝对不要一个人面对他——关键时刻她想起风虚明的告诫，总算忍下了抢先出手的冲动。

这一番天人交战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岳千千脸上笑容如常，不露痕迹。徐如林道完歉，很优雅地戴上帽子，转身离开。岳千千直到看着他走远才猛地转过身，朝着监控室快步走去。

她没能看到，在远处的徐如林在这时忽然转过身，遥遥地看着这个偶然相遇的陌生少女。当注意到对方后背的衣服紧贴着肌肤时，他吊起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此时的酒吧大厅简直变成了地下搏击场，中间搬开桌椅清出的一块地方是斗士们搏击的场地，而那些原本是顾客的人，现在则成了这场搏击的观众。有人从中嗅出了赚钱的气味，开始游走于各张桌子间，招呼人们对这场搏斗的结果下注。

“妹夫一赔五，大舅哥一赔二，打平或者不了了之的，一赔三哎！”他扯开嗓子吆喝着，全然不顾另一边酒吧老板恼怒的目光。他手里的大盘子里已经有不少人扔下的钱，从下注情况看，“大舅哥”毫无疑问是大热门，但更多人压的是“不了了之”。

“你们就对老板这么有信心啊。”这人笑了笑，转头朝着迈勇大喊，“加油啊，大舅哥，赶在看场子的过来前把那家伙打趴下！”

酒吧老板气得脸都红了。他拼命打电话催促看场子的人赶紧过来，但那些人习惯了入夜才上班，此时还在各自的住所里休息，赶到这边多少需要些时间。临时从后台喊过来的管理人员又都被围观的人挡住了，别说拉住两人，就连挤上去喊两句都办不到。

“听出这意思没有，现在很明显就是有很多人买你赢，但更多的人压了流局。”郭磊小声笑道，“如果我是你，现在就赶紧去下重注买我，然后就地躺倒。”

迈勇没有理他，而是又挥出一记重拳。这一拳从郭磊的脸旁擦过，指甲在他的额角划下一道浅浅的血痕，可拳上的力道却恰到好处地和他擦身而过。郭磊脚下一个踉跄，向后一滚，摔进旁边堆起的桌椅里。

旁边的看客们不明就以，还以为是这一拳命中了，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可这声音在迈勇听来却是无比的刺耳。

这不是演技，他也没有故意留手，事实上自从中段郭磊告诉他要真打之后，他的每一拳就是真的朝着对方身体去的，最多就是拳上力道没有看上去那么大而已。

但从那开始，他再也没有真正击中过了。

擦过，擦过，还是擦过。郭磊像是吃透了他的拳路，每一次都恰到好处地迎上了拳头，却又巧妙地卸去了上面的力道，然后非常夸张地飞起、翻滚、倒地。在旁人看来，这个小子就像是一只打不死的蟑螂，明明中了那么多的重拳，却又总能重新爬起来，继续挨揍。只有他们两人知道，郭磊所受的全是一些皮外伤，相比之下屡屡挥空的迈勇可能还要更伤一些。

就像刚才偷偷跟他说“要真打”一样，此时郭磊这些夸张的表演在迈勇眼里，简直就像是对他的挑衅。在愤怒的驱使下，他挥拳的力道越来越大，动作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褪去了王八拳的伪装，展露出他造诣不浅的搏击底子。

围观的看客里有些懂行的，注意到这些后不禁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喂喂，来真的啊！”

郭磊说话间已经中了两拳，虽然力量都不大，但这回是真的把他打得跌跌撞撞。迈勇明显是要表达“只要我想就能打中”的意思，但这一番精妙的拳脚功夫却有点要出戏的感觉了。

“喂，这边的老兄快压不住火了。”郭磊一边抵挡着对方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一边望着不远处的监控镜头自言自语，“你那边现在怎么样了啊？”

“我能怎么办，我已经很努力了啊！”岳千千几乎要抓狂了，“倒是你，没事为什么要挑衅他啊！现在这样不都是你惹出来的事吗！”

为了不露馅，在开打的同时郭磊和迈勇已经取下了通讯耳机，岳千千这番话不可能传进郭磊的耳朵里。除了能翻看过往监控录像，监控室当然也能看到前方镜头传来的实时画面，借助这些高清镜头，她可以清楚看见两人搏斗的每一个细节，就连郭磊这一段无声的话，她也能从唇语读出。

这种单向的信息优势，在此时此刻却只能助长她心里的焦虑。

不得不承认，郭磊的计划虽然狗血，却充分说明了他对这块地方的人们理解透彻。两人的斗殴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原本守在监控室的人因为前方人手不足，被老板叫去大厅那边维持秩序。他为岳千千化的这个妆更是有种神奇的魔力，让她走到哪里都像个平凡的路人，即使来到监控室这种管理重地也不会引人注意。

此时她录像整理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面对着几十个监控镜头，合计时长超过两千小时的记录，岳千千用最快的速度将他们分类并做了初步筛选，排除了意义不大的七成内容，然后用十倍速将它们投影到多个屏幕上播放，从中寻找自己需要的信息。在维持着这种高强度工作状态的同时，她还要分出一部分心思时不时看一眼目前的实时画面，关心同伴的情况。

在这过程中，她看到了郭磊是如何一步一步挑逗着易怒的迈勇，让原本就很难控制的一场戏渐渐露出马脚。从旁观者的表情里，她注意到有些人已经察觉到不对劲，开始东张西望地关注起四周的动静。再这样下去，两人距离暴露也不会差得太远了。

但眼下最大的麻烦却不是这些人。

“喂喂，平时不是老摆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聪明的样子吗，快点察觉到啊！”

岳千千焦急地自言自语，目光死死地盯着画面边角上的一个人。在围观的一众看客里，这个人显得平平无奇，然而他每一个表情变化都在牵动着岳千千的神经。

这个人当然就是这次追捕的目标，徐如林。此时他双手抱在胸前，远远地站在人群后面观看着这一场斗殴，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似乎已经看出了什么。

一场原本只是为了吸引众人注意力的戏，却把最大的那个也吸引出来了，这一点恐怕连郭磊都没料到。正因为如此，这两人大概都没有做好在这里就对上徐如林的准备，尤其是在这种敌在暗我在明的状况下。

“拜托了，在那人有所行动之前察觉到啊！”

岳千千碎碎念着，忽然眼角余光闪过了什么。她转过脸，看到这个让她紧张无比的人此时终于出现在另一边的投影屏幕上。那是五天前的录像，出现在画面中的徐如林刚刚和酒吧老板亲切地交谈了几句，随后便从后者手里接过了门卡，走进通往楼上几层的后楼梯。

岳千千操控设备，依次打开沿路对应的录像片段，等看清对方入住的房间号后，她立刻按下了通讯耳机的发信按钮。

“听到了吗！”她焦急地说，“307！他的房间号是307！”

忽然，岳千千心中浮现起不祥的预感，她急匆匆移过视线，看向大厅的监控画面。

下一秒，她的脸上浮现出惊恐神色。

“拜托了，一定要赶上啊！”

再没有其他选项，她果断地一跃而起，全速冲出了监控室。

此时大厅里的郭磊还在硬扛着。

迈勇的拳头越来越重，闪避的难度也越来越大，看得出来是使出了真功夫。即使郭磊及时格挡下来，也还是感觉那劲力似是沿着手臂透了过来，震得他胸口发闷。

不过也多亏迈勇的认真发挥，如果一直都是前面那种毫无观赏性的王八拳，恐怕周围的这些人早就看得不耐烦了。只是认真也有认真的坏处，郭磊注意到有几个人明显对他们起了疑心，皱着眉明显在想着其他的事情。

留给他们的时间恐怕不多了，而他等待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出现在视野里。

“还要多久呀，你倒是还要多久啊……”

郭磊在心里碎碎念着，同时费劲地挡开迈勇的一记勾拳。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手臂上的力道一松，一抬眼便看见了迈勇惊讶的双眼。

他停下动作，顺着对方目光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须发皆白，西装革履的老者排开围观的人群，走了出来。

“你们好像玩得很开心啊。”老者微微笑道，“不如，加我一个？”

迈勇慢慢收起拳头，面对老者挺直了身躯。

“徐如林！”

他喊出了对方的名字，怒目圆睁，嘴角却又泛起一丝兴奋的笑意。